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29章 改旗易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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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長達數月的拉鋸式談判,鬆江侯府一係和金陵揚光小朝廷終於達成了一係列共識。
    周進受封冀國公,獲任內閣首輔,主持朝政大權;
    登萊水師主力進駐金陵,並特許周進身邊保留一支隨扈親兵,編製為八百人。
    其北直隸行省總督、齊魯巡撫、登萊巡撫等要職,分別由忠靖侯史鼎、署理齊魯布政使張安世、署理登州知府馮紫英等人接任。
    金陵揚光小朝廷也答應,將從鬆江海貿收入中,每年撥付二百萬兩白銀給齊魯軍、燕趙軍、登萊軍,具體數額由兵部和三軍將領協商。
    金陵揚光小朝廷覺得周進在營中的改製,什麽正副總指揮、師長、旅長之類,著實有些不倫不類,也不利於兵部官員與其對接,便提議“將職並軌”。
    新任燕趙軍總指揮韓奇兼領燕趙總兵頭銜;新任齊魯軍總指揮穆濟倫兼領齊魯總兵頭銜;新任登萊軍總指揮方昆獲任登萊總兵頭銜。
    各軍副總指揮張詩卿、衛若蘭、陳也俊等人獲任二品副總兵頭銜。
    各軍下設師、旅長實授三品參將。
    魏西平、陸秀峰、賈蘭、張應華、傅檢等文職官員,也都獲得了相應提拔。
    其中,署理齊魯學政張應華南下任職,接掌鬆江知府,協助冀國公周進把控朝廷收支用度。
    一時間,鬆江侯府一係人人加冕,整個保州城內,許多人家鞭炮齊鳴,好似歡天喜地一般。
    金陵那邊也及時地派出了以新任北直隸行省總督兼兵部尚書史鼎、戶部侍郎兼鬆江知府韓厲二人為正副使者的專使團,北上保州,迎接周進南下就職。
    韓厲乃冀國公周進的進士同年,有這份情誼在,應當能保證專使團的工作正常開展。
    趕在史鼎、韓厲二人抵達保州之前,周進便以一品冀國公的名義,在鄭千化所主持的《北方周刊》上麵,發表了一封告別信,內容如下:
    “北直隸、齊魯、登萊三省之軍民同仁:
    吾乃周進,今以一品冀國公之尊銜,借《北方周報》之方寸,抒懷告別之意。
    自任職以來,承蒙諸君鼎力支持與竭誠相助,吾心深懷感激。每念及此,暖流湧於胸臆。憶往昔歲月,與諸君同曆風雨,共赴患難,齊心捍衛疆土,守護百姓安寧。彼時並肩作戰之景,衝鋒陷陣之勇,曆曆在目,猶如昨日重現。
    與諸同僚共事期間,亦承蒙諸君關照協作,共商軍政要務,同謀發展良策。諸多美好時光,皆成珍貴回憶,銘刻吾心,永誌難忘。
    忠靖侯史鼎大人,乃周某鄉試座師,吾能有今日光景,受其恩惠多矣。他善於謀劃,用兵如神,常常能以少勝多,擊敗叛軍。其堅定的信念和頑強的意誌,激勵著身邊的每一位將士,堪稱我朝中流砥柱。
    如今,吾雖將南下金陵,然心中對諸君之牽掛,絲毫不減。吾深知諸君皆為忠義之士,勇敢無畏,勤勞善良。北方之地,因諸君之守護而安寧,因諸君之努力而繁榮。
    在此,吾殷切期望諸君,在日後之歲月裏,繼續秉持團結協作之精神,如往昔般緊密相連,眾誌成城。無論麵對何種艱難險阻,皆能勇往直前,毫不退縮。積極投身於家鄉之建設,努力發展生產,繁榮經濟,為北方三省之昌盛,貢獻自己應有之力量。
    同時,望諸君一如既往地支持忠靖侯大人。忠靖侯大人德才兼備,經驗豐富,定能帶領諸君走向更加美好的未來。相信在忠靖侯大人之領導下,北方三省必將繼續保持穩定發展之態勢,成為我朝之堅實後盾。
    而吾至金陵後,定當殫精竭慮,勤勉奉公。矢誌打擊腐敗,嚴懲貪官汙吏,還朝堂以清正廉潔之風;
    著力清查田畝,確保賦稅公平合理,使百姓安居樂業,國家財用充足;
    全力推行一體納糧之策,無論貴賤貧富,皆依法納稅,以充實國庫;
    積極開展厘金抽稅之事,規範商業稅收,為國家財政開源節流。
    吾將以這些舉措為抓手,全力以赴改善金陵揚光朝廷之財源困境,為朝廷籌集充足軍餉物資,助力南征北伐之大業,為實現一統河山之宏偉目標,貢獻吾之全部力量。
    最後,吾再次衷心感謝三省軍民一直以來對吾之厚愛與支持。願諸君在未來之日子裏,幸福安康,萬事順遂。願北方大地繁榮昌盛,長治久安。
    冀國公周進敬上”
