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阿瓦隆寂寥無聲。
    位於法師塔四層的圖書館內，那一盞盞汲取著地脈靈力，近乎永不熄滅的魔晶燈照耀下，隻能聽見金發少年，在高聳的書架間，輕微翻書的聲音。
    考維斯翻閱著手上沉重的古籍，略微生澀的閱讀一行行洛雷利特文字。
    少年金色的眸子幾乎很少眨動，精神完全沉浸在那字裏行間，努力汲取代代魔法師們積累數千年的智慧與經驗。
    自從向主君申請並得到了允許，他便經常在完成忙碌的事務後，來到法師塔拜讀阿芙洛絲女士生前的藏書，學習其中的魔法知識。
    洛雷利特施法者用來恢複精力的冥想法，讓他如今所需的睡眠時間大大縮短，這天黑後到午夜淩晨的四至六個時刻，不用來鑽研魔法，倒顯得浪費了。
    而且，有時遭遇難以理解的地方，他甚至有機會得到那位神秘的古代魔法皇帝指點。
    不過這個時間段，蘿拉女士並非一直都在，他很少在夜晚遇到那位尊貴的存在現身，大多數時候，對方都在涅蒂牌中休息，應該是為了保證白天能夠有足夠的時間現身教導萊昂。
    不知過了幾個鍾頭，少年深深歎了口氣，放下了手裏這本《魔力源流：對兩種魔法能量性質的探究》
    即使隻是洛雷利特魔法的基礎理論，但三十頁後的進階內容，還是太過晦澀了。
    種種定義詞匯需要更多係統性的基礎知識來理解，才能繼續閱讀下去。
    “太早了嗎”
    考維斯抬手浮起手中的大部頭，塞回了上方的架子中。
    他並非想一步登天，隻是最近精進擅長的操物法術時，感受到對魔力控製的理解瓶頸，所以才試圖鑽研更詳細的理論，加深自己對混沌魔力本質的認知。
    地下礦洞內的驚險戰鬥，使考維斯苦惱自身麵對大型敵人的手段匱乏。
    他雖然劍術不錯，但受製於早年被皮裏耶諾限製，才剛剛真正起步的體能磨煉，讓他的體質隻比常人強些而已，較於強大的武勳騎士來說遠遠不及，更妄論和強大的奧莉薇婭小姐相比。
    變化靈活的魔法手段，讓他不懼同血肉之軀的敵人戰鬥，但刀劍雖能傷及常人性命，可若無更大出力的加持，卻對“熔爐魔像”那樣的金屬造物難以造成實際殺傷。
    如果能加強對混沌魔力的輸出釋放效率
    少年仰頭，目光掃過陳列其上的一排排古籍，閱覽印刻在書脊上的名稱。
    《元素分類與融合》
    《煉金學總綱》
    《高階煉金：靈魂、生命與物質》
    《召喚之書：契約與控製》
    漫無目的尋找能夠幫助自己的知識，時不時，他取下一本飛入手中，耐心翻閱。
    搖搖頭，把又一本過於深奧的魔導書放歸書架，考維斯不禁有些著急。
    突然，少年頓了頓目光。
    他注意到一本書脊上沒有名稱的厚實典籍，依在這一排的最末端。
    那顯眼的紫色封皮，與此列灰褐為主的書籍色調格格不入。
    而且他這段時間經常來此，似乎在這一排，並未見到色彩如此顯眼的魔導書。
    是蘿拉女士白天翻動過嗎？
    考維斯並未意外，這座圖書館日常無人整理，興許那位古代魔法皇帝翻閱資料後，隨手將這書放到了這個位置而已。
    不過
    為什麽書脊上沒有書名？
    少年不禁抬起手，將那紫色封皮的魔導書從架子上取出。
    莫名的好奇湧上心頭
    他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預感。
    那書中，應該就有他此刻在尋找的知識
