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空穗蟲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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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時代,夏末秋初之時,彎津就要進入收獲季節了。
    稻田宛如一幅鎏金畫卷,飽滿低垂的稻穗層層迭迭,將田埂染成琥珀色的波浪,微風掠過,稻浪便泛起細碎的金芒,沙沙聲裹挾著新米特有的清甜,在濕潤的空氣中流淌。
    隻看這情景便可得知,今年彎津絕對是個豐年。
    不容易啊,先是抗過了連續兩年的大小自然災害,又把大量老兵轉業安置進入鄉村,取代豪族武士的地位,普及鐵製農具,積極推廣育苗堆肥技術,農閑時又組織興修水利工程,再到今年包產到戶,四年下來厚積薄發,終於見到成果。
    過程肯定是艱難的,大大小小的麻煩事數之不盡,自原野以下無數人操碎了心,甚至都有過流血也有犧牲,但這一切終究是值得的,知多半島上最大的群體,也開始慢慢富裕起來了。
    再加上彎津農業稅收得不算高,田地使用權大多又歸入個人名下,像是竹子羽毛之類亂七八糟年貢也不再征收,農業從業者的負擔大大減輕,知多半島上一片歡騰。
    在這一片歡騰中,蝦夷島上的“留學生”也被千裏迢迢送來了,原野熱情招待,甚至怕把他們給熱壞了,專門給他們的住所和教室裝了“土空調”,以讓他們能相對舒適的,在接下來按年齡分別進行一年期、三年期乃至五年期的學習。
    順便,原野還在彎津辦起了“阿伊努語”學習班,由從蝦夷島調回來的情報人員以及請這些“留學生”充當老師,麵向大眾,繼續培養“外語”人才。
    未來彎津和阿伊努人打交道的地方不會少,早點準備準沒錯。
    阿滿倒是也想回來,積極申請過,但能在那麽遠的地方當“攪屎棍”的,彎津還真挑不出幾個,隻能委屈她再在那邊混一段時間。
    不過隨著彎津第一批“初中生”畢業(跳級的,年齡都二三十歲了),原野又給她補充了一批人手,讓他們去教阿伊努人,以提升他們的科技程度——阿伊努人確實有點弱,整體科技水平有種公元前的美感,有些部落看起來還有點像母係氏族,思路太怪,就是想和他們合作也很麻煩。
    順便也測繪一下蝦夷島西南一帶的地圖,找找礦什麽的,未來可能需要修修路,建建港口,也提前準備一下。
    彎津軍的擴軍備戰也進行的很順利,優中選優,兩千多從工坊中遴選出來的優秀青年全部完成新兵訓練,分別填入各部隊,再搭配上從民兵體係中挑出來七百多積極分子,使彎津陸軍人數增長到了五千六百多人。
    彎津水軍也沒停止發育,“大安宅銅皮船”增加了四艘,其中三艘完成了試航和所有訓練科目,初步擁有遠航作戰能力。此外,輔助作戰的關船、小早船也達到了一百四十多艘,馬船之類特種船隻,也積攢下了超過二十艘。
    一切都在按計劃推進,彎津已經儲備好了全部力量,隻等重重一拳打出。
    原野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目標明確,全力提升自身,暗中削弱敵人,但“夫戰,廟算多者勝”這話話是不是真的,還要實戰來檢驗。
    現在,他隻等伊勢半島鬧起來。
    …………
    知多半島和伊勢半島隔海相望,知多半島即將進入收獲期,那伊勢半島自然也要準備秋收,隻是和知多半島上一片歡騰不同,這裏氣壓十分低沉。
    “這是怎麽回事?”
    安田勝次是北畠家的奉行,主要負責征收鹿鈴郡上木鄉、池野鄉所屬村落的年貢。
    當然,他身為北畠家的近侍武士,具體雜務是不做的,隻負責和村頭代官之類的基層人員對接,對方一般也會按規矩主動來溝通,但今年特別,到了該確定交割時間的時候,卻沒有一個村子過來。
    他感到有些奇怪,這兩個郡作為北畠家的核心腹地,他不信這裏有人敢抗貢,那純屬活得不耐煩了,便直接離城去鄉下瞧一瞧,一瞧之下大驚失色。
    他之前聽說過竹子開花了,可能會有天災,還以為會像幾年前一樣,台風提前,一波接一波掃過陸地,連搶收都來不及,但提心吊膽了一段時間,發現今年風調雨順,頂多夏天比往年還要熱一些,根本也不像要鬧災的樣子。
    他覺得是謠言,畢竟都說竹子開花要鬧災,但真正見過竹子開花的人也沒幾個啊,都是以前流傳下來的傳說,還都是些老農在嘟囔,也許……隻是碰巧?
    北畠家大多數人的想法和他也差不多,竹子剛開花那陣子都有些擔心,有些人都開始儲備糧食了,但天氣一直到了現在都很正常,這股子風潮早沒了,存糧食的那些家夥反倒成了被眾人取笑的膽小鬼。
    但現在馬上就要秋收了,安田勝次到村子裏來一看,發現這裏早就亂成了一團——稻子正常結穗了,但不少稻穗空癟,裏麵的穀子幹癟、瘦小,顏色發暗,和正常飽滿的穀粒完全不一樣。
    這樣的稻穗還不少,每百株裏麵就要有二三十株,甚至有些稻穗發育畸形,裏麵全是絮狀物,根本沒育成穀粒。
    安田勝次連扒了十多株,人都傻了,腦子完全不夠用了,衝村頭代官以及跟在後麵的老農怒喝道:“說話!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稻穗為什麽會這樣?!”
