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清廉可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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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淩聽楊恕祖毫不猶豫的這麽一說,還說得如此的肯定,便已經有些蒙圈了,看著他,無比懷疑地問道:“哎不是,大哥,你說的這是真的?不是搞笑的吧?”
    楊恕祖擺擺手道:“當然是真的!蘇兄弟若問旁人,我可不敢說得這麽肯定,可是要問戶部侍郎丁士楨,丁大人,那楊某可以拍著胸脯保證,丁大人是個大好人,還是個大好官”
    蘇淩實在有些聽不下去了,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
    “額這個,那個”他支支吾吾的半晌,終於一擺手道:“額,拉倒,那我就開門見山的問了,你覺得那丁士楨的有沒有可能貪汙啊?”
    這下輪到楊恕祖瞪大了眼睛,徹底蒙圈了,他抬著頭,看向蘇淩的眼神,跟看傻子一般,半晌方道:“蘇兄弟您不是再開玩笑吧,或者您是在試探楊某麽?丁士楨貪汙?絕無可能!絕無可能啊!”
    “怎麽就不可能啊,這大晉貪官遍地,怎麽他丁士楨就不能貪汙了啊?”蘇淩白了他一眼道。
    楊恕祖仍舊是直搖頭,朝著蘇淩身旁湊近了一些,方道:“蘇兄弟你要是換個人問我,我可能不會這麽肯定可是你要問丁士楨丁大人我就能肯定,他絕對不會貪汙的!”
    蘇淩一臉無語地看著他道:“你哪來的自信啊為什麽你這麽相信那姓丁的絕對不會貪汙啊?”
    “因為他叫丁士楨啊!就衝這個名字,他就絕無貪汙的可能!”楊恕祖斬釘截鐵道。
    蘇淩暗自好笑,這大晉是沒有腦殘粉這個詞,要是有,這位楊恕祖同誌,定然是丁士楨狂熱的腦殘粉。
    “說話要講道理的是不是啊,楊兄,貪汙不貪汙,跟他叫什麽名字,有什麽關係呢?”蘇淩又氣又好笑道。
    “唉,蘇兄弟您有所不知啊,三年多前,龍台周遭的幾個縣鄉,受了災,當時呢,天子剛坐穩龍台,內宮還有很多建築正在建造,那些朝堂大臣們,也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天子一門心思的修禁宮,所以,隻要無人來報災情,天子也就隻當天下太平了”楊恕祖壓低聲音道。
    “嗬嗬,楊兄,看來你對當今天子也頗有微詞啊”蘇淩淡淡一笑,頗有深意的看著楊恕祖。
    楊恕祖一擺手,正色道:“蘇兄弟,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我也就是當著你的麵,才有感而發其實呢,這事也不能怪天子和朝臣不管啊,大晉還有太平的地方麽?到處不是災荒就是打仗的流民遍地,天子就是想管,他也管不過來啊再說,朝廷也是空架子,地方稅收都被各路勢力把控著,大晉國庫除了內宮開支,還有什麽銀錢可用的”
    “楊兄不必跟我解釋這些我也不管這個,更無所謂你如何看待當今天子我就是好奇,丁士楨這個人而已。”蘇淩擺擺手道。
    “三年前那次龍台周邊縣鄉的災情,朝廷原本是不想管的可是,為什麽後來朝廷又頒布了賑災令,在京五品以上官員也都紛紛捐款捐物呢?還有蕭丞相,更是帶頭捐了賑災款,丞相府的捐銀,比整個朝廷國庫拿出來的銀錢加上百的捐錢都多蘇兄弟,你可知道,這裏麵是什麽原因麽?”楊恕祖有些刻意賣關子道。
    蘇淩暗道,這貨真就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主兒,自己來了才多久,沒說上兩句話呢,這楊恕祖已經把自己身陷囹圄的事情都拋在腦後了,又開始不好好說話,故弄玄虛了。
    “我上哪裏知道啊,當時我還沒到龍台呢,還在蘇家村打魚玩呢”蘇淩笑道。