    然而，就在少年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它時。
    ——！
    恐怖魔力突然降臨，徑直從考維斯麵前卷過，扯斷了少年的魔力流。
    魔導書憑空被拽向圖門口，啪的一聲，落入潔白的少女手掌中。
    五根纖細的手指，如不可撼動的監牢般，捏著那紫色的封麵和封底。
    考維斯微驚。
    他轉頭看去，這才瞧見蘿拉女士，不知何時來到了圖書館內。
    收回右手，白發少女漠然的瞧著手中的“書籍”。
    敢在她麵前現身，膽量不小
    是徘徊在阿芙洛絲的類靈地場太久，過於渴望了？
    法師小姐本打算直接將這肮髒之物燒為灰燼，但轉念一想，毀掉這假象也觸及不了本質，不禁起了玩心，決定給它找“點”樂子。
    左手抬起，蘿拉在麵前劃出了一道小小的間隙。
    時空如同被切開，無光無色的虛空透露出來，呈現出無法折射光彩的狹長“虛無”。
    蘿拉舉起紫皮書，找了個不錯的角度，用力往裏一丟。
    “走你~！”
    無垠的虛空吞沒擲入其中之物，少女挑起指尖，裂隙立刻好似拉鏈般再次合攏。
    拍拍小手，蘿拉感到愉悅，轉而看向考維斯。
    “對不起，蘿拉大人，我是不是，碰了什麽不該碰的東西？”
    少年撫胸道歉，臉上略帶不安。
    他明白，魔法之道中，總有些不可接觸的禁忌，雖然不曉細節，但看蘿拉女士如封印般處理了那本書，猜也能猜到，八成不是啥好東西。
    “別害怕，這不怪你，阿芙洛絲曾在此地，用到許多不被我們所允許的禁忌學識，我本以為它們受困這麽久，早已消解或是另尋他處，沒想到還有不死心的在這片地區藏到了現在。”
    蘿拉來到少年麵前，搖了搖頭。
    不過她立馬豎起手指，表情鄭重的對這孩子告誡道：“今後要謹記，探索知識時多加小心，世間總有些不幹淨的‘知識’喜歡追逐貪婪的意識與狂妄的渴求者。
    當今之世，那些打著聖陽名頭的孩子們雖做的不錯，禁絕了不少汙穢之物，但你的體質實在特殊，此類東西最喜歡的，就是伱這般適應混沌魔力的施法者，僅剩的那些很可能奔你而來。
    記住，這間圖書館裏的魔道典籍，足夠你研究千年了，太過危險的我已經封存起來，除非你的能力將來達到了‘魔導’水平，不然無需接觸外界某些主動送上來的禁忌學識。”
    考維斯聞言，似懂非懂的將這位魔法皇帝的警告，牢記心間。
    “可蘿拉大人，萬一我將來在外界，無人提醒下又碰上了這種‘東西’，該如何分辨它們？”少年擔憂道。
    蘿拉托著胳膊擺擺手：“別擔心，就算我不在你也可以拿給萊昂來辨別，感到懷疑的時候，莫要私自探究，不管是書籍、石板、乃至一段意外聽聞的低語盡量都告知他，這之後還能在你麵前‘留下來’的，就都是安全的。”
    考維斯驚訝的眨了眨眼，沒想到主君在魔法學識的理解上，竟然那麽能辨別是非。
    “這麽簡單嗎？這是為何？”
    蘿拉隻是默然的笑笑。
    她岔話道：“這麽晚了又來學習，萊昂不是去巡遊了嗎？怎麽這次沒帶上你？”
    考維斯按下剛才的感慨，點點頭對蘿拉女士解釋道：“這回隊伍需要途徑阿澤瑞恩和洛哈克的領地視察，他們倆一同隨行，萊昂他擔心阿瓦隆沒有主事者，便留我在家幫助伊蓮娜女士。”
    蘿拉挑眉：“這不是明擺著想讓你多休息幾天，你就順勢放鬆幾日唄，就當哄哄他也好啊。”
    少年不禁無奈：“我明白他的關切，可我實在不敢懈怠，他在您的指導下，魔法造詣進步得很快，我怕自己停在原地，將來有一天再沒有能幫到他的地方，變成一個累贅。”