    周進這封名為《一品冀國公周進致北方軍民告別信》的文章,寫得文白夾雜,文脈不通,不免引得一些人暗中嗤笑,都說周進這廝能在鄉試中舉,進而通過會試,獲得進士功名,若說當時朝中沒有人給他放水,那是絕然不可能的。
    但也恰恰因為如此,說明這封公開信,乃周進親筆所書,反映了冀國公周進的內心真實情感。
    他在這份信函中,先是感謝了北直隸、齊魯、登萊三省軍民對他任職以來的支持和幫助,回憶了同僚共事期間的美好時光,並希望三省軍民今後務必接受北直隸行省總督、忠靖侯史鼎大人的領導和調遣。
    尤為重要的是,周進還在公開信中表示,他南下金陵出任內閣首輔後,將在全國範圍內致力於打擊腐敗、清查田畝、一體納糧、厘金抽稅等舉措,改善金陵揚光朝廷的財源困境,為南征北伐、一統河山做出貢獻。
    這何止是冀國公周進寫給北方三省軍民的告別信,這分明是他麵向南周所有臣民所發布的施政綱領啊。
    這封公開告別信經由鬆江府的《青年詩刊》轉載後,立即在江南一帶引發軒然大波,金陵城中更是暗流洶湧。
    打擊腐敗,清查田畝,一體納糧,厘金抽稅,招招都砍在了南方東林黨人的大動脈上,由不得他們心裏不著急啊。
    舊朝禮部堂官錢敬文,因為曾經投靠大順政權,大順軍兵敗西撤後,他因為年事已高,不便跟從,便留在了北平城中。
    署理順天府尹史道鄰曾將其抓捕入獄,押送至金陵接受審訊,但因為姑蘇錢氏家族在江南一帶勢力龐大,根深蒂固,揚光帝陳福寧對錢氏多有借重之意,再加上姑蘇錢氏為了幫助錢敬文脫罪,一次性繳納了數十萬兩白銀,以便充實內庫。
    揚光帝陳福寧便以其老朽不堪為由,寬恕了他的叛國之罪,僅要求他閉門思過而已。
    錢敬文也因為自己做了貳臣而自慚形穢,他躲在姑蘇錢氏深宅大院之中,不問世事,頗有一種大隱隱於市的超然。
    因錢敬文官場經驗豐富,對舊朝人事製度和派係變化了如指掌,揚光帝陳福寧在政務上拿不定主意時,還會特意宣召錢敬文進宮,谘詢其個人意見。
    他雖不在金陵朝廷正式任職,但影響力卻一點兒也不小。
    但等到冀國公周進的這封公開信發表出來,連他這位舊朝元老也坐不住了。
    打擊腐敗?
    周進想要對江南哪一戶世家大族動手?
    錢敬文回想起他任舊朝禮部堂官時,和冀國公周進屢次發生不快,現在周進南下擔任內閣首輔,是不是想要借機生事,尋找他錢敬文的晦氣,回報當年一箭之仇?
    又比如說清查田畝?
    姑蘇錢氏是一個大家族,嫡庶十餘支,在姑蘇、鬆江、無錫、常州、明州等地,擁有大小田莊數百個,折合田地數十萬畝,但在官府的統計中,姑蘇錢氏卻僅有不到十萬畝土地。
    周進想要清查田畝,這不是要了姑蘇錢氏家族的老命麽?
    連上任內閣首輔、忠靖侯史鼎大人都不敢這麽做,他一個新受封的冀國公是哪裏來的膽量,敢對江南各個世家大族動手?
    至於官紳一體納糧,設卡厘金抽稅,更是打在了江南望族的七寸大動脈上,要是照冀國公周進這麽搞下去,各大家族的資產,怕是立馬便要縮水一大半。
    在這種情況下,不要說姑蘇錢氏家族的代表人物錢敬文坐不住了,江南各大家族也同樣坐不住了。
    “絕對不能讓冀國公周進南下金陵就職啊。”姑蘇祝氏代表人物祝歡,在向錢敬文拜訪問安時,幾乎是拖著哭音說道。
    祝歡現任姑蘇府通判,雖然才是一個正六品的小官兒,但因為他是地頭蛇出身,關係網異常複雜,在姑蘇官場倒也混得風生水起。
    這幾年來,他通過暗箱操作,上下其手,名下隱田便有上萬畝之多,家中資財更是多達百萬之巨。
    若是冀國公周進真要南下打擊腐敗,清查田畝,他怕是會被周進當做官場腐敗分子抓起來祭旗,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祝歡心生恐懼之下,便糾集了江南各大家族話事人,一起來到錢敬文家中,向其討教對策。
    他們希望錢敬文能夠帶領大家群策群力,共同阻止周進南下。
    “忠靖侯史鼎大人作為正使,都已前往保州,迎接冀國公南下就職了,這個時候再提議他留守北方,是不是有些太遲了?”錢敬文有些遲疑地說道。
    他畢竟是一頭老狐狸了,雖然心中對於冀國公周進南下金陵就職,有些擔心害怕,但在祝歡這些小一輩麵前,還是能保持一種鎮定自若的雍容氣度。
    錢敬文的意思是,要反對周進南下,那麽早在冀國公府一係和金陵方麵展開談判時,便要多方麵進行勸阻,現在木已成舟,難道還能收回朝廷對於周進的爵位封賞,還能把冀國公府一係將臣的加官進爵,都一齊罷免了不成?
