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不好醫館 第五十二章 白衣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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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京都,龍台城,司空府。
    這是一間擺滿了各種書籍的書房,屋內的裝飾雖不奢華,但的確是古色古香,這個地方的確對得起書房二字。除了正中一張書案和書案後的一張太師椅,滿眼望去全部都是書,各種各樣的書,有紙匯編成的書冊,有竹簡穿成的書冊,甚至有獸皮、織錦為材料製成的書冊。各式各樣,琳琅滿目。
    書雖繁浩,但並不是雜亂無章,相反的分門別類擺放的整整齊齊。從左至右,皆是樣式一模一樣的書架,每種類型的書匯集整理放在相同的書架上。
    細細看去,攻殺戰法、儒門經典、老黃之術、兵法謀略、甚至丹方醫術、農科律法,應有盡有。
    書案上也堆積了好多書,然而也碼放的整整齊齊的。
    想來這書房的主人不但涉獵甚廣,更是一個愛書惜書之人。
    書案之後,燭光之下,一個中年人正捧著一本書仔仔細細的瞧著,看得入港之時,還會拿起毛筆刷刷點點的在書頁之上批注著什麽。
    這中年人年齡約有五十餘歲,身長七尺,細眼長髯。頭發用一根木簪別了一個大髻,細細看去,那長髯和頭發之間稀稀疏疏的可以看到一些斑駁的白色。
    看麵相,雖然不是那種長相英俊或英武之人,但臉上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麵皮稍黑,幾道皺紋之間,更顯得滄桑持重。
    那雙捧書的手,卻比一般人的手大上一些,顯得頗有力量。像這種身居高位的人,手一般都光滑無暇,而這中年人的手卻與眾不同,燭光之下,老繭斑駁,清晰可見。
    那人看了一會兒書,這才輕輕合上,眼神才緩緩的自書上移開。
    眼雖細,卻隱隱透著一股洞察人心的光芒,那光芒有力、溫暖更帶了絲絲的威嚴和練達。
    他飲了桌案上已然有些涼的一碗湯藥,又隨手拿了幾個蜜餞含在嘴裏,微微閉目養神後,這才緩緩起身。
    他走到書房門前,似乎聽了下外麵的動靜,見沒有什麽聲音,便又返了回來,在房中輕輕的踱了幾步,方又拿起桌案上的書,也不坐,將身子倚靠在桌案前,又翻看起那本書。
    饒是有些心緒,那書終究是看不太進去,翻了幾頁,又將書放下,在房中踱步,過了一會兒,又如方才那般繼續翻書瞧看。
    如此往複,來回再三。
    終於聽到門前隱隱有腳步聲音。
    他麵上稍微有喜色,不過轉瞬即逝,顯得如平時一般沉穩,沉聲道:“是白衣先生回來了麽?房門沒鎖,推門進來便是。”
    少頃,那書房門才輕輕推開。
    一個白衣青年人緩步走了進來。
    正是大夢先生。
    這中年人見是他,隨和的笑笑道:“白衣先生讓我好等啊,快來近前坐著說話。”
    大夢先生也不推辭,十分隨意的拉了把椅子,與這中年人隔著書案對坐。
    大夢先生隨意的瞅了瞅書案上的那本書,淡淡一笑道:“主公今日是看不進去這本書的吧。”
    這中年人也不否認,哈哈一笑道:“人言白衣神相——郭白衣是我蕭元徹肚裏的蟲子,依你這句話看,果真如此。不知你如何知道我看不進去書呢?”
