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割發代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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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淩這才歎了口氣道:“我見周昶之後,他就跟我說得很清楚了,要麽他被咱們殺了,要麽他自己死想要他投降,卻是不可能的”
蕭元徹聞言,神情有些不可思議,沉聲道:“這周昶怎麽如此冥頑不靈,我蕭元徹再如何也比他的主公沈濟舟強吧何必執意尋死呢!”
蘇淩無言,半晌,方從懷中掏出一物,遞到蕭元徹近前道:“丞相您還是先看看這個吧,或許看完之後,您多少會明白一些,周昶的想法”
蕭元徹朝蘇淩手中看去,卻發現蘇淩手中托著幾張信箋,上麵寫滿了字,他有些不解道:“這這是?”
“這是周昶臨死之前,寫下的絕筆信要小子代他轉呈給丞相您的”蘇淩緩緩道。
蕭元徹聞言,趕緊拿過那信,展開看來,卻見上麵寫道:
“渤海天門關守將周昶致蕭元徹足下:
夫人生於天地之間,有浩然之氣,亦有不屈之骨。吾自束發受書,即懷忠孝之誌,誓以熱血灑疆場,忠骨衛渤海。
今足下矯天子之令,發十數萬狼兵,犯吾州郡,殺吾士卒,渤海塗炭,山河破碎。
周昶雖不才,卻亦以卑微之軀,奮起而擊之,以盡匹夫之責,為將之本也。
然世事無常,渤海羸弱,吾亦身陷重圍,力竭勢孤,成階下之囚也!
足下雖為敵也,然亦有胸襟,乃說吾降之,許以高官厚祿,然吾死誌以明,何能動也?
蓋聞“忠臣不事二主,烈士不改其誌”。吾既食大將軍之祿,當擔大將軍之憂;周昶雖一介寒門,祖上不顯,卻亦有馬革裹屍之念也!豈能因一時之困,而背棄初心,玷汙清白?
吾知天命難違,生死有命。今日之戰,乃吾報渤海之時,亦吾捐軀之日。吾將以一腔熱血,醒萬千渤海黎庶;以七尺之軀,眠渤海萬裏河山。雖死猶榮,雖敗猶勝。吾魂歸九天,死得其所,豈不快哉?
足下武略超群,兵鋒所指,無堅不摧,誠乃當世之英傑也。然吾聞之,仁者無敵,不仁者雖暫勝,終必敗亡。
今足下若以雷霆萬鈞之勢,破吾城池,屠吾百姓,雖得一時之勝,然卻失民心,恐非長久之計。且百姓無辜,何罪之有?足下若以殺伐為樂,必致天怒人怨,鬼神共憤,終非吉兆。
夫百姓者,國之根本,民安則邦寧。足下若能以仁義之心,體恤民情,不妄殺無辜,此天下之幸,百姓之福也。
反之,若肆意屠戮,以逞一時之快,則民心盡失,眾叛親離,縱有銅牆鐵壁,亦難逃覆亡之運。
吾觀足下等,亦非嗜殺之人,皆有父母妻子,豈能不知親情之可貴?由己度人,若爾等家園被毀,親人遭殃,心中何安?
足下若明事理,知天道,當知吾之心也。
若定需以血祭足下之旗,吾之血已足矣,死吾一人,全天門黎庶,可矣;戮吾一人,可使足下收回屠城之令,可矣;亡吾一人,全足下仁義之名,足下亦可矣!
如此,敗軍死囚,豈不願甘心就死乎?
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吾以絕筆,肺腑以告足下。惟天地昭昭,日月明察。
死囚周昶絕筆。”
蕭元徹看了數遍,眼中神情頗為複雜,感慨唏噓。
他又將周昶的絕筆信,遞給郭白衣。
郭白衣看過,亦是搖頭歎息道:“周昶也,大義之士哉!”、
“唉!”蕭元徹仰天長歎,滿是惋惜道:“如此大義之人,不能為我所用,痛哉!惜哉!”
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還沉浸在那封信中,周昶的絕筆信,字字句句,無聲有聲,轟雷貫耳。
半晌,蕭元徹方看向蘇淩道:“所以這封絕筆信,是你將許宥之支走之後,那周昶方親自寫就,交托與你的?”
蘇淩點了點頭道:“不錯確實如此”
蕭元徹將那信壓在書案之下,似感歎道:“沈濟舟有周昶如此才能者眾矣,卻不重用之,身邊周圍,所用之人,皆是碌碌之輩,蠅營狗苟,豈有不敗之理乎?蘇淩啊,既然有了這封信,那周昶的死,就可以確定,不是你算計的他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心甘情願自盡的”
蘇淩聞言,笑道:“這麽說來,丞相是不怪罪小子了?”
