殘陽如血，將天邊最後一抹餘暉灑在蒼茫的戈壁灘上。
    順風鏢局的車隊卷著黃塵，伴隨著車軸沉重的摩擦聲，緩緩駛入了一片黑岩嶙峋的穀地。
    視線盡頭，一座巍峨的黑色巨城，如同鋼鐵鑄就的太古凶獸，盤踞在兩條山脈的交匯之處，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這就是玄鐵城。
    它不在北靈界的核心繁華版圖之內，屬於邊緣地帶的法外之地。
    依托著地下那條綿延千裏的玄鐵礦脈，這裏匯聚了無數亡命徒、淘金者以及部分散修。
    城牆高達百丈，通體由堅硬無比的黑曜岩澆築鐵水而成，在夕陽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城牆之上，甚至架設著幾尊早已淘汰但威力依舊驚人的破罡弩，足以對地靈境的武者造成威脅。
    在這裏，後天境已是能夠開館收徒，被人尊稱一聲“大師”的頂尖高手。
    而若能踏入地靈境，便是一方霸主，足以在城中割據一方，連城主都要給幾分薄麵。
    林凡，此刻化名為林七，背著那柄生鏽的鐵劍，默默地走在車隊的最後方。
    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著這座充滿殺伐之氣的鋼鐵城池。
    “有點意思，這種地方，雖然靈氣駁雜，但那股爭勇鬥狠的紅塵氣，卻是最磨練心境。”
    林凡心中暗道。
    城門口，兩排身著黑鐵重甲、手持長戈的守衛如同雕塑般肅立。
    這些守衛個個氣息彪悍，太陽穴鼓起，赫然都有著引氣境的修為。
    領頭的一個小隊長，更是後天初期的好手，目光如電，掃視著過往行人。
    “站住！例行檢查！”
    看到車隊靠近，那名後天初期的小隊長大步上前，手中長槍一橫，攔住了去路，一股凶悍的煞氣撲麵而來。
    籲……
    隊伍最前方，王猛勒住韁繩，身下的棗紅馬打了個響鼻。
    他翻身下馬，動作利落，臉上雖然帶著風霜，卻堆起了一絲江湖人慣有的笑容。
    作為這支隊伍的鏢頭，也是唯一的後天圓滿高手，這種場麵他必須親自應付。
    “這位軍爺，辛苦了。”
    王猛大步上前，不動聲色地將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進了小隊長的手裏，“順風鏢局王猛，借貴寶地送趟鏢，一點茶水錢，給兄弟們解解渴。”
    小隊長掂了掂錢袋，裏麵全是成色十足的紋銀，少說也有五十兩。
    在這個地界，這已經是一筆不小的外快了。
    他臉色稍緩，但目光依舊如鉤子般死死盯著車隊中央那幾輛被黑布遮蓋，並加持了符文鎖鏈的馬車。
    “王鏢頭的大名我聽過，但這幾輛車……”
    小隊長眯著眼，“最近城主府查得嚴，說是防備流竄的魔修，這車上裝的什麽？
    得掀開看看。”
    王猛心中一緊。
    這趟鏢是他在分局接的暗鏢，雇主神秘，給的報酬極高，足足五萬兩紋銀，唯一的要去就是不能驗貨，不能掀開黑布，並給了他一麵令牌作為通行證。
    他雖然也懷疑過，但為了那一大家子生計，還是咬牙接了，隻當是些走私的貴重礦石。
    “軍爺說笑了，都是些怕見光的玄鐵精礦。”
    王猛壓低聲音，從懷中摸出那枚雇主給的漆黑令牌，在小隊長眼前晃了晃，“這是‘黑煞堂’急需的貨，若是耽擱了時辰，我想兄弟你也擔待不起吧？”
    “黑……黑煞堂？”
    聽到這三個字，原本還想刁難的小隊長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手中的錢袋都差點拿不穩。
    在這玄鐵城，黑煞堂就是閻王殿！
    其堂主劉黑虎，乃是貨真價實的地靈境強者，據說已經練成了“地煞魔身”，凶威滔天。
    “原來是給劉堂主辦事的。”
    小隊長咽了口唾沫，額頭上滲出了冷汗，連忙揮手，“快！放行。
    快放行！
    別耽誤了貴人的事！”
    “多謝。”
    王猛收起令牌，翻身上馬，雖然麵上鎮定，但心中卻隱隱升騰起一股不安。
    車隊入城後，並未在寬闊的主幹道停留，而是直接拐入了城南一片建築風格粗獷，充滿了金屬氣息的區域。
    這裏是黑煞堂的地盤。
    在一座由廢棄的巨大冶煉廠改造而成的貨棧前，車隊停了下來。
    四周高牆聳立，牆上布滿了暗哨，甚至還架設著幾台重型強弩，散發著冰冷的殺機。
    “到了，卸貨！”
    王猛深吸一口氣，高聲喊道。
    沉重的大鐵門轟然打開，幾十名身穿黑衣、滿身煞氣的黑煞堂幫眾走了出來。
    這些人最弱的也是引氣境巔峰，其中幾個領頭的更是後天境的高手。
    而站在最中間的一人，身材極其魁梧，赤裸的上身肌肉虯結，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古銅色，仿佛金屬澆築一般。
    他僅僅是站在那裏，周圍的地麵就隱隱有些下沉，一股沉重如山的壓迫感彌漫全場。
