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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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時節,雨霧彌漫。
    濕冷水汽滲入骨髓,蘭瓔縮在牆角,哆嗦著抬起手,掀開了身上的草席。
    其實這草席不是保暖用的,而是用來給她裹屍的,但誰能料到她居然詐屍了呢?
    蘭瓔無奈地搖搖頭。
    地牢裏昏暗無光,她隻能貼著牆根小步往前挪。
    本來就走得慢,襦裙又在墜崖時被劃破幾道口子,冷風從洞口鑽進去,激得她雙腿打顫。
    “……所以原主墜崖以後,到底為什麽會來到這破地方啊!”
    不久前蘭瓔醒來,睜眼就見自己裹著草席,歪在這陰潮角落裏。
    接著係統冒了出來,說她穿成了《玉麵閻羅他偏要寵我》這本甜寵古言的惡毒女配,與女主同行時摔下山崖,從此結怨。
    麵對她的質問,係統也不太確定:【可能是出生點刷偏了?】
    ……蘭瓔很懷疑這係統的專業性。
    雖然搞不清狀況,但很顯然,目前的首要任務就是從地牢出去。
    蘭瓔打起精神,摸索著走到門邊。大概是因地牢裏隻有她一具“屍體”,屍體不可能逃跑,所以門沒有上鎖。
    門外無人看守,她小心翼翼鑽了出去。
    很好,順利邁出了第一步。
    “哢噠。”
    這念頭剛一閃過,背後就傳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蘭瓔回頭一看,隻見木門已經閉緊,原本旋開的鎖頭不知為何鎖上了。
    【宿、宿主,誰關的門?】
    “不是我。”
    係統怯怯:【可也不是我呀。】
    ……你能關門就怪了。
    蘭瓔撫著胳膊繼續向前走,一臉淡定,“風一直都這麽大,冷不著你,你當然不知道。”
    當然是風關的門啊,不然難道是鬼?
    係統哭唧唧地閉上了嘴。
    地道曲折狹長,越往前走,視野越發清晰,能看見牆縫裏滋長的苔蘚。
    但光線是昏暗的紅色,直至前方豁然開朗,蘭瓔踏入空曠無人的地室,大片彌漫的血霧撲麵而來。
    四周死一般寂靜。
    光源是擺在中央的一座神龕,神龕前香燭正燃,青煙嫋嫋升起,勾勒著其後慈眉善目的神像。
    牆上稀稀落落地掛著黃紙符篆,紅光四散,將符篆上鮮紅的血色照得格外濃鬱。
    【宿、宿主,這裏有點嚇人。】
    地室陰冷,蘭瓔抱著雙臂,麵不改色,“古代嘛,總愛搞封建迷信。”
    地麵還畫著圖案詭異的符陣,顏色鮮豔欲滴,她沒留意,直接踩了上去。
    這一踩,原本寂靜的地室瞬間刮起陰風,撕扯出尖利的嗚嗚聲,宛若何人在哀泣。
    悲極、痛極。
    “嘩啦啦——”
    牆上的符篆隨風抖動,而後像是活了一般,脫離牆麵胡亂飛來,帶著力道一下下紮在身上。
    嚴密貼住衣裳發膚,似乎要將她裹成一隻不透氣的蠶蛹。
    隨後絞緊,啃噬,吞沒。
    【嗚哇宿主我怕……】
    風太大了,蘭瓔索性退回牆角躲著,三兩下拍掉身上的符篆。
    “你這人工智能怎麽不講科學?這叫穿堂風。”
    “你看這地室,四個方向分別連接四條地道,洞口對著洞口,空氣對流,風能不大嗎?”
    蘭瓔實在無語,沒想到這係統幫不上忙就算了,還得她反過來安撫情緒。
    【是嗎?】係統半信半疑。
    她理直氣壯:“那不然呢?難道甜寵文裏還能有鬼?”
    雖然原著用了“玉麵閻羅”這個詞,但她看過簡介了,和閻羅鬼神什麽的完全不沾邊,就是本普普通通的甜寵古言而已。
    怎麽可能有鬼搞事!
    【可是,聽說雞血符篆不是用來鎮壓陰物的嗎?這裏貼了這麽多,是不是因為……】
    剩下半句,係統不敢說。
    蘭瓔聽了,又從容拍掉幾張撲過來的符篆,“照你這麽說,這得貼在陰物身上,貼我身上幹嘛?”
    她好端端的一個人,活蹦亂跳的,可謂陽氣十足!
    係統無言以對。
    風漸漸停了下來,蘭瓔看著四條地道,犯了難。
    “係統,你有沒有法子探路?”
