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求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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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青陽縣縣衙這些時日被不少百姓圍起來了,全都是為了貪墨的撫恤金而來。
這些人都是那些戰死將士的妻兒,這件事,官府隻是簡簡單單出了布告,有人瞧見了也不敢相信。
官府咋還會給錢呢?他們家裏的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可陳家村的事情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整個青陽縣,家裏沒了男人,孤兒寡母的,日子本就難過。
況且這個時間,那些將士們的兒女也該婚嫁了。
一個頭發斑白的婦人帶著自己兩個兒子一個閨女來了縣衙,怯生生的說了她相公的名字。
布衣荊裙,頭發用一根木簪子束著,她相公走後,她拉扯著孩子長大,可如今孩子到了婚嫁的歲數,卻沒媒人上門。
家裏一兩銀子都沒有,兩個兒子的聘禮和閨女的彩禮,她都拿不出來。
這些時日,她幾乎是將眼淚都哭幹了,哭自己命苦,哭自己孩子命苦,哭他們家那個早死的相公。
直到聽說這件事,不知是真是假,她也是走投無路了,幹脆一咬牙來了縣衙。
“戶籍拿來看看。”
那個婦人遞了戶籍過去,衙門的文書看了,然後去看兵丁冊。
“娘?”旁邊的女孩捏著她娘的衣服,看上去也是怯生生的。
“娘,沒有也沒事,我和老二去扛大包,怎麽也能把花兒的嫁妝掙出來。”
“你和老二也老大不小了,你和雁兒的事,娘知道,雁兒家裏都開始給說人家了,你不急,娘也急啊。”
婦人說著,又要說起他們爹來。
“要不是你們爹早早沒了,咱們日子咋能這麽難過。”
衙門的人看著,這樣的場景,他們是見慣了的,家裏沒當家男人,日子顯然都不好過。
文書拿著一個盒子出來“張大牛,你家夫君的身份冊已經尋到了,老嫂子,這是張大牛的撫恤金,五十五兩銀子,您拿好了。”
那文書看著婦人身邊的三個人,瞧著都到年紀了啊。
“張大哥的兒女都到婚嫁的歲數了吧,拿著,這是你們爹給你們兄妹三個掙下的彩禮和聘禮。”
“謝謝青天大老爺。”那人當即就要跪下去,被文書扶了一把。
“回去吧,老嫂子,這是江淮欠張大哥的。”
幾個人抱著那個盒子回去了。
容玉一行人已經離開青陽縣了,容玉原本想盯著這件事,可府上飛鴿傳書,說是蘇樟老先生要見公主。
“他總算忍不住了。”
前些日子,容朗來江淮,容玉將蘇樟的府宅悄悄圍起來了,她得不到的,也不能被其他人瞧上。
“他若還是無動於衷,我這張臉就得自己扔到地上去踩了。”容玉長出一口氣。
“殿下言重了。”溫知渝坐在馬車上昏昏欲睡“既是為求學而去,你就是學生,哪還要想這些啊?”
“求學?我怎麽覺得那個老頭是想跟你求學啊?”容玉嘀咕了一句。
然後,一語成讖。
而溫知渝現在隻看到於恒不敢置信的模樣,顯然,這也是一個崇拜蘇老先生的“傻學生。”。
這個時候,一個大儒對世間文人的影響是無人能想象的。
容玉回到薑府,看了一眼旁邊跟著的於恒“既已到了府城,於大人就回去複命吧,我就不留您喝茶了。”
於恒看著府門外的那一輛馬車,那一輛馬車極古樸,別人不認得,但於恒卻是認得的。
那是蘇樟的馬車。
於恒顯然是第一次這樣厚臉皮,即便已經被容玉開口往回趕了,但還是站在門口不動。
“這一路風塵,下官鬥膽,在府上歇一歇腳也好啊。”說話的時候,於恒已經盯著半開的府門往裏看了。
容玉擋在門口試圖趕走人,簡而言之,她有仇必報,而且極擅落井下石。
於恒姿態卻是放的低,無論如何都要去見一見那位蘇先生。
溫知渝將人攔了一下“殿下,我們先進去吧,讓蘇老等著,是不是太失禮了?”
