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四章 隻知有丞相,不知有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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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元徹聞言,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又是一陣冷笑,雙眼灼灼的盯著譚白門,冷冷道:「譚白門,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你父為坐罪,已然伏誅,我曾經給過你機會,你卻不曾悔改,在我軍中煽動鬧事,繼而做了逃兵如你這般,犯了死罪之人,對我來說,還能有什麽價值可言?真是個笑話!」
譚白門卻是不慌不忙,徑直站了起來,緩緩的抬起頭看向蕭元徹,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兩個人的眼神轟然相接,譚白門竟然不躲也不閃,就這樣硬生生的與蕭元徹對視起來。
半晌,譚白門方緩緩一拱手,不慌不忙地說道:「因為譚白門既然敢來見丞相,就知道丞相向來是一個不拘一格任用人才的人,譚白門不才,覺得我便是丞相需要的人」
「我需要的人?譚白門我麾下人才濟濟,何故需要你這樣一個死囚呢?」蕭元徹盯著譚白門,一字一頓道。
「嗬嗬」譚白門淡淡一笑,拱手答道:「因為,罪民知道丞相想要什麽更知道,有些事情,丞相您麾下的人,誰都做不了而隻有譚白門一人,可以去做!」
「譚白門,你這話說得也未免太過狂妄了吧,我蕭元徹乃當今丞相,麾下謀臣武將如雲,哪一個你可比得了的?有什麽事情做不到,偏偏要你這樣一個卑賤之人來做?」蕭元徹似乎並不氣惱,隻是陰沉著臉,沉聲問道。
「譚白門自然比不過丞相麾下的人才但是,我知道,卑賤的人,最適合做卑賤的事情」譚白門淡淡的說道。
雖然聲音平緩,卻暗中針鋒相對。
「嗬嗬你倒是說說看,你能做什麽卑賤的事情」蕭元徹淡淡哼了一聲道。
「丞相深夜喚譚白門而來,不是已經想好了,讓譚白門去做什麽樣的卑賤的事情麽?而且不論是丞相您,還是譚白門,都覺得,此事隻有譚某我,可以做的到!」譚白門說著,再次緩緩的看向蕭元徹,一臉的深意。
「有點意思那你說說看,我需要你做什麽譚白門,我隻給你一次機會你說對了,或可有命活下去,若是說錯了你見不到明日的太陽」蕭元徹聲音低沉,殺意凜凜。
譚白門絲毫不怕,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緩緩的看著蕭元徹,半晌,方一字一頓道:「丞相您需要有人來做下一個蒙肇而這個人選,非我莫屬!」
說完,譚白門深深的看了一眼蕭元徹,方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蕭元徹的眼睛驀地眯縫成一條縫,神情不斷的變化著,眼睛的縫隙之中,光芒閃動,盯著譚白門,也是不發一言。
譚白門卻絲毫沒有慌亂,似乎在等待著蕭元徹最後的決斷。
「大膽狂徒!胡言亂語些什麽!陰陽教為禍日久,我好不容易才將其剿滅,那蒙肇也剛伏法哪裏還需要另外一個蒙肇出來!我看你是為了活命,連神智都不清了吧!來人啊!將此人叉出去,即刻斬首!」
蕭元徹沉聲喝道,眼中的鋒芒更甚。
譚白門似乎恍若未聞,仍舊低著頭站在那裏,不動不言,似乎在等待著自己被叉出去的那一刻。
隻是,奇怪的是,蕭元徹這樣說了許久,也未見有任何的侍衛進來,將譚白門叉將出去。
譚白門眼中的神色,愈發的沉穩起來,淡淡一笑,朝蕭元徹一拱手道:「丞相我想,您這
