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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幾個好心人將孫叔從亂石下拖出來,又手腳麻利地將擋路的幾塊巨石搬走,勉強留出可供馬車通行的路。
    有人主動跑去陸家傳消息,有人圍在一旁議論著。細小的石子兒時不時滑落,這些人怕一會兒還要塌方,不敢逗留,匆匆離去。
    紀雲梔和月牙兒呆呆站在原地,臉色都很不好。好心的婦人提醒她們離開這兒,兩個人沒有反應,婦人也不再多說,牽著孩子離去。
    月牙兒轉過臉看向紀雲梔,道:“姑娘,他們以為您在馬車裏摔下去了,這要給府上傳消息呢。咱們得趕緊回去,別產生了生死大誤會呀!”
    月牙兒說著就要走。
    紀雲梔突然用力握住月牙兒的手腕。
    “你讓我想一想……”紀雲梔聲線發涼,且帶著絲顫音。
    這兩日發生了太多事情,之前紀雲梔對這場賜婚震驚又茫然,理智告訴她這不是一門好親事。可是以她萬事向前看的性子也沒打過退堂鼓,更何況聖上賜婚也不會給她拒絕的可能。
    然而現在孫叔的屍體就躺在一旁。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麽倉促結束。
    前幾日孫叔還笑嗬嗬地說想吃店裏的菊花餅。紀雲梔答應這次去了莊子請他吃菊花餅……
    如果……如果真的不是意外呢?幾年來她幾乎每個月都走這條路,雖然前幾日大雨,可比今年雨水多的年頭也有……
    如果真的不是意外,那會不會有下一次的“意外”呢?
    紀雲梔站在蕭瑟的秋風裏,聞著鮮血的腥氣,心裏生出懼。
    看上去花團錦簇無限風光的高嫁,實則內裏各種不如意不說,還會有性命之虞?這簡直就是一個富麗堂皇的萬丈深淵。
    紀雲梔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許再發抖。
    她心裏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現在別人以為她摔死了,那她可不可以順水推舟暫時不回陸家?聖上賜婚不可違,可死人沒法拜堂。
    她躲幾日,待陸家給她辦了葬禮,再悄悄告訴姨奶奶她仍安好,免得她傷心……
    反正她的身份嫁二爺也是高攀,想來不管是二爺還是陸家得知她“死”了,都不會惋惜,反而會高興!
    如果一旦事情敗露,她就假裝自己真的摔下了懸崖,來不及回去!大不了砸傷自己的腿偽裝證據!
    她在很短的時間內想了這樣的計劃,越想心跳越快。她被自己的大膽驚到了。她壓下慌亂,盡量理智分析這計劃的紕漏之處。
    紀雲梔心裏害怕,對這個計劃有著強烈的不安,不知道到底要不要這樣做。
    她想得太專心,一輛馬車逐漸靠近也無所覺。
    “這是誰家的姑娘站在這兒發愣,被嚇傻了不成?”車帷挑起半截,露出一張俊朗少年的麵龐。
    紀雲梔神經緊繃陷在深思裏,這突然的發問嚇了她一跳。她從思緒裏回過神,匆匆望了一眼車內的人,拉著月牙兒轉身就走。
    “哈!我有這麽駭人嗎?”謝臨有趣地笑了一聲,“這兒剛死了人,我瞧著你們兩個神色可疑,理應押回衙門問話才對!”
    他語氣輕鬆,沒幾分認真,倒是噙著打趣之意。
    紀雲梔腳步頓住,她可不能被送去官府。她不得不轉過身,垂首解釋:“路過瞧見這情景有些駭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便歸家去了。”
    “哦?是嗎?年紀輕輕盯著個屍體看傻了?”
    “允蘅。”馬車內傳來另一道男子略沉的聲線,含著輕斥。
    謝臨臉上的嬉笑表情頓時一收。
    紀雲梔一瞬間僵住。這個熟悉的聲音……
    月牙兒反應比她快,一聲“二爺?”已經脫口而出。
    紀雲梔臉上一白,輕拽了月牙兒一把,卻已經遲了。
    “咦?”謝臨重新打量著起紀雲梔主仆二人。
    短短兩個字就能將陸玹認出來,且這聲“二爺”理應是陸府上的人才會喊出的稱呼。
    再看紀雲梔一眼,謝臨回頭望向車內的另一人,驚奇問:“哥,這是我哪個妹妹?”
    陸玹這才將目光移向窗外。
    謝臨為陸玹將車帷往上抬了抬,深褐的車帷下慢慢露出陸玹的臉。
    紀雲梔卻沒敢抬頭。
    陸玹審視的目光落過來,隻看得見她半垂著眼瞼的輪廓。些許熟悉的感覺慢慢攏成一個纖柔的舊影。
    紀雲梔低著頭卻知陸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莫名的壓迫感讓她心跳怦怦快跳了兩聲。她上次見陸玹還是四年前,一個姑娘家十二歲到十六歲最是容貌和身量發生變化的階段,他應當認不出她吧?
    “紀。”陸玹隻喚了她的姓氏。
    他已經將紀雲梔認了出來,卻一時想不起她的名諱。
    陸玹搭在腿上的長指慢條斯理地輕叩了兩下,開口:“允蘅,你下車乘馬自歸家。”
    “啊?”謝臨愣住。
    什麽意思?
    他瞧著陸玹沒有向他解釋的意思,轉頭重新望向車外的紀雲梔,問:“真是我哪個妹妹?她誰啊?”