容玉對著於恒翻了一個白眼,“進來吧,不過於大人在江淮這麽多年,都不曾見到蘇老,看來,是入不了蘇老的眼吧。”
溫知渝進了府,聽著容玉的聲音,容玉曾說過,自己睚眥必報,便是這個時候該拉攏周崇和於恒,她也是一點情麵都不講。
蘇樟穿著一件細棉布短打,端著茶杯,賞著的眼前的竹海,見到容玉和溫知渝進來,對著三個人微微點頭。
“要見溫姑娘一麵著實不易,我這把老骨頭可是上門數次才得以見人啊。”
蘇樟雖不至於生氣,但多少有些不滿,畢竟是被人捧著的大儒,竟會有人這麽不給麵子。
溫知渝坐在蘇樟對麵“青陽縣的事情,蘇老或許還不知,不妨先聽一聽吧。”
容玉和於恒在一旁坐下,溫知渝將青陽縣令貪墨撫恤金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蘇樟。
“我和殿下解決此事,故此怠慢了蘇老。”
“這也是你做的?”蘇樟看著溫知渝,如今這位蘇老對她是相見恨晚,雖有些介意她是個女子,卻又無法拒絕她口中的那些奇思妙想。
“當真不是,那的確是殿下查到的。”溫知渝看了一眼容玉,容玉對著蘇樟投過來的眼神“蘇先生倒也不必這麽瞧不上我。”
“可是為了征兵?”
蘇樟可不是那些隻看眼前的百姓,他看的更長遠,也更能看透本質。
“蘇先生,世間之事,論跡不論心,難道我們有了自己的目的,所做的事情就是錯的嗎?”
蘇樟明白溫知渝的意思。
“戰爭一起,百姓必然流離失所,性命有危,無論如何,主動掀起戰爭,都不是好事。”
“老先生放心,我絕非會是先動手的那個,京城中,我那些兄弟可比我要著急的多。”容玉看著蘇樟“蘇老不曾踏入朝堂,自是不知,這結束了亂世的大胤,其實什麽都不曾改變,隻是多了一個皇帝而已。”
蘇樟不明白,眼前這位是大胤的大公主,是正統的皇室血脈,可某些時候,這位大公主的言行舉止,都更像是一個隨時揭竿而起的義士。
“蘇老,我前些時日就說過,您待在江淮這裏,看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您要皇帝聖明,要朝臣清正廉明,要百姓安居樂業。”
溫知渝緩緩歎息“可這些,不是幾本聖賢書能改變的,您做了這縮頭烏龜,可總有人,不會一直躲下去。”
溫知渝早先就說過,世家不除,階級固化,寒門學子無法出頭,總有一日,會有人受不住的。
“先生,您的學生,可有靠著科舉出頭的?他們可能靠著科舉做官?為百姓做事?將您的理念付諸於實際?”
蘇樟沒有言語,沒有,一個都沒有。
“既如此,先生,總有人會不甘心吧,您要知道,有些時候,犧牲是為了避免更多的人死。”
溫知渝知道這老頭固執,且這個年紀了,有些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
“先生,您看的長遠,看到了我和殿下的目的,可先生,百姓看不到,他們隻知道,如今,他們可以活下去了,先生不知,若非如此,很多百姓或許連征兵的那一刻都活不到。”
蘇樟神色肅穆,倒是容玉看著眼前的人“您與其在這,非要和我們辯出個對錯來,不如去見一見那些百姓,先生,這世上的人不是飲露喝風就能活下去的。”
蘇樟倒也並非不講理,他向往溫知渝所說的那個時代,卻不願流血犧牲,試圖用溫和的方式解決這一切。
天擦黑的時候,蘇樟起身欲走“我與溫姑娘的想法不盡相同,我會去看一看當今百姓如何,但殿下這樣弑殺之姿,我亦不能讚同。”
蘇樟不肯助容玉,但卻送來了三個學生,據說是得意弟子,暫放在溫知渝身側求學。
溫知渝當即就要拒絕,別人不清楚她肚子裏的墨水,她自己還不知嗎?