    “因為啊,這都是丁士楨,丁大人的功勞啊!”楊恕祖說到這裏,臉上浮現出無比敬佩的神色。
    “他的功勞?此話怎講啊?”蘇淩不解道。
    “丁大人當時還是龍台令,龍台下轄六個縣,四個上縣,兩個中縣,沒有一個下縣。可以說,這六個縣,除了比不過天下第一富庶的揚州,那可是整個大晉都排得上的富庶啊這六個縣,統共有斤六十個鄉啊龍台本就是戶數人丁最旺之地,這一受災,蘇兄弟,那波及的人數該有多麽龐大,你是清楚的吧”
    “額先停一下,龍台到底有多大啊?聽你這麽一說,我怎麽感覺這體量,趕上半個州了啊”蘇淩有些驚訝道。
    “嗬嗬,蘇兄弟此話不差,不算上離京畿最近的直隸,但說大範圍的龍台區域,已經差不多有半個州那麽大了”楊恕祖笑道。
    “額真沒想到啊看來這龍台,以後我有時間,還得多去逛逛”蘇淩感慨道。
    “所以呢,一旦朝臣三緘其口,朝廷就不會管這些受災的地方流民四起的話,那整個大晉的京都,豈不成了笑話了所以,一日大朝,當時還是龍台令的丁士楨,頂住壓力,向天子進言了龍台周遭縣鄉受災嚴重一事,更是頂著各方朝臣的阻撓,硬生生地勸諫了天子,讓天子不得不下了救濟龍台災民的賑災令,除了賑災令之外,還下令免了受災各縣鄉的糧稅”楊恕祖如數家珍道。
    “什麽?賑災的命令,是丁士楨提議的?而且是費盡了心力,頂著壓力,讓天子點頭的?”蘇淩聞言大吃一驚道。
    “可不是嘛,蘇老弟,你以為就這些了?可還沒完呢,賑災令,天子是下了,但是國庫裏可是沒有銀錢啊,下了也不過是走走過場罷了,沒錢,賑災令就是一紙空文罷了那丁士楨,為官多年,如何不明白這些,於是他更是在朝堂上,當著天子的麵,號召群臣慷慨解囊,捐款捐物,共赴這場災荒啊”楊恕祖說到這裏,更是感慨不已。
    “我去還有這一手?那這姓丁的不是要得罪人了”蘇淩完全沒有想到,一臉的震驚。
    “那可不是麽,他這一做法,完全是出於公心,也是為了那些受災的災民計啊,這可是堵上他的政治前途的隻是,這樣一來,豈不是得罪了太多的文武官員了,於是乎,朝堂之上,一片嘩然,更有朝臣斥責丁士楨沽名釣譽,要天子治丁士楨的罪你猜那丁士楨,丁大人如何說的?”
    蘇淩搖搖頭道:“不知道”
    “好個丁士楨啊,他說,治自己什麽罪,他都心甘情願,哪怕是殺頭都可,但隻要朝臣們都捐了銀錢,賑濟災民,他立刻赴死,決無怨言”
    蘇淩聞言,心中一凜,暗忖,若是那丁士楨真如楊恕祖說的這樣,就絕對不會貪汙賑災的錢糧啊可是,那麽多的災民,還有阿祈的控訴,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可是那丁士楨最後不也沒死麽?據我所知,他現在還高升了啊,戶部侍郎,可是六部要員,比龍台令官位高了不少呢”蘇淩有些不死心地問道。
    楊恕祖一笑,低聲道:“蘇兄弟,你有所不知道,這丁士楨提議朝堂上的諸位大臣都捐銀錢,自然沒有什麽好果子吃啊,不過呢,那些朝堂大臣正磨刀霍霍的時候,是蕭丞相站了出來啊,不僅力保丁士楨,更是當先第一個捐出了數目龐大的銀錢啊丞相開了這麽一個頭兒,還有哪個不開眼的家夥不積極啊所以,朝廷才能順利的集齊了賑災銀錢二百萬兩,糧食更是無數用於賑災啊!”
    “竟然是蕭丞相無形之中保了丁士楨”蘇淩一臉的不可思議道。
    可既然是這樣,為何蕭元徹方才在跟自己說話的時候,對此事隻字不提呢?
    蘇淩在心中畫了一個大大問號。
    “丁大人呢,雖然在逃過了一劫,但被大多數朝臣都視為異類了,所以,災情控製以後呢,他就立馬被排擠出了朝堂,龍台令也丟了這才有了我楊恕祖接任的”
    說到這裏,楊恕祖一陣唏噓道:“楊某還記得,當初我與丁大人交接之時,他便諄諄教誨於我,說龍台乃是京都,我楊恕祖既為龍台令,就要上對得起天子信任,下對得起黎民期許,天下再亂,龍台不能亂。龍台不亂,大晉便在,龍台若亂,大晉也就名存實亡了事到如今,多年過去,丁大人的話,言猶在耳啊!”