蕭元徹忽地伸出兩根手指來,沉聲道:“隻要你回答我最後的兩個問題,答得讓我滿意,我便不再怪罪與你,若是不滿意嗬嗬嗬”
蕭元徹朝帳外努了努嘴道:“反正你也知道,那些刀斧手還站在帳外,天寒地凍的,我不介意讓他們進來活動一下筋骨”
蘇淩聞言,頭頓時又大了圈,忙擺手道:“丞相還別了小子好好回答問題就是,隻是不知道丞您這兩個問題,可有標準答案麽?小子好做個參考啊”
蕭元徹淡淡一笑道:“沒有什麽標準答案,你實話實說便是最好的答案!”
“如此丞相請問吧!”
“好,第一個問題蘇淩啊,你舉薦許宥之為說降周昶的副手,但是,據我所知,周昶與許宥之積怨頗深,可以說勢若水火,他們之間的恩怨,你事先可清楚麽?”說罷,蕭元徹帶著審視的眼光看著蘇淩。
“額”蘇淩先是一怔,隨即撓了撓頭道:“那什麽丞相,咱們之前不是說好了,不再查這件事了麽您怎麽”
蕭元徹淡淡哼了一聲道:“不查歸不查,但是我還是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的蘇淩啊,你要是覺得,我問你這些,就是調查此事那我不介意換一種嚴厲的方式算不算如你所願了呢?”
“額這,丞相,您還是別費事了,小子覺得這樣說話,很好嘿嘿,很好”蘇淩一縮脖子,一邊插科打諢,一邊在腦中飛速地想著如何應答。
其實,蘇淩是知道許宥之之間跟周昶的恩怨的,畢竟自己小名也是暗影司總司副督領,搞到他們兩人之間的情報,還是輕而易舉的。
不僅如此,蘇淩讓許宥之做自己說降周昶的副手,也是刻意而為。
他是真的擔心,萬一周昶是個軟骨頭,或者說有極強的求生欲望,那三言兩語,周昶真就投降了,事情就不好辦了。
所以,找與周昶有仇的許宥之,刺激一下他,最好兩個人見麵就想打起來,那才最好。
所以,他才主動推薦許宥之成為這件事情的副手。
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能說實話,蕭元徹可以容忍周昶自殺,但不能容忍,蘇淩在知情的情況下欺騙他。
想到這裏,蘇淩這才一臉無辜的神色道:“丞相明鑒啊,小子是真不知道許宥之跟那周昶之間有仇啊要是真的知道,打死我,我也不會主動推薦他做我的副手啊那不是自找麻煩麽?”
“真的?”蕭元徹一臉狐疑地看著蘇淩道。
“當然是真的啊,丞相您跟許宥之早就認識了,想必您對他的了解,遠勝於小子對吧”蘇淩看了一眼蕭元徹道。
蕭元徹一挑眉毛道:“那是自然,還用你說”
“這不就結了,雖說許宥之投入咱們陣營時辰也不短了,但是,除了最早獻了幾個計策之外,幾乎都跟小子沒什麽交集啊,小子都快把他忘記了所以,許宥之的過往,跟誰好,跟誰有仇,小子上哪裏知道去呢再說了,丞相,您可是十分了解許宥之的對吧,自然也肯定知道許宥之跟周昶之間有仇吧”蘇淩又看了一眼蕭元徹道。
蕭元徹點點頭道:“額這個,我當然早就知道,許宥之跟周昶之間有仇”
其實,蕭元徹也是聽了伯寧的回報,才知道許宥之跟周昶有仇的,事先也並不知情,可是作為陣營的統帥,要是說自己也是後知後覺,這話也是有些礙口的。
索性,蕭元徹就認了,自己早就知道許宥之跟周昶有仇。
蘇淩也篤定了這一點,見蕭元徹這樣說,自己更是一副委屈的神色道:“那就更不可能是小子刻意為之了啊,您早就知道許宥之跟周昶有仇,我還作死了推薦用許宥之說降周昶,豈不是不打自招,被您一眼就識破了麽?所以,小子事先不知情,才會在您麵前推薦許宥之的,丞相,這回您信了吧”
蕭元徹吧嗒吧嗒滋味,覺得蘇淩說的很合理,卻還是有一些說不出的不太合理。
他看了一眼郭白衣,淡淡問道:“白衣啊,你覺得呢?”