讓她教授大儒的得意弟子,根本就是誤人子弟啊。
但蘇樟很堅持,溫知渝堅決不肯接受,倒是容玉一擺手“留下吧,我這還缺三張嘴吃飯了?”
等送走蘇樟,容玉看著哭喪著臉的溫知渝。
“好了,難道還真的要讓你去當夫子?你當這老頭是多高尚啊?精明著呢,留下人,將來必得我重用。”
容玉負手,對著溫知渝笑了笑,驀然有些陌生“你教我的用人之策,你自己怎麽還忘了?”
“殿下不擔心?”
“有什麽擔心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對我有點信心啊,知渝。”
容玉看著夜幕下遠去的馬車,她如今要比誰都舍出去,她也沒什麽不能舍的。
“殿下,您要記著。”溫知渝突然伸手,輕輕握了一下容玉的手。
“別迷了眼,您若是現在就克製不住自己,難免會功虧一簣。”
“抱歉,我剛是有些過激了。”
容玉說話的時候,眼神輕輕飄過於恒。
“於大人,您該走了,莫不是還要留宿?”
於恒這下真的是沒臉再說什麽了,連忙拱手告辭。
溫知渝進府回自己院子去了“殿下,我先回去了。”
容玉進府的腳步一頓“我想去看看瑾年。”
溫知渝沒攔著,也沒說這時候多不對。
“殿下路上小心。”
容玉,越發急躁了,那位蘇老,果然是會戳人心窩子。
薑榆都要睡了,卻聽管家來報,說是殿下來了,去了瑾年的院子裏。
吳宏邈看了看天色“都這個時候了,殿下怎麽來了?”
“我去瞧瞧。”薑榆起身披著衣裳。
孩子已經睡了,容玉也不曾吵鬧,隻是安靜的站在那裏瞧著。
“怎麽這個時候來見她啊?”薑榆柔聲開口“殿下剛從青陽回來,怎麽不歇一晚?”
“無事,隻是來看看這孩子。”好讓她記著,她也並非全然是為了權勢,她隻是無路可走罷了,誰也怨不得她。
容玉伸手想摸一摸孩子的小臉,可她手上都是繭子,怕是會驚醒這孩子。
“殿下,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容玉和薑榆在院子裏坐下,容玉遲疑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張和自己母後十分相似的麵龐。
“我不知我是不是做錯了?今日蘇老先生來了,那位老先生可是萬分瞧不上我。”
薑榆聞言就怒了“當初你娘就說過,那就是個酸儒,隻知道那張嘴,那嘴也就太平盛世有用,真要打起來了,還真能當刀劍用?”
高尚嗎?的確,高尚又天真。
“我娘,她竟這樣說?”
“不然呢?你是不知,你娘那個人啊,嘴巴可毒了,而且她有時候說的那些話,雖有些讓人聽不懂,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你娘在罵人呢。”
想起往事,薑榆也忍不住笑了“我那個姐姐,從來都不是個簡單的姑娘,家裏的長輩看重她,我們崇拜她,就連祖父都會當著所有人的麵,說她絕非池中之物。”
“你母親年少求學,她拜過不少老師,可在我看來,沒有比她更厲害的人了。”
容玉印象中的母後,被她的父皇,被那個皇宮逼成了一個合格的“賢後”,而她那個時候太過幼小,看不懂自己母親的掙紮。
“阿玉,別怪你娘,天下大勢所趨,你娘已經拚盡全力了。”
容玉點頭,可她擔心的不是這個,或者說,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蘇老先生是不是覺得如今天下太平,主動挑起戰爭,隻是滿足了自己的私欲?而非是為了大義百姓。”
容玉沉默片刻,然後微微點頭“是。”
“殿下,你見過你母後當初提出來的那些提案嗎?這提案二字也是你娘提出來的。”
“嗯?”
“果然是不知道啊。”
薑榆帶著她去了書房,從一個暗格中取出一大摞的書冊來。
“這些都是你娘寫的,這本該是她想要的,大胤本該成為的樣子,殿下去看看吧。”
薑榆微微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殿下可知,謝氏倒了之後,陳郡留下多少土地?”
“陳郡?”
“殿下去查一查吧,查過便會知道,殿下所擔憂的,早就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