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57章 北失南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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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陽左光先、左光爭兄弟倆,其實也沒有太多選擇。
    大同守將吳月先本來就是一個三姓家奴,實力又不占優,北方草原部落首領吳克敬動輒南下打草穀,惹得天怒人怨,也不值得左氏兄弟倆投效。
    至於豫省巡撫徐仲華,他早就和冀國公周進達成了北方互保的協議,已經被納入了冀國公府一係的勢力範圍之內,他的寶貝女兒徐晶蕾,也嫁給了榮府賈環為妻。
    除了投靠冀國公周進,左氏兄弟倆已然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好在左氏兄弟倆和冀國公周進也算是有舊,在情感上不存在什麽障礙,也不必擔心投效過去後,得不到什麽優待。
    現在最為關鍵的問題,還是在吳月先、吳克敬二人的聯手圍攻下,晉陽府城能堅持多久,能不能等到冀國公府一係的援軍過來?
    另外,數萬敵軍圍城,怎麽突出重重圍困,去向冀國公府一係求救,也是一個大問題。
    左光先是主將,不可輕離,但要取得冀國公府一係的信任,又必須派出一位重量級人物作為特使,才有可能取信於人。
    兩方勢力媾和,牽涉極大,不可能隨隨便便,派一個小兵出麵交涉,沒有重要人物出場,或許連見話事人一麵的機會都沒有。
    本來,署理晉陽知府左光爭是一個最好的出使人選。他是晉陽方麵的二號人物,又是晉陽副總兵左光先的堂弟,他的態度和立場,可以直接等同於左光先的態度和立場,由不得冀國公府一係不相信。
    若是在晉陽被圍住之前,派左光爭前往保州,直接麵見冀國公周進,晉陽方麵投誠一事,應當可以很快說定下來。
    但現在晉陽已經被吳克敬的人馬給包圍了,左光爭又是一個讀書人,身子孱弱,根本沒有把握躲過那些草原精騎的追擊。
    已故沈州總兵左貴,對於左光先、左光爭兄弟倆的安排,便是文武殊途,左光先走了武將的路子,左光爭則以文臣為職業發展方向,以他這弱不禁風的身形,顯然沒法突出重圍,承擔這件重要差事。
    在這個關鍵時候,還是王氏當機立斷道,“也無需派人求救,我們隻需要將冀國公府一係的旗號打出來,吳月先和吳克敬這兩人,必然不敢全力攻城,而冀國公府一係得知我們改旗易幟以後,也必然會在第一時間,派出人馬前來救援。”
    “這也不是不行……”左光先遲疑道。
    這個辦法,行當然也是行的,隻是這個代價,就有點兒太大了,讓晉陽方麵,完全喪失了在冀國公府一係麵前的議價能力啊。
    “不能再猶豫了。我相信冀國公周進大人,必然不會虧待你我二人。”左光爭提醒他兄長道。
    “也罷。當年父親陣亡之後,左氏一族家道中落,以至於在北平城中,都差一點兒待不下去了。最後還是冀國公一番好心,前來看望我們,終於引起了朝中當權派的注意,把我放到晉陽任職。冀國公的恩情,我不敢忘記,即便改旗易幟之後,不能實現心中預期,那也就當是還冀國公的這份人情好了。”左光先下定決心道。
    晉陽城中,原本隻有數千殘兵,士氣也普遍比較低沉。
    雖然晉陽知府衙門從全城老百姓中,臨時征集了數千精壯協助守城,但麵對城外越來越多的人馬,越來越多的攻城器械,許多人都擔心晉陽最終守不住。
    到時候晉陽府城,落入草原部落首領吳克敬手中,眾人還不知道會淪落到一個怎樣的命運?
    因此,城中眾人心思沉重,舉棋不定。
    有人想著,是不是應當找個機會,和吳月先那一邊的人暗中接觸,充當帶路黨?也好過城破之後,被北方草原部落的人劫持到關外去做包衣奴才?