郭白衣淡淡一笑道:“主公,方才白衣已經說過了,您認為蘇淩事先不知,那他就是事先不知,您認為他事先知道,他就是事先知道這一切都取決於您”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看樣子是大概相信了蘇淩的言辭。
“那你說說,你到底為什麽要舉薦許宥之為你說降周昶的副手啊?”蕭元徹道。
未等蘇淩說話,蕭元徹又似補充道:“這還是第一個問題的補充,不算第二個問題”
“我”蘇淩頓時語塞,想要抗議,卻見蕭元徹一瞪眼,他頓時將抗議的話憋了回去。
“丞相,您想啊,周昶可是沈濟舟的人,咱們陣營渤海舊人,隻有三個,許宥之、張蹈逸、臧宣霸,說降敵將這個差事,可是得需要隨機應變的能力的。腦袋要好使,嘴皮子也得好使對不對?”蘇淩看著蕭元徹道。
“嗯”蕭元徹點了點頭,輕輕的嗯了一聲。
“咱們先不說許宥之如何,先說張蹈逸,張將軍這個人吧,的確有勇有謀,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行事作風呢,跟咱們軍中的張士佑張將軍頗為類似而且為人忠直勇毅,這一點又跟周昶頗為相似按道理,他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
蕭元徹點點頭道:“那按照你的分析,為何不用張蹈逸呢?”
蘇淩擺擺手道:“用不得啊丞相請想,張蹈逸雖然有那麽多的優點,但是,周昶是一個十分重視名節的人,這個是有目共睹的吧,而張蹈逸歸降了丞相您,雖然是識時務的俊傑,但是在周昶的眼中,可是失了名節的背主降將啊這兩個人要是一見麵,那周昶不得好一陣痛罵啊,不得把張蹈逸罵個狗血噴頭啊”
蕭元徹聽了,覺得蘇淩分析得有理,淡淡的點頭。
“再說了,張蹈逸雖然有勇有謀,但沒什麽辯才啊,平時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主,你讓他勸降周昶?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蘇淩道。
“那臧宣霸呢?”蕭元徹問道。
“他?那就更別提了,臧宣霸豪烈,性格粗中有細,他算是一個有些心計的黃奎甲吧當然論功夫,他還不如奎甲呢他要是去了,這兩個人還不把大營掀個底朝天啊小子,實不敢用,不敢用啊!”
“所以矮子裏麵挑大個,跟渤海有關,有心計又有辯才的,隻能是許宥之所以,小子很自然的想到舉薦他做小子的副手嘍”蘇淩說著,一攤手道。
“隻是,也怪小子沒有事先做好了解,要是知道他跟周昶相互怨恨,小子怎樣也不會推薦他啊,這不是引火燒身麽?”蘇淩倒是痛快的承認自己的錯誤起來。
“嗯!行還知道自己有錯了”蕭元徹瞪了蘇淩一眼,微嗔道。
“那第二個問題周昶的死,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要講事情從頭至尾,原原本本的告訴我!”蕭元徹不容置疑的沉聲道。
蘇淩心中明白,這個問題,必須要實話實說,誠如蕭元徹所言,他是丞相,是這裏最高的統帥,他必須要知道詳情,也需要一個真相。
於是,蘇淩斟酌好字句,將見了周昶之後,如何與他說話,他與許宥之之間發生了什麽衝突,許宥之被他支走,後來自己又請周昶吃酒,周昶向自己表明死誌,在自殺前寫了這封絕筆信,然後自己走後,周昶應該用盛酒的陶碗碎片自盡的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當然,蘇淩刻意的忽略自己在這件事的主導作用,也刻意的不談,其實他也是想要周昶死的。
蕭元徹細細的聽著,心中暗暗思忖,看來蘇淩的確是實話實說的,自己在蘇淩未回來之前,跟郭白衣曾經推測過一番整件事的過程。
現在蘇淩所說的,跟他們推測的大體一致。很多的細節都能夠兩相印證。
這就是真相了。
蘇淩說完,這才忽地起身,朝著蕭元徹一躬到地,正色道:“小子不該擅自做主,請周昶吃酒,更不該在臨走時,將盛酒的陶碗放在帳中未帶出,才給了周昶自盡的機會請丞相責罰!”
該認慫的時候還得認慫,避重就輕,這些罪,在於可罰與不罰之間,蘇淩卻是明白的。
蕭元徹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唉一切的因果,其實已經在我有了屠城之心時,已經種下了蕭元徹損失一員守城大將,此乃天命啊”
郭白衣見狀,這才出言道:“大兄也不必過於介懷事情已經這樣了,周昶以死明誌,大兄也算成全了他,他死前希望保全天門百姓,大兄也最後做了最正確的選擇這也算他周昶死得其所罷!”
