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舔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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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瓔愣了一瞬,才低頭看自己墜崖時被樹枝劃破的手心。
    大約五厘米長的一道口子,不深。血已經止住了,露出紅豔豔的傷口,被白皙膚色襯得格外紮眼。
    她後知後覺地感知到疼痛。
    穿書後,她一睜眼就被係統推著上演大逃亡,生怕走慢一步就被那些人抓走,哪還顧得上這些不算嚴重的傷。
    她自己都不在乎的傷口,少年卻用這樣澄澈的眼神關心地。
    明明他自己也受了傷,渾身都沾滿了血跡,弄髒了一身漂亮的衣裳。
    蘭瓔完全沒察覺少年愈發深濃的眼眸,也沒察覺他隱隱上揚的尾音,以及聲線中暗含著的詭異的興奮。
    他一定是太害怕了,所以說話時才會抖成這樣。
    “哎呀,小傷而已,沒事的……”蘭瓔站起身子,假裝不經意地把傷口藏了起來,有點被人關心過後的羞窘。
    “我們還是快點找到暗道吧,那些人早晚還要來的。”
    說著,她便繼續在牆壁上按來按去,企圖能摸到開啟暗道的機關。
    但除了滑膩的青苔以外,她什麽也沒摸到,而且還因為漆黑無光而不斷踩到散落在地的障礙物。
    細細長長的,質地堅硬,踩下去咯咯作響,跟雞爪子似的。
    雞爪子……
    蘭瓔咽了口唾沫,猛然意識到什麽。
    趕緊鬆開腳,貓著腰跑回少年身前蹲了下去。她雙手揪著膝上的布料,後怕地問他:“這裏……這裏是不是有很多屍骨?”
    如果她沒能逃出去,也會像這般變成一具白骨嗎?
    少年靜盯著她害怕的樣子,似乎是斟酌了下,最終還是點點頭,輕聲應道:“每天都有新的進來。”
    他語氣雲淡風輕的,仿佛說的不是這樣殘忍可怖的事,蘭瓔卻聽得喉頭一噎。
    他說“每天”,究竟是多少天?
    他該不會是這壓抑的地方待了很久吧,
    看來她這任務對象走的是小可憐路線。
    蘭瓔仰起臉,直直望進少年黑曜石般的眼睛,認真地道:“你可以和我一起找暗道嗎?這樣我們能快些一起逃出去。”
    他是她的任務對象,她肯定要帶他一起走的,隻是目前看來,單靠她一個人的話得找到猴年馬月。
    “我們一起?”少年眸光微動,低聲重複著這句話,不知是在想著什麽。
    “對。”
    “出去以後,你是要去報官麽?”少年沉默了會兒,垂下眼簾,形狀好看的唇微微抿著。
    “自然是要的。”蘭瓔想也沒想便道。
    雖然被帶走時她隻是具屍體,但屍體也有入土安息的權利,而且那間地室布置得那般詭異,可見他們正在做些見不得光的事。
    少年下頜繃緊,不說話了,隻那雙烏睫不住輕顫,像跌落地麵後苟延殘喘的蝶。
    蘭瓔愣了會,才隱約猜到他露出這副表情的原因。
    試探性地問道:“你……是沒地方可以去嗎?”
    一般來說,報官不僅是向官府舉報歹人,更是因身無分文,想在官府幫助下回家。
    少年沒出聲。
    這就是默認了。
    蘭瓔在心裏醞釀許久,把視線從他麵上偏開,佯裝淡定地提議:“那,你願意和我一起回京城嗎?”
    “沒別的意思,就是……我家還挺大的。”
    不是她吹,原主在袖子裏揣了個沉甸甸、鼓囊囊的荷包,她剛穿過來時打開看了眼,裏麵裝著滿滿當當的銀子和厚厚一遝銀票,甚至還有房契、地契。
    最終住不住京城不重要,反正她都是要回家的。重要的是去京城的這一路上,肯定會發生各種各樣的事,到時你幫幫我、我幫幫你,不就能增進感情了嗎?