    還有人則收拾好了包裹,準備好了武器,一旦城破之後,便從城中反殺出去,或許還能殺出一條生路也說不一定。
    總之,大家都對左氏一族不看好,對晉陽府城的安危不看好。
    直到晉陽副總兵左光先將冀國公府一係的旗幟打了出來,城中民眾便從人心惶惶變得精神振奮起來。
    連帶著晉陽殘軍的士氣,也瞬間高漲。
    消息傳到城外,把吳月先和吳克敬二人都給整蒙了。
    “這怎麽可能?這幾天,我們的人馬把晉陽府城圍得水泄不通,根本沒有見到任何使者進出城門啊。”吳克敬叫屈道。
    他根本沒想到,左氏一族本就沒有和冀國公府一係談攏投誠條件,他們打出冀國公府一係的旗號,不過是單方麵的自作主張罷了。
    吳月先則在背後大罵吳克敬是一個廢物,“你手頭有數萬人馬,又都是草原精騎,是怎麽讓冀國公府一係的探子,從你的眼皮子底下,進入晉陽城中的?”
    “難怪這廝當年,競爭不過他兄長吳克善。要不是吳克善倒黴,死在紫檀堡大爆炸之中,吳克敬這種廢物,估計都活不到今天。”
    不過罵歸罵,晉陽方麵改旗易幟,宣布投靠冀國公府一係之後,吳月先便感覺這場仗,有些不好打了。
    城中守軍士氣明顯上升,增加了攻城難度,這是一個方麵;吳月先麾下的大同守軍,曾經在冀國公府一係名下的齊魯軍手裏吃過敗仗,對於冀國公府一係充滿了天然的恐懼,則是另一個方麵。
    真要把冀國公周進得罪狠了,不說其他的,單說保州兵工廠不再給大同守軍提供槍支彈藥,大同守軍的戰鬥力,便要直接削減一半,還怎麽跟人家鬥?
    思來想去,吳月先便想著落袋為安,從晉陽府撤出去,他還是可以照舊占據朔州、忻州二地,也不算毫無所得。
    吳克敬也想見好就收。仗打到現在,糧食、財貨、丁口,都搶到了不少,雖然繳獲不如預期,但總算沒有打敗仗,各個部落分一分,這個冬天再節省一點,便能勉強熬過去了。
    雙方在晉陽城下,耽擱了一兩天,商量好了撤軍路線。
    很快,大同守軍和草原部落聯軍,便從晉陽府陸續北上,晉陽之圍就此宣告結束。
    以至於左光先都有一點兒不敢相信,還可以這樣?
    “冀國公真是了不起啊,竟然能做到讓人聞風而逃。”左光爭也忍不住嘖嘖感歎道。
    很快,左光爭帶著兄長左光先的親筆書信,前往保州商談投誠事宜。
    半路上,左光爭一行人還碰到了聞訊趕來救援的燕趙軍騎營將領方靖、西訥布庫等人。
    “左某拜見方將軍,拜見西訥布庫將軍。”經人介紹後,左光爭立即向方靖、西訥布庫二人鞠躬行禮。
    他雖然也是一方知府,但如今既然下定決心,要投靠冀國公府一係,自然想和冀國公周進身邊的親信將領打好交道。
    方靖和西訥布庫二人不敢托大,連忙將他攙扶起來。
    來之前,冀國公周進曾向他們二人透漏過,說是有意讓馮紫英出任署理三晉行省巡撫,讓晉陽副總兵左光先升任晉陽總兵,至於左光爭,則把他挽留在保州,讓他署理保州知府職務。
    署理保州知府這個職務,原本是由冀國公府秘書室主任賈蘭兼任,但現在卻有些不合時宜了。
    自從賈環娶了豫省巡撫徐仲華的寶貝女兒徐晶蕾為妻之後,那個徐晶蕾見過了賈蘭的一表人才,再看到丈夫賈環那賊眉鼠眼的樣子,越發悔不當初。
    每次在榮府中相遇,徐晶蕾的目光都會瞬間被人群中的賈蘭鎖住。他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衫,身姿挺拔如鬆,眉眼間盡是溫潤儒雅,仿若從畫中走來的翩翩公子。
    隻那一眼,徐晶蕾的心便如小鹿亂撞,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此後,徐晶蕾總是有意無意地在賈蘭常出沒之地徘徊。有一日,兩人終是冤家路窄般地相遇了。
    賈蘭見是她,微微拱手:“環三嬸子,別來無恙。”
    徐晶蕾紅著臉,囁嚅道:“蘭公子,你……你還記得我?”