    “嘶”蘇淩倒吸了一口氣,若是這樣看來,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的人,就算不是什麽好官,也定然不會是貪汙賑災款的貪官啊。
    可是
    楊恕祖又道:“雖然丁大人被罷官了,但是,百姓有口皆碑啊,尤其是龍台的百姓,隻要提起丁大人,那可是交口稱讚啊後來朝廷讓各地察舉賢良,他又被先父和大鴻臚孔鶴臣,聯名推舉為孝廉,得以重入仕途天子也知他官聲甚好,以清廉著稱,於是直接讓他做了戶部侍郎,不僅如此,更是親賜了他一塊禦匾!”
    “親賜禦匾?寫的什麽”蘇淩訝然道。
    “嗬嗬,這塊匾,如今就掛在他的丁府正廳中間,上麵四個大字,天子手書,清廉可欽!”楊恕祖一邊讚歎,一邊滿是敬仰的神情道。
    “清廉可欽”蘇淩心中更為意外。
    這四個字的分量,蘇淩可是知道有多重的,更何況這四個字可還是天子手書!
    天下獨一無二,絕無僅有啊
    楊恕祖這才看了蘇淩一眼道:“蘇兄弟啊,楊某說了這麽多,現在你相信了吧,丁大人絕對是個清廉的好官,你也明白我為何會如此肯定了吧”
    蘇淩點了點頭,卻並未接話。
    楊恕祖見蘇淩似乎在想著什麽,心中一動,方站起身來,彎著腰走到帳簾前,似隨意地看了一眼,這才又回來,壓低了聲音道:“蘇兄弟,有句話,楊某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啊”
    蘇淩收回思緒,點點頭道:“楊兄想說什麽,盡管講來”
    “蘇兄弟,今日突然來見楊某,又突然開口問我丁士楨的事情定然不是無緣無故的對不對啊?”楊恕祖說完,頗有深意的看了蘇淩一眼。
    蘇淩不置可否的一笑道:“楊兄這話,什麽意思啊”
    “按說,蘇兄弟乃是暗影司的副總督領,無論要搞誰的情報,都是職權範圍之內的事情所以,可能是暗影司對丁大人有興趣,蘇兄弟才有今日來見我此問”
    楊恕祖頓了頓,又道:“當然這隻是第一種可能,還有另外的一種可能”
    蘇淩聞言,看了楊恕祖一眼,淡淡道:“但不知,楊兄所說的另外一種可能指的是什麽”
    楊恕祖嗬嗬一笑道:“另外一種可能或許是丁士楨丁大人妨礙到了他的利益”
    他沒有直接說,隻是朝著蕭元徹中軍大帳的方向,緩緩指了指道:“若真的蘇兄弟是因為這個原因的話那我也明白,你的苦衷但是,真的想要辦好這個差事那我還是勸蘇兄弟,另辟蹊徑吧,給丁大人按上一個貪汙的罪名,不說這罪名定然查無實證,到最後也是莫須有,到時候,蘇兄弟更是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啊”
    “嘶”蘇淩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知道楊恕祖這是對自己好,才這樣說話。
    但是,他現在依然還是處於雲裏霧裏的蒙圈狀態。
    然而,蘇淩還是不動聲色,站起身來,朝著楊恕祖一拱手道:“多謝楊兄跟我說了這許多關於丁士楨的事情也多謝你的忠告蘇某記在心中了還請楊兄耐心等待,我覺著吧過不了太久了,少則十日,多則半月以內,楊兄便可以脫出牢籠,重獲自由了!蘇某,告辭”
    說罷,蘇淩一轉身,大步地朝帳外走去。
    “蘇兄弟你站一站,什麽叫少則十日,多則半月我楊恕祖真的能重獲自由麽?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楊恕祖聞言,忽地渾身大震,再抬頭時,蘇淩已經挑了帳簾出去。
    他不顧一切地朝帳外追去,然而剛到門口,便被守衛阻攔,無奈之下,隻得朝蘇淩遠去的背影疾呼起來。
    “沒有什麽楊兄,我的話,自然是字麵意思了,楊兄保重!”
    蘇淩一路返回,心裏如開了鍋一般,上下起伏,心緒難平。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為何阿祈嘴裏的丁士楨,跟楊恕祖嘴裏的丁士楨,完全就是兩個人啊,一個是貪官汙吏,不殺不足以正國法,平民憤;另一個卻是清廉如水的好官,清廉可欽,這四個字,就是最好的丹書鐵券啊。
    這裏麵到底哪裏出了問題呢?