周圍,並沒有什麽侍衛吧在我來見丞相之前,丞相已經打發了這裏所有的人,現在,這間房中,隻有丞相和罪民兩個人而已,那句將罪民叉出去斬首的話,也不過是說一說,讓罪民認清楚罪民的身份而已因此,丞相,您從一開始就並不想殺我不知罪民說的對不對」
蕭元徹沒有說話,用一種奇怪的審視的目光盯著譚白門,半晌方沉聲道:「你是一個聰明人不過,譚白門,有的時候,人聰明,的確是好事情,有的時候太過聰明,隻會為自己招致殺身之禍!」
譚白門聞言,這才忽地撲通跪倒在地,大拜叩首道:「丞相既然說了,譚白門是個聰明人,且譚白門身份卑賤,生死皆在丞相一念之間,丞相覺得我有用,我便可活著丞相若是覺得我無用,不過是動動手指,譚白門便會灰飛煙滅所以,聰明人譚白門,所有的聰明隻願意獻於丞相」
他說著,又叩了三叩,朗聲道:「譚白門願為丞相效犬馬之勞永不叛離!」
蕭元徹眼神不錯的盯著他,許久,忽的神情之中浮現出一絲笑意,緩緩點了點頭道:「譚白門啊你很知趣既然如此,我還真就有心好好抬舉抬舉你方才,你說你要做下一個蒙肇?」
譚白門神情一凜,明白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一半了,接下來,就要看自己如何小心翼翼地回答每一個蕭元徹的問題了。
「是!不過,譚白門做的這個蒙肇,跟那個已經死去的蒙肇不同他野心勃勃,迷失本性,譚白門不過是個死囚,所以譚白門所做的這個蒙肇,隻會為丞相肝腦塗地,絕對不會對丞相構成任何的威脅!」譚白門聲音平靜,卻是字字句句說的不帶一點的猶疑。
蕭元徹似乎品了品他所說話中的深意,方淡淡點頭,又道:「那你說說看你要做這第二個蒙肇,要從何處做起啊?」
譚白門低頭沉吟了一陣,這才抬起頭不慌不忙道:「丞相渤海大定,隻在眼前以丞相之願,必將天下一統,四海賓服所以,。丞相下一個目標,應該便是厲兵秣馬,待休養生息個一二年,便會大軍南下,渡過荊湘大江,虎步揚州,鯨吞其地,進而兵鋒直指荊南境地,到時候江南之地,必為丞相所得!」
蕭元徹不置可否,淡淡道:「這些話,應該是一個謀士該對我說的吧譚白門。似乎你沒有必要講這些事吧」
譚白門並不慌張,淡淡一笑道:「荊南錢仲謀之江南之地,乃與別處勢力不同,向來是錢氏與神權道門兩仙塢兩權分立,並駕齊驅所以,滅錢氏為丞相第一要務,而與之同樣重要的是,如何控製江南神權道門,尤其是那個兩仙塢」
說著,他不動聲色的看向蕭元徹。
蕭元徹眉頭微蹙,一言不發,看樣子是聽進去他說的話了。
「江南之地,四大門閥,皆在道門根深蒂固,所以無論神權道門還是錢氏,其實質的掌控者,還在四大門閥所以,丞相您需要一個像蒙肇這樣的人,在丞相大軍從渤海班師之後,休養生息,準備蕩平荊南之前的這一兩年間,潛入荊南,攪動荊南之兩仙塢,攪動四大門閥之間的利益,從而令四大門閥相互爭鬥,四大門閥一旦相互爭鬥,那兩仙塢便會有機會為丞相所掌控所以,譚白門既身在道門這樣的事情,也隻有譚白門一人可以做得因此」
譚白門剛說到這裏,蕭元徹眉頭一動,忽的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譚白門趕緊停止了說話。
「譚白門你倒是真的對局勢有獨到的見解啊近前說話」蕭元徹沉聲說道。
譚白門聞言,渾身一激靈,激動的在地上使勁的叩頭,摻聲不住的說道:「謝丞相!謝丞相!」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用膝蓋當腳走,朝著蕭元徹跪爬而去。
這一刻,這個人,就好像一直搖尾乞憐的狗。
可是,蕭元徹卻對他這樣的行為,似乎十分的滿意。
那譚白門跪爬著來到蕭元徹近前,兩個人低低的說了起來。
終於,再過了許久之後,兩個人這才結束了這場秘密談話。
蕭元徹始終坐在那裏,高高在上。
譚白門始終跪在腳下,卑微至極。
一個誌得意滿,一個甘之如飴
蕭元徹終於擺了擺手,淡淡道:「行了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譚白門,起來吧!」