    賈蘭笑道:“自然,環三嬸子如春日之花,令人過目難忘。”
    徐晶蕾的心像被羽毛拂過,她鼓足勇氣說:“蘭公子不知,自上次見你,我……我常想起公子。”
    賈蘭有些詫異,隨即溫和地說道:“承蒙嬸子厚愛,此話休得再提。”
    徐晶蕾的心猛地一顫,那愛慕之情如洶湧的潮水般將她淹沒,眼中隻剩下賈蘭那逐漸遠去的身影。
    然而,瞬間,現實如冷水般澆下。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帕子,上麵那精細的繡紋是她婚姻的象征。她早已嫁作他人婦,命運的繩索已將她束縛。
    回到家中,徐晶蕾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鏡子中略顯憔悴的自己,腦海中全是賈蘭的迷人風采。她想起初見他時,陽光灑在他身上,像是為他鍍了一層金。
    “若是當初……”她喃喃自語,悔意如荊棘般刺痛她的心。
    此後,她的生活變得渾渾噩噩。吃飯時,常常拿著筷子發呆,飯菜涼了也渾然不知;刺繡時,針多次紮破手指,她卻感覺不到疼痛。夜裏,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床頂,滿心都是賈蘭。她知道,這樣的思念是不該有的,卻無法控製。
    有一次,丈夫賈環與她說話,說了幾遍她才回過神來,賈環皺著眉頭問她怎麽了,她慌亂地掩飾。
    她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她心中這份禁忌的情感,隻能獨自在這痛苦的思念中掙紮,像是陷入了黑暗的沼澤,越陷越深,無法自拔,隻能在無人的角落裏,任由這份思念啃噬著自己的靈魂。
    思念成疾時,她便時常跑到珠大嫂子李紈那裏,明麵上是找李紈聊天,但她那兩隻眼睛珠子,卻死死地看向四周,看意中人賈蘭是否會突然出現?
    這樣連續幾次下來,不要說他丈夫賈環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府中其他人也意識到了一些端倪。
    賈蘭深怕府中傳出一些不好聽的話柄,影響他在仕途上的進一步發展,便主動減少了回家的次數,可即便如此,也未能打消徐晶蕾那不切實際的念頭。
    她幹脆坐著小轎,來到冀國公府大門外麵守候,每當賈蘭從這裏進出時,她便湊上前去打一個招呼,嚇得賈蘭的腦袋都大了一圈。
    光天化日之下,徐晶蕾還敢這樣,這不是更加坐實了賈氏一族的不良家風麽?
    冀國公周進聽說此事後,不禁啞然失笑。但這樣一來,賈蘭就隻能暫且避開一下風頭了。
    恰好晉陽軍閥左氏兄弟主動投誠,周進便打算讓署理登萊巡撫馮紫英前往三晉行省主持大局,讓賈蘭署理登萊巡撫。
    至於署理保州知府,可以讓左光爭來接替,他來到保州任職,恰好也可以充當人質,省得左氏兄弟的投靠意誌不夠堅決。
    方靖和西訥布庫的家人,都在保州城中生活,對於這位即將上任的保州父母官,兩位騎營將領,當時是顯然異常熱情了。
    方靖給左光爭送了十匹好馬,好讓他加快行程,西訥布庫則將自己在保州城中多餘的一套小院,送給左光爭臨時居住。
    “這這這……你們都是好人啊。”左光爭感歎了許久,想著還是投靠冀國公府一係為好,有這幫熱心同僚,以後在職場上也有人關照了。
    左光爭滿臉笑意地看向方靖,抱拳道:“方將軍,你送我的這十匹馬真是雪中送炭。這批馬神駿非凡,定能助我馳騁千裏。你這一份厚禮,我左光爭銘記於心,日後你若有需,我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方靖嘴裏說著“些許薄禮,不成敬意”,內心卻笑開了花。
    接著,左光爭又轉身朝向西訥布庫,深深作揖:“西訥布庫將軍,你贈予我的房子,讓我有了安身之所。這不僅僅是一座房子,更是你對我的深情厚誼。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的恩情,這份恩情重如泰山,我定不會忘。他日若你有所求,我左光爭定當傾盡全力回報。”
    他的眼神真摯而誠懇,話語中滿是感恩。
    “好說,好說。”西訥布庫大笑道,眼神裏盡是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