    法師小姐背著袖袍左右看看，上下打量這個少年，如此熱忱的態度，倒讓她想起某個故人。
    連發色都一樣還真能感到些許既視感。
    隻是眼前這孩子，倒不像那家夥一樣讓她討厭。
    蘿拉轉身，從遠處的書架上召來一本魔導書懸於麵前，揮了揮手。
    書頁頓時嘩啦啦的翻動起來。
    與此同時，道道流光在每一頁的間隙流轉。
    一直到最後的尾頁啪嗒合上，蘿拉才將其遞給少年。
    “你既然急著加強現有的技巧，那就平時多讀讀這本書吧，我標了些注解，他天天和我念叨什麽‘一萬把劍從天上來’，別辜負了這個的期待。”
    少年精神一振，恭敬的雙手捧過典籍，看向書名。
    《魔法之手：應用類術式的通用原理》
    翻開一看，每頁都附著著釋義和標注，連內容所引申的其他書籍名稱，都備注在了上麵。
    “感謝您的再次次教導。”少年萬分感激的抱著典籍，向對方鞠躬致謝，他知道那一行行字跡背後的分量有多麽沉重。
    “你繼續加油吧，今後也要好好幫助他。”
    蘿拉回過頭，再瞧向那被阿芙洛絲塞滿，卻毫無分類可言的藏書，無奈的歎氣，打了個響指。
    嘭——流轉的魔力之風刮過圖書館內的每一個角落。
    厚重的書典和卷宗，密密麻麻的飛離了書架，如同魚群般在空中分門別類的飄到不同的書架前，對準同類的層架，咚咚作響著自行塞了進去。
    做完了這一切，蘿拉回頭叮囑道：“我將這裏大致整理了一下，你有空時給這裏做個目錄，方便檢查，以免又有不知死活的‘東西’混進來。
    今後，這也就交給你來打理了，有這次的經驗，我想你會比其他人更加警惕。”
    對於她的這份委托，考維斯自然立刻應下。
    可回過了味來，少年有些敏感的升起一絲疑惑。
    有強大的蘿拉女士在此，這些寶貴的古代魔導書，又何須自己來看管？
    他見對方轉身離去，想了想，終究還是忍不住出聲。
    “蘿拉大人。”
    “嗯？”法師小姐停下腳步，回眸應道。
    “您該不會，將來有一天要離開萊昂吧。”考維斯皺眉問道。
    “”蘿拉微怔。
    但還是收回目光，衝背後的少年搖了搖手。
    “我不會離開他。
    我永遠都會陪伴在他的身邊。”
    無論以什麽樣的形式
    永遠
    殘陽如血。
    禿鷲啄食著戰場上插著斷劍的屍骸。
    滿是箭孔的旗幟倒下，將一群報喪的烏鴉從屍堆上驚起。
    小巧的披甲身影，邁步走過一張張被浸紅的墊毯。
    斷臂殘肢的傷兵痛苦的哀嚎著。
    直到他們望見那抹金色的身影。
    “伊妮絲殿下！”
    “伊妮絲大人！”
    “嗬嗬殿下”
    戰士痛苦的幹嚎，漏風的嗓音在呼喚主君的注意。
    鏗鏘的腳步，忽然於那瀕死的士兵前駐足。
    她雖無力站在士兵們的最前方。
    但至少，必須出現在他們最後的目光中
    少女扶著膝蓋，蹲踞下來，好像要聆聽對方最後的聲音。
    那捂著胸口血肉模糊的手指，掙紮著抓上了少女的護腕。
    不過，卻沒有人攔下這大不敬的冒犯。
    少女亦無介意。
    她本想摘下鐵手套，向英勇的士兵送上最後一程。
    可被對方死死抓緊的右臂，卻不容動作。
    “你的父母妻兒，我保證他們今後永遠衣食無憂。”
    滿身鮮血的戰士痛苦的麵容安心了一些。
    但張開的嘴巴，掙紮著仍想說些什麽。
    少女彎腰，低頭湊近了一些，濃重的血腥味鑽入鼻子