    蘇淩雖然到現在還不敢確定丁士楨到底是清廉還是貪腐,但他也明白,阿祈那邊,甚至蕭元徹有可能撒謊。
    或者說,蕭元徹就是整件事的主謀。
    這種可能是有的,而且蕭元徹有這個動機。
    因為,這丁士楨如今可是清流派的骨幹核心,身居戶部侍郎的要職。
    單單一個戶部侍郎,蕭元徹便有動他的理由,畢竟戶部侍郎算是主管錢糧的主官了,這麽重要的職位,不是蕭元徹的人,而是清流的人,蕭元徹豈能甘心?
    再有,就是蕭元徹自己所言的,為了能夠順利的解決了沈濟舟,讓清流派保持靜默,必須要殺雞儆猴,所以,他才授意那個阿祈,編造出丁士楨貪腐的謊言,借蘇淩的刀,除掉丁士楨。
    這樣一來,戶部侍郎蕭元徹可以安排自己的人,還讓清流一派元氣大傷,在沈濟舟一事的處置上,保持靜默,可謂是一舉兩得。
    蘇淩可是知道,蕭元徹不是沒有這麽幹過,自己在陰陽教那一番經曆,不就是被蕭元徹當成了一把刀麽。
    這可是有前車之鑒的啊!
    然而,蘇淩轉念一想,又覺得楊恕祖的話,也不是沒有任何的疑點。
    其一,這個丁士楨可是前任龍台令,楊恕祖接的他的班,那麽有沒有一種可能,楊恕祖的楊家,跟丁士楨之間有什麽合作,是不為認知的呢?
    或者,再往深一點說,丁士楨背後可是清流一派,說到底是孔鶴臣的人,那麽會不會是清流的孔鶴臣跟楊文先達成了什麽合作,才有了楊恕祖接替龍台令的事情發生,也就有了楊恕祖今日這番說辭呢?
    畢竟這個懷疑,也是有跡可循,丁士楨之所以複起,更被直接封為戶部侍郎的原因,可是楊文先和孔鶴臣聯名推舉他為孝廉的啊
    其二,就算丁士楨複起,也可以完全低調一些,這樣可以更好的保全他的仕途,可是,卻最終無比的高調,更是天子親賜,禦筆親提四個大字:清廉可欽啊。
    這不是樹大招風麽?讓世人皆知,丁士楨是清流一派的人了麽?
    唯一的解釋是,這有可能是清流一派和丁士楨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的,隻有拿到天子禦賜的四個字,丁士楨才能更好地以此作為掩護,自己撈錢的同時,替清流一派撈錢。
    若是誰敢查他,天子親賜的四字匾額,都夠查他的人喝上一壺了。
    蘇淩緩緩地走著,心中越加的矛盾起來,覺得丁士楨和當年龍台貪腐舊案,實在是撲朔迷離,自己越來越有些搞不清楚了。
    原以為,這件案子,是一件很簡單的事,自己回了龍台,明察暗訪一番,定然能夠很容易地搜集到丁士楨貪腐的證據,甚至整個清流一黨的貪腐證據。
    到時候,自己心情好了,就按蕭元徹的來,殺了丁士楨交差,若是心情不好,或者清流一派貪腐數目驚人的話,自己不介意將他們連鍋端。
    畢竟自己向來不怕事大,蕭元徹也說過,出了事,他擎著。
    可是,如今看來,這件案子,包括丁士楨身上,謎團甚多,在沒有最終搞明白一切之前,蘇淩覺得,還是不能輕舉妄動的好。
    若是因為自己的輕舉妄動,無論是放過貪官,還是殺了一個好官,那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蘇淩低頭,不斷地想著這些事,腳步也走的不快。
    卻在這時,忽地聽到前麵傳來話音道:“蘇淩啊怎麽樣,我看你這方向,應該是從楊恕祖那裏回來的如何啊,楊恕祖跟你說的,是不是你想的那樣啊看你低頭思考的樣子,定然有不少收獲吧”
    蘇淩趕緊抬頭,卻見前方不遠處,一個白衣身影,正笑吟吟地站在那裏,看著自己。
    蘇淩見是他,心中暗喜,心道,我正想不明白呢他就出現了,這下好辦了,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直接問問他拉倒,這家夥,深謀遠慮,洞察事情更是天下無敵定然知道一些更深的東西!
    想到這裏,他哈哈一笑,大步朝那白衣人走去。
    這白衣人不是旁人,正是白衣神謀——郭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