    其實蘭瓔有點心虛,對著純真漂亮、無家可歸的少年說這種話……
    莫名感覺有點刑。
    她把頭偏回去看少年的神色,他垂眸沉思片刻,終是顫著烏濃的眼睫,抿出一個純良無害的笑,“好。”
    ……謝謝,她感覺更刑了。
    少年從牆角起身,帶起叮鈴鈴的清脆鈴音。蘭瓔仰著脖子在黑暗中找他的眼睛,發現他其實生得挺高,隻是蜷縮在角落裏時才顯得瘦小。
    “我知曉暗道在何處。”他垂首望著她,忽然道。
    蘭瓔震驚,“那你怎麽不逃?”
    少年靜立在黑暗中,片刻後,才輕輕地道:“需兩人同時按下機關方可啟動。”
    他話語未盡,但蘭瓔聽懂了。
    這地牢裏都是屍體,在她以前,哪來的第二個人能和他一起開啟機關?
    若不是她碰上了穿書這種科幻的事情,讓原身詐屍還魂,他不知還要在這等待多久,又還要承受多久的折磨。
    “那現在我們有兩個人啦,”她語調輕鬆,精神抖擻地走向牆邊,幹勁很足,“所以機關在哪?”
    身旁的少年久久未有動靜。
    “怎麽了?”
    蘭瓔疑惑扭頭,見他仍舊站在那一縷細微月光裏,原本能照到他五官的月光如今隻照亮了他纖細修長的手。
    瑩白潤澤,骨節分明,卻浸了大片暗紅的血色,匯成蜿蜒細流,順著指尖一滴一滴往下墜。
    “你的手受傷了,”蘭瓔看不見他的神色,但那道溫潤和煦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還能推得動機關麽?”
    蘭瓔眨了眨眼睛。
    該問這句話的人是她才對吧!他自己的手都傷成什麽樣了,還有閑心關心她這道不起眼的劃痕。
    “不要緊的,”她隻想快點找暗道,開玩笑似的擺擺手,“你再晚點問,我這傷口都要好了。”
    可善良的少年對她的傷勢很是關心,“我可以幫你處理傷口。”
    “……啊?”
    不是蘭瓔擔心他有什麽壞心思,而是他自己都受著傷、流著血呢,他要是有法子處理傷口,還會是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嗎?
    她絲毫沒想過,那有沒有可能根本不是他的血。
    少年似是看出她所想,甩了甩手腕,在月色中飛掠出一串血色弧度,露出血水遮掩下光潔無暇的手。
    踏著泛潮的幹草步來,語氣淡然,不似作偽:“這些血,沒來得及處理。”
    ……好像確實沒看到他的傷口,始終隻有他沾染的血跡而已。
    難道他真有什麽方法?
    畢竟他能在這裏存活這麽久,說不定還真有兩下子,而且他是少數民族,不知是不是有什麽偏方土方。
    “你要怎麽處理?”蘭瓔鬼使神差地問出口。
    其實她更想快點找暗道,但直覺告訴她,他似乎對她的傷口有種奇怪的執著。
    如果她一直推脫的話,大概隻會拖慢出去的進度。
    少年緩步走來,發尾銀飾不斷漾出叮叮聲,止步在她身前時,蘭瓔能察覺他清淺的呼吸輕輕落在發頂。
    “能請你伸手麽?”他聲音很輕,溫和之餘帶著細微的顫抖。
    蘭瓔抬起了手,向上攤開。
    手心受了傷,血肉暴露在空氣中,對一切感知都格外敏銳。
    黑暗中響起一串更加清脆、更加急促的銀鈴聲,很快,有幾縷柔軟發梢拂過手心,羽毛般滑落,泛起細密的癢。
    她被激得下意識收攏手指,卻被一隻手捏住了指尖,那手溫度很低,冷玉似的搭在她指節,並直她五指。
    還沒等回過神來,忽地,手心又觸到一抹柔軟的溫熱,與少年微涼的體溫截然相反。
    攜著潤與潮,蜻蜓點水般落在傷口。分明一觸即離,那觸感卻像夏夜的雨一般,黏膩悶熱,朦朧難散。
    手心上方懸著少年澄明的眼眸,他正望著她,然後在她愣怔之際再一次加深了水痕,響起極輕的黏連水聲。
    蘭瓔猛然反應過來那是什麽,“唰”地抽回了手。
    “你,誰教你這樣處理傷口的!”