    金陵揚光小朝廷下了這份血本,總不可能自食其言,就這麽算了吧?
    祝歡也是心中苦澀,他解釋道,“年初雙方談判時,冀國公隻是替他及手下那幫將臣討要官位和兵餉,表現出來的態度也比較溫和,考慮到請他這尊大佛過來,用來對付逐漸跋扈難製的寧南侯左昆山,讓他們倆狗咬狗,還能將忠靖侯史鼎這個頑固的家夥趕到北方,可謂一箭三雕。哪裏知道,冀國公周進這人,還沒有正式上任,便拋出了這般猛料?他這是想要我們大家的命啊!”
    錢敬文把眼睛一閉,臉上露出思索之色。眾人不知道他究竟是勞累了,想要閉目養神,還是在回憶當年往事,不敢出聲打擾。
    一時間,整個書房都安靜了下來。
    許久過後,錢敬文把眼睛睜開,對眾人說道,“不是我說一句狂妄自大的話,老朽在舊朝出任禮部堂官數十年,早就練成了一雙識人的火眼金睛。我曾見識過許多青年才俊,有些人大抵有著一些小聰明,但其實卻走不了太長遠。惟有冀國公周進這廝,其思維天馬行空,看似荒唐不經,卻總含有一些奇思妙想,讓人防不勝防。我看在座諸位,都不是他的對手,此事休得再提。”
    “冀國公這麽強悍?可當年他南下出任鬆江知府時,還曾求到咱們各大家族頭上,我觀其所作所為,以經濟為重心,憑借堂堂大勢壓人,但在朝爭方麵,似乎也並非其所長吧?”有人不服氣道。
    錢敬文卻嚴肅地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你們真要阻滯冀國公周進南下就職,不怕墮入他的算計之中?”
    眾人麵麵相覷,想了又想,考慮到周進南下,他們便有可能立即大難臨頭,周進若是不能南下,事情便總有一些轉圜之處。
    慢死總比早死好,周進這廝還是先待在北方好了。
    “既如此,我可以入宮求見揚光帝,告發冀國公周進早有圖謀不軌之意。但僅憑這一點還不夠,你們還得多管齊下,讓揚光帝徹底熄滅了讓周進南下就職出任內閣首輔的心思才好。”錢敬文答應道。
    “那是當然。”祝歡見錢敬文答應了下來,也深感振奮,當即將其心中籌劃一一道出,“我們已經籌資五十萬兩銀子,送到了武昌,供寧南軍充作兵餉。寧南侯左昆山大人已親口答應,將寧南軍水營調回襄陽操練,金陵西側不再有戰火之憂。與此同時,鬆江、姑蘇、金陵等地,還將組織幾場歡迎冀國公南下就職的慶祝集會,聲勢越大越好,此乃捧殺之策。周進本人即便事後得知,也怪罪不到我們頭上,卻由不得揚光帝不心生忌憚。這便是我們的機會了。”
    送走祝歡等人後,錢敬文之子錢孺飴狐疑道,“祝歡這人貪得無厭,純粹就是一個草包,父親真要幫他這一把,將冀國公周進大人趕出金陵?”
    錢孺飴雖然也不喜歡周進入閣主政,但他更擔心錢家惹怒了周進之後,會遭致對方的血腥報複啊。
    早些年,四王八公一係,和周進鬥來鬥去,如今都落到了一個什麽好?
    那幾個參與弑君、後被抄家滅族的國公府就不說了,連曾經權傾朝野的北靜郡王水溶,如今靠著他存儲在登萊錢莊賬戶上的利息錢過日子,吃穿用度方麵能省就省,早已不複當年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時。
    錢敬文卻喟然長歎道,“看來你也不行,暫時就陪我在家讀書,先不要從政了,等今後天下太平了再說吧。我哪裏是在幫助祝歡這個草包,我是在幫助冀國公周進大人,好使他得以留守北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