    陸玹抬眼,漆邃的目光看向謝臨:“我未過門的夫人。”
    謝臨張大了嘴,一時失語。他愣了半晌,一句話也沒說,立刻下了車,騎上馬迅速走人。
    紀雲梔腦子裏陷入短暫的空白。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撞見陸玹,且被他認了出來。如此,她剛剛那個荒唐又大膽的計劃便不可能了。
    可是她心裏又含著絲僥幸。
    她鼓起勇氣抬起眼睛,意外撞見陸玹正看著她的目光,她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睫結束這突然的四目相對,緩了一息,才重新望向陸玹,認真道:“二爺理應與高門貴女婚配。”
    她覺得陸玹定然也是對這門婚事不滿意。她小人物一個沒有辦法,興許他也想斷掉這門賜婚呢?
    突然一滴雨墜落,落在紀雲梔皙白的臉頰上。她太過緊張,渾然不覺。
    秋日的雨,即使零星墜落的雨滴也帶著寒氣。
    陸玹沉默了片刻,起身走下馬車。
    紀雲梔看著陸玹一步步朝她走來,她莫名有一種想要後退的衝動。
    陸玹停在她麵前兩步之遙,高大的身軀所帶來的壓迫感,讓紀雲梔後退的衝動越來越強烈。
    “墜落的是你的馬車?”陸玹問。
    紀雲梔垂著眼,輕輕點頭。
    陸玹心道原來如此。
    他再開口,語氣略沉:“青山,立刻去查滑坡墜車是不是意外。”
    “是。”青山轉身去辦。
    紀雲梔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陸玹。他如此高,她不得不抬起下巴仰望著他。
    震驚讓她忘了注意自己是不是失態。
    陸玹視線下移,落在紀雲梔的指尖。橘色的袖口藏著她的一雙纖纖素手,隻露出一小截指尖,正在微微發抖。
    “賜婚聖旨頒布之前,太後先寄給我一份名單。”陸玹頓了頓,“是我勾了你的名字。”
    紀雲梔眸子晃動怔然望著他,許久。
    他這兩句話,讓紀雲梔越來越懵。
    第一滴雨滴墜落之後,其他雨珠跟著紛紛降落,細細碎碎,在紀雲梔的雲鬢間悄然染上一層水霧。
    “砰”的一聲響,小廝撐開了油紙傘,高舉在陸玹的頭頂。
    他站在傘下,她站在雨裏。
    陸玹側轉過身,從小廝手中拿過傘。他朝著紀雲梔邁出一步,將傘伸到她頭頂。
    兩人之間仍舊保持著一步之遙,伸過去的傘為紀雲梔擋了雨,細碎的雨珠逐漸落在陸玹的發絲與肩頭之上。
    她在傘下,他在雨裏。
    紀雲梔眼睜睜看著雨水在陸玹的肩上逐漸洇開。他這樣的人怎麽可以淋雨。紀雲梔垂在身側的手輕攥,小小地往前邁了半步。
    陸玹執傘的手腕隨著她的邁步後挪,傘蓋攏住了兩個人。
    傘外的雨淅淅瀝瀝。
    陸玹轉身朝馬車走去,紀雲梔硬著頭皮走在他身邊。
    裹著涼潮的秋風吹來,吹動陸玹的衣擺,輕輕碰觸紀雲梔的指尖。她下意識地屏息,悄悄將露出袖口的那一小截指尖完全縮回橘袖中。
    紀雲梔一手提裙一手扶著車壁,踏上馬車,她忽地轉過頭問:“孫叔的屍身……”
    “會安置。”
    紀雲梔眼神一黯,輕頷首,這才鑽進馬車裏。陸玹將傘遞給小廝,跟著踏進馬車。
    紀雲梔拘謹地坐在陸玹的對麵,垂落的視線看著自己的裙擺。裙擺上不知何時沾了一抹雨泥。
    陸玹瞥了一眼她緊縮的肩,問:“你本來要出城?還要去嗎?”
    紀雲梔此時還哪有心思去莊子?她搖頭:“不去了。”
    “回府。”陸玹下令。
    車夫揚鞭,馬車的駛動,讓紀雲梔一陣恍惚,明明是走過無數次的回家路,卻好像要走向完全陌生的未來,未來的不確定讓她整顆心忐忑不安。
    “紀雲梔?”陸玹忽然開口。
    “嗯?”紀雲梔好似學堂上走神被夫子點了名。她清澈的眸子小心翼翼望過來,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可陸玹什麽都沒再說,他倚靠著車壁,合上眼養神。
    想起來了,叫紀雲梔。
    紀雲梔輕輕眨眼,望著他。
    秋風時不時吹起車帷一角,車外的日光隨之一會兒落進來一會兒被擋在車外,陸玹棱角分明的五官陷入明滅之間,讓她看不真切。
    窗外雨霧漸濃,山色清濛。
    ·
    蘇氏知道兒子要鬧他,稱病不肯見。陸柯在門外鬧了一會兒,一群嬤嬤丫鬟誰也不敢真的硬攔他,恐會磕碰了他。陸柯愣是闖了進去。
    看著兒子紅著臉大步走過來,蘇氏皺著眉,重重歎了口氣。
    “到底是不是母親做的?”陸柯衝到母親麵前,胸口氣得劇烈起伏著。
    瞧著陸柯這副模樣,蘇氏臉色頓時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