    她雙頰都紅透了,得虧這裏黑燈瞎火的,才不至於被人看出異樣。
    少年呆愣地站在原地,默然看了她半晌,許久,才帶著些落寞開口。
    “山裏的貓都是這樣的。”
    他其實不知道她為何突然變凶了,但還是垂下頭去低聲呐呐:“……抱歉。”
    原來是跟野貓學的。
    蘭瓔的氣莫名就消了大半。
    行吧,他就是個無家可歸、懵懂無知的山村淳樸小少年,隻是學著野貓舔舐傷口的樣子幫她處理罷了,又有什麽錯呢?
    他根本沒有壞心思。
    “好了……我已經不疼了,”蘭瓔偏過臉去,含糊地嘟囔,“我們還是快點找暗道吧。”
    少年說得沒錯,他確實知曉暗道入口和啟動方式。同時幸運的是,蘭瓔帶少年逃亡的這會沒人來查房,因此兩人很順利就逃了出去。
    暗道連著一口山洞,而這山包地勢不高,且就位於苗域的遠碧村外。蘭瓔跟著識路的少年,很快進了村子,找到一家客棧。
    天色不算太晚,蘭瓔逃亡了一晚上,身心俱疲,趕緊沐完浴就躺在床上數銀票。
    雖然不知道原主怎麽簡單出個門也要帶這麽多錢,但蘭瓔真的哭死,因為春鳴是個窮光蛋,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的那種。
    如果連她也沒錢的話,他倆就得露宿街頭了。
    流浪什麽的,這很不甜寵文。
    少年叫做春鳴,她一路上都沒想起來問,還是登記入住客棧時才知道的。
    是個好聽的名字。
    數完銀票,蘭瓔把荷包緊緊摟在懷裏,躺在榻上睡著了。
    大抵是受地牢裏的氛圍影響,好不容易逃出來後,她又開始做惡夢,
    夢見床邊的窗子被從外打開,一個看著不到一歲的嬰兒鑽了進來。
    這不是普通的嬰兒,它膚色灰青,沒有眼白的眼珠呆滯無光,渾身沒點活人氣。
    但動作極其靈敏,迅速鑽進她的床帳,抓住她的手臂,齜出滿嘴尖牙啃了下去。
    嘎吱嘎吱,像是把她當成了甜脆多汁的果子。
    蘭瓔被嚇醒了。
    掀開床帳往房裏看了好幾圈,夜色靜謐,月光皎潔,四處安靜無人,沒有任何異樣。
    懷裏的荷包也還好好的。
    “還挺逼真……”
    她含糊不清地咕噥一句,揉著酸脹的眼睛躺了回去,很快又陷入沉睡。
    蘭瓔不知道的是,等她徹底熟睡後,那隻傀儡屍嬰再次爬了出來。
    屍嬰揮舞著小胳膊,想爬上床沿,每當藕節般的小短腿好不容易搭上去時,總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
    偏偏又禁不住帳中鮮甜的血肉氣息所誘,一遍接一遍地試著,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而床尾原本半開的木窗被人闔上,紫衣少年端坐在窗前,月光從他披散的青絲劃過,灑下波光粼粼,覆在他清秀的麵容。
    春鳴眼簾微垂,噙著一抹春陽般柔和的淺笑,默默看著不斷靠近、又不斷碰壁的屍嬰,指節跟隨它爬床的節奏敲擊窗台。
    篤、篤、篤。
    每敲一下,傀儡小寶都會仰著脖子被彈飛。
    而始作俑者撐著下頜,姿態閑適,時不時從唇齒溢出幾聲輕笑,像是在看一出有趣的戲。
    不知過去多久,等到無情無知的小寶都懂得放棄了,春鳴才意猶未盡地平了唇角,衣袂輕動,起身行至床邊。
    他緩緩蹲下身子,雙手支頤看著熟睡的少女,視線散漫轉了一圈,最終落在她伸出被子外的手心。
    傷口未愈,送來鮮甜的血肉馨香。
    春鳴貼在臉側的指尖不自覺蜷了蜷。
    指腹下翻湧起鼓動、起伏,如同沸騰的水。那是隱匿其下的無數蠱蟲正叫囂著要衝破囚籠,要縱情撕咬、啖食血肉。
    “別著急呀。”
    他摩挲著指腹,將躁動的蠱蟲們一一按了回去,唇角勾起,語氣無比溫柔。
    “還沒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