「多謝丞相」譚白門又恭恭敬敬地給蕭元徹磕了一個頭,這才站起身來,低頭謙卑地站在那裏。
「你的謀劃,甚合我意看來,我決定不殺你是對的!當然,這也是你譚白門自己爭取的」蕭元徹淡淡道。
「譚白門感念丞相不殺之恩,願為丞相肝腦塗地,在所不辭!」譚白門趕緊拱手道。
蕭元徹並未接話,似乎眼神盯著前方不遠處。
譚白門看去,卻見前方不遠的地方,蕭元徹的佩劍正躺在那裏,閃著冷芒。
譚白門趕緊走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拾起蕭元徹的佩劍,還刻意的做出一副珍視的模樣,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劍身,然後將這佩劍高高舉過頭頂,弓著身子,彎著腰,一臉謙卑的朝蕭元徹近前走去,待來到蕭元徹近前,這才一臉恭敬的低聲道:「丞相佩劍物歸原主」
出乎譚白門意料之外的是,蕭元徹並未有任何接過佩劍的意思,隻是淡淡的看著被譚白門舉過頭頂的佩劍,神情變換,不知道想著什麽。
蕭元徹不說話,譚白門也不敢動,隻得保持著這樣高舉佩劍的姿勢,弓著身子,彎著腰。
半晌,蕭元徹隻是抬手,用指頭輕輕的敲了一下劍身。
「當——」那佩劍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鳴。
譚白門卻是渾身一哆嗦。
蕭元徹看在眼中,似乎頗為滿意譚白門的反應。
「我這劍,拔出來,是要見血的若不見血卻是收不回來的」蕭元徹似風輕雲淡的說道。
「丞相」譚白門聞言,一臉的驚愕,有些惶恐地看向蕭元徹。
「哈哈哈哈——」蕭元徹忽地仰頭大笑起來。
「罷了!這劍就給你拿去吧荊南艱難,這劍或許你用得著!」蕭元徹笑罷,淡淡的擺了擺手手道。
譚白門聞言,頓時顯得十分激動,「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上,雙手托舉著那佩劍,叩頭謝恩不止。
蕭元徹擺了擺手製止他,隨即聲音一沉道:「這劍給了你,自然你要用對地方若是讓我知曉,你沒有用對地方,這劍今日不染血,他日亦會染血的!譚白門,你記住了麽?」
譚白門神情一肅,趕緊叩頭道:「譚白門銘記於心!」
蕭元徹的神情之中這才出現了一些
倦怠的神色,揮了揮手道:「行了你拿著劍,下去吧今夜就離開陰陽教不要讓我再見到你了我希望,你我再見之地,是江南」
「是!譚白門這就告辭了!丞相保重!」
說著,譚白門緩緩起身,將那佩劍抱在懷中,轉身輕輕地朝著門口走去。
待他剛走到門口之時,蕭元徹的聲音又響起道:「你父譚敬,因我之故而死你全家還有濟臻巷的鄰裏,亦因我二子蕭箋舒而死譚白門,你真的不恨我,不想報仇麽?」
蕭元徹的聲音平淡,就像隨口一說,突然想起來一般。
「譚敬坐誅,死得其所譚白門隻知有丞相不知有父母也」
譚白門並不轉身,聲音低沉,一字一頓。
說完這句話,譚白門驀地將房門拉開,風雪嘶吼,鋪麵而來。
他再不遲疑,大步的走進門外的風雪之中。
隨著那關門的聲音響起,蕭元徹再看不到譚白門的身影了。
然而,蕭元徹卻是久久的坐在書案之後,一動不動。
那唯一的一隻蠟燭,似乎已經燃燒到了最後,原本暈染的光芒,不知為何開始晃動起來,那亮度似乎在隨著最後燈芯的燃盡,而散發出它生命之中,最後的,最為耀眼的光芒。
滿室被照了個通透。
可是,蕭元徹坐在那裏,他的周圍一片的黑暗,光亮似乎不敢靠他太近。
他與黑暗融為一體,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容顏。
譚白門走出房門許久,這才緩緩抬頭看向深黑色的蒼穹,大雪飄落,刹那間遮擋了他的視線。
他似乎如釋重負地長長歎了口氣。
便在這時,左側腳步響起,譚白門轉頭看去,卻是郭白衣和伯寧朝他走了過來。
伯寧神情陰鷙,並不多言。
郭白衣卻低低問道:「譚白門如何啊」
「唉!九死一生,僥幸!僥幸!不過祭酒大人放心有關蘇淩蘇公子和穆顏卿的事情,譚白門皆按照之前咱們商量的說過了,蘇公子應該無礙了」譚白門緩緩歎了口氣道。