    這般問著,她其實沒抱多大希望,沒想到係統這回靠譜了一把:【指令已接收,地形探測中,請宿主耐心等待……】
    於是蘭瓔靠在牆邊,邊留心周遭動靜,邊等待探測結果。
    地室寂靜,任何一點聲音都會格外明顯,她屏息等了會,突然聽見某條地道中傳來叮叮的聲響。
    帶著韻律節奏,似是隨著何人的步伐,撞擊出清脆的鈴聲。
    蘭瓔整顆心被提了起來,在心裏呼叫係統:“係統你好了沒?有人要來了!”
    卻仍是那道沒有情感的電子音:【地形探測中,請宿主耐心等待……】
    怎麽這麽慢!
    鈴聲交響回蕩,蘭瓔分辨不出是哪個方向,隻能往後退,退回來時那條地道的洞口。
    隨著走近,她甚至逐漸能聽見來人沙沙的步伐聲,穩健而有力,一步步踩在青石路麵。
    她急得咬牙,“係統你再不說話,我就要隨便選條路了。”
    “叮叮……”
    鈴鐺催命似的晃著,越來越近,就在蘭瓔忍不住躲進地道時,係統終於開口:【原路返回!地牢裏有出去的暗道!】
    蘭瓔立即拔腿往回走。
    怕動靜太大,她不敢跑,躡手躡腳地貼著石壁快步前行。心裏還嘀咕,把暗道建在地牢裏,到底是想不想人逃出去?
    遠離地室後,光線也越來越暗,再次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蘭瓔還依稀記得來時走了多久,覺得差不多該抵達地牢了。就在此時,側前方出現一團黃色光影,在地麵左右搖擺。
    “叮叮。”
    蘭瓔連忙刹住腳步,屏住呼吸,聽見前方傳來了同樣伴著鈴音的腳步聲。
    光影逐漸變大,不多時,岔路口走出個提著燈籠的人,身穿靛色布衣,瞧著像是某個少數民族的傳統服飾。
    她連忙貼緊牆壁,好在那人沒發現她,取出鑰匙開了鎖,徑直走進地牢。
    蘭瓔這才知道原來地牢門口有好幾條岔路,隻因之前太黑了,加上地形複雜曲折,她沒看見。
    可是那人進去了,豈不是會發現她詐屍逃跑了?
    “係統,還有別的路嗎?”
    而此時,那看守深入地牢內部,很快發現那具女屍不見了。
    看守神色一凜,立即轉身回去稟報上頭,耳邊卻率先飄來串串鈴音,
    “叮鈴——”
    “叮鈴——”
    燈籠在手中晃動,燭光照亮如鬼魅般飄出的人影,看守眼瞳猛縮。
    少、少主……
    還沒來得及呼喊,看守就喉頭一痛,四肢僵直地癱倒下去,隻剩渾濁眼球滴溜溜地轉。
    燈籠墜地,在火光被積水浸滅的瞬間,他看見那人烏發飄揚,衣袂輕動,仿若一隻翩躚翻飛的蝶。
    旋即,蠱蟲潮湧而來。
    ……
    蘭瓔躲在外麵和係統掰扯,根本不知地牢裏發生了什麽。
    係統說別的路直通敵人大本營,去了就是送死,她隻好等到地牢裏再無動靜後,再放輕手腳靠近。
    地牢裏滿是漆黑,沒有燈籠的黃光。
    那看守應該是從別的路走了。
    【宿主,暗道在最裏麵。】
    蘭瓔依舊沿著牆根走回去,先前走得順暢,所以她這次加快了步伐。
    事實證明,人還是不能飄。這一加速,她就不小心踢到個硬物,疼得眼淚都飆出來了,還咬著嘴唇不敢叫出聲。
    什麽啊,感覺比她頭蓋骨還硬。
    蘭瓔抹著眼淚,繼續往裏走。
    走了幾步,想到一個嚴峻的問題:黑燈瞎火的,怎樣才能盡快找到並打開暗道?
    她問係統,係統卻沒回答,而是磕磕巴巴地:【宿主,角落裏好像還有個人……】
    還有個人?
    什麽時候進來的,是受害者,還是作案同夥?
    蘭瓔頓時警惕起來,攥緊手心,在係統指示下緩步走向另一邊角落。
    走近才發現,這個角落的石牆略有鬆動,有一束極細、極細的月光從磚頭縫隙鑽進來。
    堪堪照亮一雙明亮的眼睛。
    烏潤,澄澈,猶如早春初融的雪水,正直直地與她對上視線。
    蘭瓔嚇了一大跳,在心底瘋狂問係統:“這誰?!”