蕭元徹點了點頭道:“白衣啊,有件事,交給你親自去辦”
郭白衣一肅,趕緊起身拱手道:“請主公吩咐!”
“周昶雖死,但忠義與氣節,卻是令人肅然起敬的,這樣的人,雖然死了,也要極盡哀榮曉諭三軍,彰周昶將軍忠勇氣節之風重金厚葬周昶!另外,全力尋找周昶在天門關的家人若有親眷後代,奏明朝廷,由朝廷供養!”蕭元徹鄭重的說道。
郭白衣和蘇淩聞言,心中大為觸動,皆拱手道:“主公(丞相)英明!”
蕭元徹這才朝蘇淩看了一眼,淡淡道:“行了你也別一直弓著身子了,起來吧!”
蘇淩聞言,頓時眉開眼笑,嘿嘿笑道:“那丞相您的意思是不怪罪小子了,小子謝丞相天恩”
豈料蘇淩剛說到這裏,蕭元徹卻是一哼,打斷了蘇淩的話。
“哼!哪能這麽便宜了你呢?犯了這麽多大錯,不砍你的腦袋已經不錯了,還想什麽事都沒有?做夢去吧!”
蘇淩聞言,方才的高興勁頓時煙消雲散了,沮喪著臉,嘟嘟囔囔道:“那丞相,您的意思是,還要罰小子啊?”
“自然要罰!”蕭元徹嗔道。
“那小子還是先不謝您了但不知丞相要如何罰小子啊?”蘇淩嘟嘟囔囔的說道。
“蘇淩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俸半年明日聚集所有人,大帳之內,當眾宣布!”蕭元徹沉聲道。
“我”蘇淩一臉無語,半晌,方嘟嘟囔囔道:“丞相您要是讓小子白給您打工,您就明說,您都罰小子多少次俸祿了,再罰下去,小子都該倒找銀錢給您了!”
蕭元徹哼了一聲,也不答話,忽地騰身站起,快步來到大帳的左側。
“鏘——”的一聲,抽出掛在帳子左側的天子劍,隨即持劍在手,蹬蹬蹬的走到蘇淩近前。
這一下,可是唬得郭白衣膽戰心驚,他也趕緊起身,出言急道:“大兄大兄您這是”
話未說完,隻見天子劍寒光一閃,蘇淩隻覺鬢間傳來一絲涼意。
再看之時,一縷發絲已然被蕭元徹揮劍斬了下來,飄飄蕩蕩的落在地上。
蘇淩和郭白衣正不知何意。
蕭元徹卻沉聲道:“蘇淩太過放肆,目無軍紀,擅自離營,擅自在營中吃酒我傳眾人之時,他亦不至,本該下令斬首示眾,然念在他此次對沈濟舟攻伐諸事上,勞心勞力,有些功勞,如此,割發代首,以儆效尤!若再敢犯,殺你二罪歸一!蘇淩,你可聽清楚了?”
蘇淩聞言,暗中好笑,割發代首?丞相,這不是你自罰的戲碼麽?怎麽強行給我加了個戲啊
蘇淩心中如此想,但表麵上還是神情一肅,低頭拱手道:“蘇淩知罪了,今日之事,蘇淩定然銘記在心!”
蕭元徹覺得還不十分解氣,又嗔道:“另外,對你還有一個處罰這個處罰,不外宣了,白衣和你我三人知曉便罷”
蘇淩聞言,暗道,我去,還有處罰啊?
“原本許給你的虎翼將軍,現在收回!”蕭元徹嗔道。
“我”蘇淩又是一陣無語,嘟嘟囔囔道:“這樣也可以虎啊龍啊的什麽將軍,我雖然不太在意,可是丞相您許諾過的,小子還沒感受到什麽滋味,這就收回了?要不把我這個什麽屎的也收了得了!”
蕭元徹一擺手道:“不必多說,這個長史,你還得幹下去,不但要幹下去,還得白幹許多日子,不但白幹許多日子,還得給我幹好了!要不然,我可不答應!”
蘇淩聞言,一翻白眼道:“完犢子這日子沒法過了!”
蕭元徹和郭白衣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眼見著這件事的風波終於過去了,蘇淩卻是來了勁了,忽地站起來,朝蕭元徹唱了個喏道:“丞相,您沒事了,小子還有個未了之事,也該了了”
蕭元徹心中奇怪,不知道他指的什麽,沉聲道:“你有什麽未了之事?”
蘇淩虎著臉,半真半假的朝左右的那些士卒侍衛一個個看了過去,然後嚷道:“之前勞資被押進大帳的時候,是哪個揣了勞資屁股的你特麽的,給勞資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