    原來這中年人正是如今大晉王朝權傾朝野的當朝司空——蕭元徹。
    而這個自稱大夢先生的白衣人正是蕭元徹麾下位列第一的謀主——白衣神相郭白衣。
    郭白衣,智計百出,算無遺策。更號稱神謀,世人皆言,蕭元徹打下的天下,五分乃是郭白衣的功勞,另五分功勞乃是與郭白衣齊名,號稱“郭徐雙士”的徐文若。
    郭白衣和徐文若,乃是蕭元徹麾下兩顆雙子星,郭白衣善詭謀急智,更擅臨陣定謀,因勢利導,根據形勢做出最好的判斷,因此每每行軍打仗,大司空蕭元徹的身邊總是少不了郭白衣的身影。
    而徐文若則更加穩重沉穩,善謀大局戰略,目光長遠,運籌帷幄於中樞,除了這些更是軍政運作的好手,軍務政治,後方保障皆是出自他的手筆。
    蕭元徹身邊的這兩人,相互補益,相得益彰。這也是蕭元徹因何會立於不敗之地,有今日之勢的關鍵所在。
    隻是,徐文若所在的徐氏一門更是龍台大族,因而在出身上更是穩穩的位居文臣之首,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徐文若做事穩重公允,無論是親蕭一派,或者大晉皇族一脈,又或者清流,皆對其心服口服,因而他如今位居大晉朝中樞令要職,這中書令更是大晉王朝運轉的關鍵所在。
    徐文若清風如月,君子如玉。居中書令十數年,謙恭謹慎,不卑不亢,行止有禮,進退有方。世人感佩,更有“文若翩翩,徐令留香”的讚詞美言。
    相較於徐文若,那郭白衣卻更與司空蕭元徹親近,也更得蕭元徹的信賴。軍中朝局大事,蕭元徹對郭白衣想來坦誠,無甚隱瞞,而郭白衣也傾心相助,知無不言,竭力謀劃。在蕭元徹的心中,徐文若雖職位更高,但若論心腹,郭白衣無可替代。
    隻是,郭白衣生性放蕩不羈,又好女色,自己的行為也是任意放縱,從不把檢點二字放在心上,故而多遭蕭元徹政敵的非議。可是郭白衣卻依舊我行我素,半點沒有放在心上,對那些攻訐之詞,也不反駁,隨著他們高興,愛如何說便如何說去。
    蕭元徹也素知郭白衣的秉性脾氣,若換做旁誰,定然會出言警告提醒,但獨獨這個郭白衣,在他麵前或在外行事,他皆放任他隨性而來,絕不加以拘束。
    自古君臣一心者甚少,如蕭元徹與郭白衣二人這般關係的更是少之又少。
    隻是在官職上,郭白衣卻委屈了不少,如今隻是一個軍師祭酒而已。
    偏郭白衣並不以為意,他言說,隻要君知臣,臣知君,便是白身又有什麽關係呢。
    郭白衣聽到蕭元徹問為何會知道自己沒有看進去書,便哈哈笑道:“兩日前,臣曾見主公看此書,不過看了十數頁,今日再看到時,這書已然在百頁之後了。依照主公看書的仔細方式,絕對不可能有如此進度,想來是隨意的翻了翻的。”
    蕭元徹哈哈大笑,也不否認道:“你今日可是帶了我的任務去的,我心中自然也想著呢,自然看不進去。”
    郭白衣隨意的拿起茶壺,自己倒了一碗茶,又給蕭元徹倒了,不管蕭元徹,自己先喝了一碗,這才頗有些揶揄道:“主公心急,為何不自己前去呢?偏要知會臣先打個前站。”
    蕭元徹對他這做法早已司空見慣,沒覺得郭白衣這樣行事有何不妥,用手點指他笑罵道:“你這嘴卻是不饒人的,連我都天天編排,我可是司空,別人都怕我一生氣無緣無故的砍人腦袋,你倒好還這樣編排我,就不怕我也砍了你?”
    郭白衣嘿嘿一笑道:“主公舍不得再說,便真砍,砍了也罷,拿了當球踢,也給主公解解悶子。”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蕭元徹這才正色道:“今日的情形如何?”
    郭白衣也收了方才的戲謔道:“今日臣化名大夢先生,暗自觀察,又出言相試,臣覺得要恭喜主公了。”
    蕭元徹一擺手道:“什麽臣、主公的,這廂無人,喚我大兄便好。依你之見,蘇淩可用?”
    郭白衣先是一笑,眼中才出現了一股讚歎之意道:“以我觀之,這蘇淩的確是有才能的,年方十六,卻胸中頗有錦繡,雖然稍顯稚嫩,但加以磨練,定然能成為大兄的肱骨啊!”