    村頭代官身後的人哆嗦了一下,人人都一臉死灰,村頭代官也有些神魂不屬,喃喃道:“我們……不知道啊,大人,之前……之前一切都還好啊,夏初時鬧過一陣稻蝗,我們一根葉子一根葉子捋,還補種過,當時已經沒事了。
    再說……再說稻蝗也是啃稻葉啊,稻穗……稻穗不該變成這樣的。”
    他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這種事以前就沒有前例,或者說偶爾有過,有些稻穗是會結空穗,據說是一種很小很小的蟲子刺吸稻杆汁液導致的,但那種不知名的小蟲子從沒這麽多過,從沒禍害過這麽多稻株——這片田照料最精心,還算好的,遭災不算最嚴重,有些田裏空穗都超過四成了,甚至症狀更怪一些,稻穗都長成了蔥管。
    “不知道?怎麽可能不知道?!肯定是你們沒有用心照料!”安田勝次再扒拉了一下稻穗,也想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但這個鍋他肯定是不能背的。
    這片田是北畠家的“直營田”,裏麵每一粒米都要交給北畠家,而且以這時代檢地的方式,不管欠不欠收,這片田都要算320石,他收不上來就是他的問題,除非上麵的人願意發話,整個農莊都進行減免,不然他就是要從這片水田裏弄到320石的大米送進城裏。
    至少,在北畠家家督之類大人物說話之前,他是絕對不敢說什麽“既然這樣,那沒辦法,有多少算多少吧”之類話的。
    一個弄不好,這些庶民是沒事了,就該輪到他來倒黴。
    村頭代官也清楚這一點,但遭了災是客觀現實,他也實在沒辦法,隻能央求道:“大人,我們真的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今年……今年能不能……”
    “不行,三百二十石零六鬥兩合,一粒也不能少!”安田勝次寸步不讓,哪怕就算願意回城向上司說明情況,這時也不可能讓步,而且以前催收年貢也出過類似的事,這幫刁民都說拿不出那麽多了,但隻要你狠下心,直接在村口吊死幾個,這些刁民恐懼之下,拚命擠一擠,終究是能想到辦法把糧食湊出來的。
    至於他們自己怎麽活……
    可以吃野菜野果嘛,反正刁民總是不缺的,死一點也沒關係。
    安田勝次也是收年貢的老手了,腦子轉了轉就覺得就算遭了災也沒什麽大關係,再次衝著代官、村民命令道:“之前說好了的,直營田必須全額交夠,不夠你們就自己補。”
    村民們的臉色更灰敗了一些,他們除了服役種“直營田”以外,每戶也都有一塊或大或小、或肥或貧的佃田,但那些田也遭了災,交年貢都很勉強了,很難再擠出餘額來彌補“直營田”的虧空。
    而且,他們也是要吃飯的,哪怕輪不到他們吃大米,他們也要用這些大米來還往年欠寺廟的欠債和利息,還要去抵償春耕時的“牛米錢”,還要賣錢來購買一些生活必需品,甚至之前全力種田,像是年貢裏包括的羽毛、木頭、魚膠之類東西,村民根本沒時間精力去湊齊,很多也要用米來抵償……
    反正花錢用米的地方太多太多了,現在讓這些村民把手裏的那點米拿出來彌補虧空,他們也過不下去了。
    村頭代官臉色變幻了幾下,身為退下來的老足輕有厲色一閃而過,忍不住就想說幾句狠話,但他們這裏是個小村子,他也隻是個郎黨,看看安田勝次腰間的兩把刀,再看看他帶來的那一隊胴丸足輕,終究隻能帶著眾人跪下哀聲祈求道:“安田大人,求您了,給條活路吧……這三百二十多石要虧一百多石,這些人真的湊不出那麽多,今年真的不怪他們……”
    安田勝次倒也不算完全狠心絕性,猶豫片刻,低聲道:“我回去會向平戶大人說一聲,應該多少能減一點,但城裏現在用米用錢的地方也很多,減也減不了多少的,餘下的……餘下的,你們還是要湊齊。”
    他說完又想了想,又沉吟著說道:“不行的話,你們也可以用雜糧抵償一部分。”
    最近鹿鈴郡一帶蕎麥、豆子、芋頭等雜糧價格也漲了不少,據說海邊有人在收購這些雜糧,同時也在大量收購豆油、芋頭燒等農村常見貨物,那看在這些村民這麽慘的份上,他也算做做好事,回去哀求一下上司,允許他們拿豆子芋頭之類抵數,然後榨成油、釀成酒再賣到海邊去,想來不會虧多少,說不定還能小賺一筆。
    這就是他最後的仁慈了,不然沒有米,武士們吃什麽?拿什麽來養郎黨足輕?拿什麽來添置甲胄武器?
    沒有武力,這些田地他們也守不住,早晚要便宜別人,所以……
    年貢不可能不收,所有人也必須要交年貢!
    安田勝次最後扔下一句“湊不齊的後果你們知道,好自為之吧”就轉身帶人走了,而他身後的村頭代官和村民們臉色更灰敗了,看著田地開始呆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