    “我不想死，殿下”
    “殿下！”
    “殿下！”
    伊妮絲的睫毛微動，悠然睜開雙眼。
    麵前，依舊是她的軍帳。
    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少女直起腰靠回椅子，看了看鋪著地圖的案幾，又側目望向衝進營帳喚醒自己的阿加莎。
    伊妮絲衝她笑笑，問道：“科爾丟了幾艘戰船？還有多少士兵能作戰。”
    說著，少女改用另一邊的手揉按酸澀的脖頸，剛才那姿勢，讓她此刻右前臂麻得失去了知覺。
    阿加莎本欲報上西邊傳來的勝利消息，但突然被這麽問得有些卡了殼，隻好重新理了理話頭。
    “隻沉沒了兩艘戰船，但要控製住風息港，科爾大人說必須留下至少八百人，還有一千名戰士可以繼續為您所用”
    “不，我要他的所有部隊，傳令，讓西灣船隊返航，命科爾拋棄風息港，帶上足夠的補給率全軍走北邊的商路，去雙峽城，與安德羅爵士的軍隊匯合，五天之內必須抵達。”
    “拋棄風息港？”阿加莎為王女殿下舍棄血戰得來的港口而愕然。
    “嗯，那裏守不住的，就算科爾現在的一千八百人加上安德羅的八百人也不夠，我打那，隻是為了嚇一嚇那些‘海鳥’。”
    伊妮絲起身搖頭解釋道。
    得到風息港之戰勝利的消息，她終於能安心去休息一下了。
    阿加莎不禁疑問：“可就算加上騎士團，還有敖拉德的援軍、安德羅爵士和科爾大人的兵力我們三千多人進攻雙峽城，真的能贏嗎？”
    伊妮絲擺擺手：“不打雙峽城。”
    “那打哪裏？”
    “哪都不打，趁敵人還沒發現我們這一支奇兵，我要消滅南邊來的那支堪塔達爾援軍。
    清理掉他們，才能換維斯特家放心，與我們一起動手進攻雙峽城。”
    放鬆下來的伊妮絲，想趁這短暫的間隙，讓人打些水來盡快衝洗一下身體。
    她的潔癖習慣，快要在忍耐中徹底消失了。
    沒想到第一次勞師遠征，真正困擾自己的不是戰事，而是洗漱問題。
    不同於在大維斯特領剿滅各地山匪海賊的短途討伐。
    南下征戰，領兵深入堪塔達爾西部，兵貴神速，行軍路上不可能為這點小事耽擱，她經常沒機會停下腳步衝洗身上的汗水，不然碰上什麽意外
    “殿下，敖拉德侯爵的騎士有要事覲見！”外麵的海鷹騎士朝軍帳內喊道。
    伊妮絲心中沒由來的升起不祥的預感。
    要論此番戰事，有什麽她感到無法掌控的，那既不是麾下軍隊和敵人，也不是盟友。
    還得要數那位公爵之子。
    數百名恐狼騎兵，在戰場上是一股強悍的力量無疑，敖拉德在這幾次作戰中也可謂勇猛，的確幫了不少忙。
    但這個來自東境的公爵之子，除了對她本人的渴望外，與南下的戰事並無利益瓜葛。
    她始終擔心，這家夥在關鍵時候會鬧出什麽幺蛾子。
    好在，自己也一直謹慎的，沒有將作戰計劃全押在對方身上。
    重新回到軍帳的座位上，伊妮絲振作疲憊的精神，召見東境騎士。
    急匆匆趕來的騎士夾著頭盔，一個猛子單膝跪下，焦急的喊道：“王女殿下不好了！敖拉德大人追著那該死的駿鷹一路向北，半道上突然失蹤了！”
    隻聽到那騎士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伊妮絲想掀翻麵前的桌案。
    無論能不能掀得動吧，她都想試試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