    “哦?你郭白衣向來清高自負,天下還沒有幾人能入你白衣神相的法眼,如今卻對這年紀輕輕,名不見經傳的蘇淩有這等評價,快細細說於我聽。”
    郭白衣這才將與蘇淩見麵後的所有事情,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最後說到蘇淩對蕭沈兩家局勢的分析,更是多有稱讚之詞。
    蕭元徹認真的聽著,聽到最後臉上雖無甚表情,但那雙目卻是緩緩的微閉起來,隻從眼的縫隙之中透出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光芒。
    待郭白衣說完,蕭元徹這才重重的點了點頭道:“看來這蘇淩的確是個人才,倉舒兒所言不虛啊。還有明舒”
    提到這個名字,蕭元徹的眼中多了一絲緬懷之意。
    郭白衣歎道:“是啊,大公子臨危仍密書與大兄,書中多言蘇淩之能,大公子向來穩重,能得大公子看中的人,豈能差了?”
    蕭元徹點點頭,忽的淡淡道:“你說蘇淩言我與北麵之爭,要等一個時機,卻未曾明言這時機到底是什麽,不知你如何看著時機到底指的是什麽啊?”說完,那眼神似有意無意的落在郭白衣的臉上。
    郭白衣心中哪能不知蕭元徹想的什麽,更知道蘇淩所言的時機所指的是什麽。然而卻是嗬嗬一笑道:“那我便不知道了還是得請教大兄了!”
    蕭元徹一擺手,似編排郭白衣道:“娶了那麽多房妻妾的時候,連每個妻妾小心思都猜的一清二楚,偏這個不知道?”
    蕭元徹士如何也不相信這白衣神相能不知道蘇淩所言的時機指的是什麽,也不戳破,遂道:“別跟我裝傻充愣,學那些人的壞風氣!”
    他雖這樣說,但卻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
    郭白衣隻笑,並不答話。
    蕭元徹這才淡淡一歎道:“蘇淩所指的時機便是北邊先沉不住向我們宣戰啊。”
    郭白衣哈哈大笑道:“大兄高才,白衣佩服!”
    蕭元徹淡淡啐了他一口道:“還給我裝蒜?你能不知?”
    郭白衣笑道:“蘇淩可是說了,大兄是奉天子以令不臣。”
    蕭元徹眼中微微放出兩道光芒,似有些不信道:“他真說的是奉天子以令不臣,而非挾天子以令諸侯?”
    郭白衣點點頭道:“這也是我驚訝的所在。世人若說起這個,皆言大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而蘇淩經不假思索,脫口說的是奉天子以令不臣啊。”
    蕭元徹點點頭道:“繼續說下去。”
    郭白衣正色道:“挾天子以令諸侯和奉天子以令不臣,雖在表麵上意思差不多少,但若細究下去,卻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不恭脅迫為之挾,尊上聽命以為奉。這便是亂臣和忠良最本質的區別。再者天下諸侯,雖早不把當今天子放在心上,但無論是大到沈濟舟那般,還是小到隻有半州之地的張公祺這般的諸侯,都從明麵上仍舊是尊當今天子的,更沒有作亂犯上。大兄跟他們明麵上沒有管轄和隸屬的關係,這令諸侯的隻能是天子,若說大兄挾天子,令諸侯,這便是有心之人故意為之,讓大兄背負罵名而已,因而這樣的話,大兄所有假托”
    郭白衣說到此處,便停頓了一下,笑吟吟的看著蕭元徹。
    蕭元徹嗬嗬一笑道:“假托就是假托,無妨,這裏不是朝堂。”
    郭白衣這才又道:“大兄所有按照天子旨意的討伐和政令便在大義上有所缺失,效力便大大折扣,所以這句挾天子以令諸侯,是他們手中沒有天子依靠,嫉妒使然,弄出來的輿論玩意。而奉天子以令不臣便與這截然不同,無論何時大兄出兵攻伐他人,這是奉天子令,別人是不敢攻伐大兄的,若敢如此,便是對天子不恭不奉,大兄盡可奉天子令討之。如此一來,亂臣賊子便是他人了。”
    說到這裏,郭白衣又是一笑道:“因此,蘇淩所謂的時機,便是等著沈濟舟自己坐不住前來攻伐大兄,到時那不奉天子令的亂臣賊子的大帽,他想不帶都不成。而且,蘇淩也很客觀的比較了我們雙方的力量,雖然他對大兄和沈濟舟的兵力錢糧不太明白,但這畢竟涉及機密,他不知道也屬正常。然而他卻對司空的用兵用人的章法還有沈濟舟的用人章法,以及他麾下文臣武將的關係分析的細致入微、絲毫不差。這便讓我有些驚訝了。”
    蕭元徹點點頭道:“奉天子以令不臣,是當初許文若和你共同的謀劃,這蘇淩卻能說的半字不差,確實厲害。還有他不過是從山裏剛剛出來,根本未見過我和沈濟舟,卻能分析的如此透徹,果然是有些才能的。”
    郭白衣點點頭,又似乎有意提醒道:“隻是,在說到一旦我們與沈濟舟開戰,當如何戰,他卻似乎三緘其口,不願再說了”
    蕭元徹眼神閃動,思忖了一會兒,方笑道:“看來這小子的確有些本事,招攬蘇淩這件事不應過急,也不應過緩,好在明舒鋪路,倉舒又與他友善,想來早晚他會投效的。”
    郭白衣聞言,似乎話裏有話問道:“不知大兄是否真的想招攬蘇淩?”