    在這裏多久了,怎麽也不吱一聲啊!
    而係統此刻隻想哭。
    它越想越不對勁,便調出原著文檔看看情況,結果看見《大雍詭事錄》五個字,它驚呆了。
    穿錯書了。穿成這本帶有中式恐怖元素的探案言情的炮灰女配藍瓔。
    開局被渣爹渣媽推下山崖、拋屍荒野,接著被路過的苗疆人撿回去煉蠱,最後被饞她鮮美血肉的大反派搶走去喂蟲。
    驚恐的是,饞她鮮美血肉的大反派正是這位少年。
    更驚恐的是,它發現自己馬上要和宿主斷聯了。
    事態緊急,係統匆忙丟下兩句:【警告……請勿……接近此人……請宿主苟命到大結局……達成he……】
    腦子裏響起虛弱的電子音,伴著陣陣尖銳蜂鳴,電鑽似的直鑽天靈蓋。
    蘭瓔差點捂著腦袋跳了起來,等緩過來時,她已經怎麽都叫不出係統了。
    所以,它這是跑路了?
    蘭瓔氣得吐血,這係統也太沒職業道德了吧,好歹先告訴她這是誰啊!
    但事已至此。
    她隻能努力回想係統臨走前的指示,但隻斷斷續續聽見幾個零星詞語,好像是什麽“接近此人”“達成he”……
    穿書小說不是白看的,她懂。
    係統說的一定是:【請宿主接近此人,攻略此人,和他達成甜甜蜜蜜的he後才能回家。】
    畢竟都穿進甜寵文了,拿的不是戀愛劇本還能是什麽?
    蘭瓔很快調整好心態,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向安靜待在角落的少年。
    少年背靠牆角挺拔盤坐,身形清瘦,烏發如瀑披散。
    周身被黑暗吞沒,唯獨一縷皎潔月光從發頂灑下,霧似的,氤氳著清雋秀氣的五官,以及身上繡有繁複銀線的靛紫色衣裳,
    微光透過他烏濃的眼睫,在眼下拉扯出細長的影子,一雙黑潤潤的眸子盯凝著她。
    整個人漂亮得宛如精雕細琢的人偶。
    然而這樣漂亮的少年身上,卻沾染了大片礙眼的灰塵與血汙,讓人不禁想象,他是在這遭遇了何種殘忍的虐待。
    蘭瓔蹲低身子,將視線擺到與他持平的位置。
    “你也是被抓來這裏的嗎?”她放輕語調,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友好些,“地牢裏有暗道,我們一起逃出去吧?”
    少年睫羽輕顫,依舊溫和望著她,卻不說話。
    糟了,看他好像是少數民族,該不會聽不懂中原話吧?
    蘭瓔為難地撓了撓臉蛋,就在她琢磨該怎麽和他溝通時,地牢外又響起鈴鐺聲。
    怎麽這麽快就來人了啊!
    她瞬間緊張起來,趕緊起身在石壁上摸索,抹了滿手青苔也無暇顧及。
    少年視線跟隨她移動,安靜地看著她跑東跑西。
    而後似是明白了什麽,他微垂眼簾,動了動指尖,指腹輕輕摩挲,像是在描摹某種神秘的暗號。
    蘭瓔忽然發現外麵多了一道嘎吱嘎吱的雜音。
    她下意識屏息凝神,片刻過後,嘎吱聲和鈴鐺聲同時消失殆盡,隻餘下無邊的寂靜。
    是她幻聽了嗎?
    ……不會吧?
    她緊張兮兮地跑向少年,蹲在他膝前,壓低嗓音問他:“你有聽見嘎吱嘎吱的聲音嗎?就像……就像啃果子一樣。”
    蘭瓔問完才想起他似乎聽不懂,又懊惱地閉上嘴。
    算了,還是繼續去找暗道吧。
    然而這回,始終安靜待在角落的少年望著她,搖了搖頭,柔聲啟唇:“沒有呀。”
    原來他會說中原話。
    蘭瓔鬆了口氣,否則兩人語言不通的話,她真不知道該怎麽展開攻略。
    她想繼續說一起出去的事,又見少年朝她略微傾身,漾起發尾叮鈴鈴的銀鈴脆響,春雨落湖般縈繞在耳邊。
    月華籠著少年玉白如瓷的臉,他視線落在她細嫩的手心,長睫後的眸色深得濃鬱。
    音色柔和若三月春風,尾音卻隱隱上揚,藏著一絲難以自抑的興奮顫抖:
    “你這裏……流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