郭白衣這才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啊譚白門,丞相既然不追究你了,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譚白門慘然一笑:「丞相說過,不許我在此久留,所以譚某即刻便要離開了天下之大,飄零而已!」
言罷,他朝著郭白衣和伯寧一拱手,再不多言,轉身朝著大雪之中,頭也不回地走去。
郭白衣和伯寧並未阻攔,隻是看著譚白門的身影漸漸被大雪吞沒。
不知為何,郭白衣的眼神閃動,似乎想著什麽心事
一夜過去。
大雪早停,隻有寒風。
那窗子不知何時閉了,蠟燭也燃盡了最後的蠟芯,不知何時熄滅了,那久坐在窗前的白衣身影,也不知何時起身,隻剩下冰冷的長椅。
蘇淩緩緩的醒來,感覺到一陣寒意,他這才坐了起來,搖了搖有些昏沉的頭顱。
濃重的寒意,讓他很快地清醒了不少。
他低頭看去,放在塌下的兩個炭火盆,裏麵的炭火早已經熄滅,沒有了一絲一毫的熱氣。
怪不得那麽冷呢。
他緩緩走下榻來,抬頭間,卻見郭白衣正站在門
前,神色平靜的看著他,似乎精神還不錯。
「蘇淩可休息的好麽?」郭白衣一笑,淡淡問道。
「這一覺,倒也解了些乏白衣大哥,您休息的如何啊」蘇淩趕緊拱手問道。
「還好隻比你早醒了一陣」郭白衣淡淡笑道。
其實,他哪裏是早醒,而是一夜無眠,就那樣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淒風寒雪。
「蘇淩啊,既然醒來,就去洗漱想必等不了多久,便會有送早膳的兵卒前來,咱們還要抓緊吃了,去見主公,今日便要下了元始峰,去天門關跟大軍匯合呢今日事情很多還要勞心」郭白衣道。
蘇淩點頭,開始洗漱。
洗漱剛閉,便有軍卒提了飯食前來,放下之後,交待了讓他們用完飯食後,就到問道廂房去,丞相要召集議事。
蘇淩和郭白衣點頭,軍卒便轉身去了。
蘇淩看去,見桌上擺了兩碗白粥,兩碟鹹菜,還有兩張粟米餅子。那白粥還微微的冒著熱氣。
蘇淩卻是餓了,招呼著郭白衣前來吃飯。兩人坐下,蘇淩拿了一張餅子吃了起來,邊吃邊夾了鹹菜,放到白粥之中,就著吃。
郭白衣卻是淡淡的笑著,看著狼吞虎咽的蘇淩,卻並不動箸。
蘇淩吃了一陣,見郭白衣一直沒吃,這才道:「白衣大哥早飯還是要吃的你身體虛弱,怎樣也要吃一點的好」
「不餓蘇淩啊,我看你餓壞了吧多吃些,若是吃得下,將這些都吃完最好今日行軍,山中大雪,道路難行,還不知道幾時才能回到天門關呢多吃一些,以免餓肚子」
說著,將桌上的另一碗白粥和另一張粟米餅推到了蘇淩的麵前。
蘇淩歎了一口氣,他眼見著,郭白衣自大軍出征以來,日漸的消瘦,如今更是消瘦得緊,心中心疼,可是他也明白,郭白衣病勢纏綿,自然是吃不下的。
蘇淩沒有執意相勸,點了點頭,繼續吃著早飯。
他將兩碗白粥都喝下,又吃了一些鹹菜,並未動另一張粟米餅,然後抬頭朝郭白衣一笑道:「白衣大哥咱們去見丞相吧」
郭白衣點了點頭道:「吃飽了?若是沒有,再吃些不著急」
蘇淩搖了搖頭道:「飽了咱們這就走吧!」
郭白衣點了點頭,看著蘇淩,正色道:「昨夜我們商量的事情蘇淩,你決定了麽,不會更改了吧」
蘇淩點了點頭道:「蘇淩也明白,若是都救,那絕對是癡心妄想沒有辦法,隻能棄小顧大了至於名聲麽,隨便吧,小子隻要問心無愧就好!」
郭白衣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既如此咱們一道,這就走!」
房門推開,冷風如刀,積雪深深。
蘇淩攙扶著郭白衣,踏步而出,朝著問道廂房而去。
身後,一串或深或淺的腳印,留在皚皚的白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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