    地靈境強者！
    黑煞堂堂主，劉黑虎！
    “王鏢頭，這一趟，有點慢啊。”
    劉黑虎聲音低沉，如同兩塊生鐵在摩擦，震得人耳膜生疼。
    “路上有些不開眼的小毛賊，耽誤了點時間。”
    王猛在劉黑虎麵前，也收斂了傲氣，微微拱手，“不過貨都完好無損。
    劉堂主，按照約定，這趟鏢送到，尾款……”
    “放心，少不了你的。”
    劉黑虎眼中閃過一絲熾熱，“不過得先驗貨！
    這批貨若是出了問題，把你順風鏢局拆了都賠不起。
    來人，卸車！”
    隨著他一揮手，手下的人立刻圍了上去。
    鏢局的護衛們也紛紛下馬幫忙。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一輛馬車在經過貨棧門口的減速帶時，或許是因為之前的戰鬥中受損，那根精鋼打造的車軸突然發出崩的一聲脆響，直接斷裂。
    沉重的車廂失去了平衡，猛地向一側傾覆，重重地砸在了堅硬的黑石地麵上。
    轟隆！
    一聲巨響，煙塵四起。
    那加持了符文鎖鏈的黑布，在劇烈的震蕩下被撕裂開來，露出了下麵隱藏的秘密。
    那一瞬間。
    原本喧鬧的貨棧，瞬間變得死一般的寂靜。
    在場的護衛們，包括王猛和小六子，全都愣住了，眼珠子幾乎都要瞪出眼眶。
    車廂裏，根本不是什麽玄鐵精礦，也不是什麽珍稀藥材。
    而是一個巨大的，刻滿了禁製符文的黑鐵籠子！
    鐵籠裏，像牲口一樣擠滿了數十個衣衫襤褸、渾身髒兮兮的孩童！
    這些孩子大多隻有五六歲，最大的也不過十歲。
    他們蜷縮在一起，眼神呆滯，麵色蒼白如紙，顯然是被喂了某種藥物，處於半昏迷狀態。
    隨著車廂翻倒，劇烈的震動驚醒了幾個孩子。
    哇！
    一聲稚嫩而淒厲的哭聲，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在這空曠的貨棧中顯得格外刺耳。
    緊接著，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籠子裏的孩子們紛紛醒來，發出驚恐的尖叫和哭泣。
    “這……這是……”
    王猛手中的厚背砍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指著那個鐵籠，手指劇烈顫抖，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雖然是混江湖的，為了生計也接過一些灰色地帶的活，但盜亦有道！
    這種販賣人口，而且明顯是賣給邪修當爐鼎的勾當，在江湖上是被所有人唾棄的，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他王猛一世英名，竟然被人當槍使，運送了一車孩子送入虎口？
    “劉堂主！
    這……這是怎麽回事？”
    王猛雙眼赤紅，猛地轉頭看向劉黑虎，聲音嘶啞，“這就是你說的‘貴重貨物’？
    這就是玄鐵精礦？”
    其他的護衛們也反應了過來，一個個臉色煞白，看著劉黑虎等人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憤怒。
    麵對王猛的質問，劉黑虎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冷酷殘忍的模樣。
    他彈了彈手指，淡淡道：“王鏢頭，你也是老江湖了，怎麽還這麽大驚小怪？
    這年頭，弱肉強食。
    這些小崽子，都是從流民堆裏撿來的，活著也是受罪，早晚是個餓死。
    我願意出大價錢收留他們，用他們的血肉去煉製神丹，那是他們的福氣。
    這也是你們的財路！
    五萬兩白銀，難道不香嗎？”
    福氣？
    五萬兩？
    王猛氣得渾身發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把活生生的孩子當豬狗一樣賣，拿去煉邪丹，這叫福氣？
    我王猛雖然愛財，但這帶血的銀子，老子不掙！
    兄弟們，這趟鏢，咱們被坑了。
    咱們不能助紂為虐，得把這些孩子救下來！”
    “對！不能交！”
    “這也太缺德了！”
    在王猛的帶動下，小六子和幾個年輕熱血的護衛紛紛拔出兵器，站在了王猛身後，與黑煞堂的人對峙起來。
    但更多的護衛，卻在猶豫。
    五萬兩白銀。
    這對於他們這些底層武者來說，是一筆天文數字，足以讓一家老小過上富足的生活。
    而且，對麵可是黑煞堂啊！
    那可是有一位地靈境的強者坐鎮。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
    劉黑虎冷哼一聲，眼中凶光畢露，身上那股屬於地靈境強者的恐怖威壓，如同山嶽般碾壓而來，周圍的空氣都仿佛變得沉重無比。
    “進了我黑煞堂的地盤，還想反悔？