    蕭元徹狐疑的看了一眼郭白衣道:“怎麽?你覺得不妥?”
    郭白衣沒有表態,隻淡淡道:“大兄莫要忘了,那灞南死鬼許韶贈他的兩個字,赤、濟。濟乃濟世之才的意思,但赤卻不好了,乃是赤心、赤子之意,怕是蘇淩赤心向晉,無法對大兄死心塌地。”
    蕭元徹似乎沒有一絲的掛懷,一擺手哈哈大笑道:“一介沽名釣譽的腐儒說的話也能輕信了?如今不早已是塚中枯骨了?再說赤心向晉算是缺點麽?我還是大晉的司空呢!”
    蕭元徹的語氣突然有些重道:“人能改的,叫做缺點,便是不能改,那便叫做弱點了,但無論是缺點還是弱點,我蕭元徹還怕這些麽?徐文若如何?他蘇淩便是第二個徐文若,我也是穩賺不賠的!”
    郭白衣聞言,不禁莞爾,但還是出言道:“今日倉舒曾出言要帶蘇淩覲見大兄,被他拒絕了。”
    蕭元徹聞言臉色一寒,問道:“是不是蘇淩誌不在我?”
    郭白衣搖頭道:“這蘇淩如何想,我也看不透,隻是蘇淩說他的願望是在許都開一家醫館。治病救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什麽?開醫館?”蕭元徹有些啼笑皆非。
    郭白衣點點頭道:“不錯,大兄還記得張神農麽?”
    蕭元徹點點頭道:“我方才喝的藥,還是他的方子。”
    郭白衣道:“這蘇淩便是張神農的高徒,據他所言在醫道一途他頗有心得,這不還看出了我身上不舒服的地方,送我了一副藥,叫什麽六味地黃丸的”
    蕭元徹聞言,不禁大奇道:“哦?這藥若果真有效,一來可以驗證他的確是張神農的高徒,二來你又可夜禦五嬌娘,豈不是美哉快哉?”
    說著揶揄的看著郭白衣。
    郭白衣老臉一紅道:“那也得今晚我服了藥才知道”
    蕭元徹聞言,指著郭白衣大笑起來。
    郭白衣這才正經道:“那蘇淩所求之事,是否答應呢?他可是囊中羞澀,要是沒有我們的幫助,怕是開不了那醫館啊。”
    蕭元徹聞言,想了一會兒道:“他想開醫館便隨了他開若真的有些手段,我還要去抓些藥呢”
    忽的,蕭元徹朝郭白衣道:“這醫館我們可以幫他開起來隻是,你附耳過來”
    郭白衣聞言,附耳在蕭元徹身旁。
    蕭元徹壓低聲音跟郭白衣交待了幾句。
    郭白衣聽完,哈哈大笑道:“大兄你這也太”
    蕭元徹哈哈大笑道:“也隻有如此,才能真正的將他的本事試出來”
    郭白衣這才起身,朝著蕭元徹一躬道:“如此臣謹遵主公吩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