    既然你們不想掙錢，那就把命留下吧，正好我的血煞功還差幾個後天境武者的精血來祭煉！”
    話音未落，他身形猛地暴起，腳下的黑石地麵瞬間炸裂。
    快！
    太快了！
    砰！
    一聲悶響。
    王猛雖然也是後天圓滿的好手，反應極快，第一時間舉刀格擋，體內真氣瘋狂湧動。
    但在地靈境強者那恐怖一掌麵前，他的防禦如同紙糊一般。
    精鋼打造的厚背砍刀直接被拍彎，恐怖的掌力透體而入。
    噗！
    王猛仰天噴出一口夾雜著內髒碎塊的鮮血，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胸膛塌陷，氣息瞬間萎靡到了極點。
    一招！
    僅僅一招，後天圓滿的王猛便被重創垂死。
    這就是地靈境與後天境之間那不可逾越的鴻溝。
    王大哥！
    小六子等人驚呼一聲，想要上前，卻被黑煞堂的打手們團團圍住。
    “誰敢動，就得死！”
    劉黑虎獰笑著環視四周，身上散發出的煞氣讓那些猶豫的護衛們嚇得紛紛後退，甚至有人直接丟下兵器跪地求饒。
    場麵徹底被控製住了。
    鐵籠裏的哭聲更加淒慘，那些孩子看著外麵凶神惡煞的大漢，眼中充滿了絕望。
    林七站在陰影中，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手，握住了背後那柄生鏽的鐵劍。
    劍身微涼，讓他的心也跟著沉靜下來。
    他看著那個鐵籠，看著籠子裏那個緊緊抱著弟弟、眼神驚恐卻又絕望的小女孩。
    她的眼神，像極了他在南荒見過的那些在戰火中流離失所的孩童。
    在這脫離了北靈界繁華的邊緣之地，規則崩壞，人命如草芥。
    強者對弱者的剝削，更加赤裸，更加血淋淋。
    他原本隻是想做一個過客，去體悟凡俗的煙火，去尋找那遺失的劍心。
    但他發現，這煙火下，更多的是血與淚，是無盡的黑暗。
    如果連眼前的罪惡都不敢拔劍，修再高的道，又有何用？
    如果是為了所謂的“煉心”而對此視而不見，那這顆心，修來何用？
    “這不僅僅是江湖恩怨。”
    林七在心中低語，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
    “這是踐踏底線的罪惡。
    我雖然封印了修為，不再是劍域首席。
    但我手中的劍，還在。
    我心中的道，還在。
    哪怕隻是凡人之軀，有些事，也必須去做。
    哪怕……對手是所謂的‘地靈境’霸主。”
    林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肺部充滿了那種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但他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通透。
    隻見他一步一步的從陰影中走了出來，腳步並不重，但在這死寂的對峙中，卻顯得格外清晰。
    踏踏踏……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個突然走出來的落魄青年吸引了過去。
    他穿著破舊的墨衫，背著生鏽的鐵劍，臉上帶著風霜，看起來就是一個最普通的落魄劍客，甚至身上連一絲靈氣的波動都沒有。
    但他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你是誰？不想死就滾一邊去！”
    劉黑虎皺了皺眉，看著這個不知死活的青年，冷聲喝道。
    他根本沒把這個連靈氣波動都沒有的年輕人放在眼裏，以為隻是鏢局裏一個嚇傻了的雜役。
    林凡沒有理會他。
    他走到了那幾個被刀架著的小六子等人麵前，看著他們，溫和地笑了笑。
    “林……林大哥……”
    小六子眼中噙著淚，身體在顫抖，但依然緊緊握著手中的劍。
    林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手掌溫暖而有力。
    “做得好。”
    然後，他轉過身，麵對著劉黑虎，麵對著那幾十個手持利刃的黑煞堂幫眾。
    他的手，緩緩握住了劍柄。
    嗆啷！
    生鏽的鐵劍，陡然出鞘。
    劍身斑駁，但在夕陽的餘暉下，卻反射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寒光。
    林凡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不可一世的劉黑虎。
    “放了他們。”
    林凡淡淡地說道。
    聲音不大，卻如驚雷落地，在這空曠的貨棧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