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宗門(五)

字數:9255   加入書籤

A+A-




    最新網址:..    薛應挽神色和緩,被吹亂的發絲遮擋一點眼睛:“師兄,這件事已經了卻多年,又為何今日要再一次提起?”
    說是如此,指尖卻緊緊扣在掌中:“何況當時宗主也已查清,文昌真人是突生惡疾暴斃而亡,我隻不過築基修為,如何能殺他?”
    “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要繼續裝。”
    “你明明知道,師尊早年間修行有損,每逢月圓的前一日,都會喪失修為,他將你我當做孩子對待,才把此事當故事告知——竟不想,成了你害他的空隙。”
    蕭遠潮繼續逼問,“宗主相信你,長老相信你,可唯獨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日景象,你手握短刃,一刀一刀捅入師尊胸膛,渾身鮮血,可曾有假?!”
    薛應挽沒有直接回答,語氣再平淡不過:“舊事重提,是因為你後悔向宗門瞞下當日所見嗎?”
    蕭遠潮一手握在劍柄,指尖緊扣:“我當日應下,就不會反悔。”
    薛應挽繼續道:“既不打算稟告宗門,又何必一次又一次與我在此事上糾纏不休?大師兄,我以為你今日來,隻是為了取回玉佩。”
    “你從前並非這樣的人。”蕭遠潮眉目清傲,須臾,說道,“我很失望。”
    薛應挽身形有一瞬發僵,他很快偏過眼睛,毫不在意似的:“師兄從前也並非這樣的人,尤其今日,更與平常不同,是因為寧家小公子與你說了什麽嗎?”
    “沒有,”蕭遠潮道,“與他無關,是我自己想問。”
    “何必執著於一個心中早有答案的問題,”薛應挽聲音很輕,掩去不自然,“大師兄今日為玉佩而來,也還到了你手中,事情已了,還請離開吧。”
    蕭遠潮猶豫片刻,抬起手,去了結界屏障。二人並未發覺越辭已然聽完全程,表情皆是收不住的難看。
    薛應挽先行開口:“不送大師兄了,願師兄與寧小公子情意長存,也不要再來相忘峰打擾我這個閑散之人。”
    無意間聽到宗門秘辛,越辭尚在抽絲剝繭理著二人言語中信息,倒也正像是被結界隔絕之相。
    一通爭吵下來,饒是薛應挽的好相與的脾性,也多了些趕人之意。蕭遠潮平日在宗門裏時時得尊敬,薛應挽更是極少會對他這般說話。
    在印象裏,自己的兒時玩伴一向是個溫吞性子,從不會反駁與違背他的決定,這甚至近乎形成了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
    而今身側多了第三人,還是個區區外門弟子,薛應挽卻就這樣將他拋之身後,話語也輕慢。
    種種情緒作用之下,竟隻能將那些無法發泄的忿然盡數通過越辭這個第三人,成了與薛應挽兩看相厭的憎惡諷刺。
    蕭遠潮冷著臉,按在劍柄的指尖鬆開,以一種睥睨的姿態,居高臨下看著直視自己的薛應挽。
    “因為他?”蕭遠潮倨傲開口,一聲輕笑,“離開我後,就找了這種人?多年不見,眼光倒是差了許多,”
    此話落下,薛應挽心中竟是不知酸楚抑或難過,竟有一瞬,控製不住地抽痛。
    最後,盡剩失落。
    他二人關係實在複雜,像一朝故友反目成仇,又像滿腔情重化為烏有,無論哪種,都無法再為外人所道。
    可他千萬不該,用他們從前的相近拿去羞辱薛應挽,刻意令他在外人前難堪。
    像是為著那一口氣,薛應挽直直回望,問道:“與師兄有關係嗎?”
    蕭遠潮眉心緊斂。
    險些忘了,薛應挽從來就是看似柔軟,實則堅定一件事便極少動搖,說得不好聽,便是死板過了頭。
    當初也曾因為他與其他弟子爭執,而被罰去思過整整三月,等被師尊放出來了,依舊死不悔改。
    顧自執拗,又沒本事,不堪折斷。
    變相承認之下,蕭遠潮說不出什麽感覺,沒來由地更加厭煩,目光輕鄙,聲音冷冷:“整日溺於小事之中,怪不得百年過去,修為依舊毫無進境。”
    這番話絲毫不留顏麵,被曾經相知之人如此諷刺,薛應挽隻抿著唇,嗓音發啞,依舊撐著股不落下風的氣勢。
    “師兄還是處理好自己與寧公子的婚事吧,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蕭遠潮眉目輕傲,目中蔑然,似是不滿薛應挽這般對他言語,可也想到,自己已經沒有身份再去對他說什麽,而後,那些宣泄不出的莫名情緒化作一句冰冷的諷刺,為這場不合時宜的見麵添上最後結尾。
    “好自為之。”
    話語如陌生人。
    直到蕭遠潮拂袖轉身,薛應挽一直緊繃的思緒才驟然鬆懈。
    他早上匆匆梳了發,如今早就淩亂,張開手,掌心早就留下深陷的甲印,幾乎要掐出血痕。
    算了吧,就這樣吧,不體麵的告別,這樣的人,不該被值得留念。
    越辭本隻冷眼,早一步發現薛應挽不對勁,道:“難受?”
    薛應挽一時恍然,回過神來,小幅度搖頭:“他不值得我難受。”
    “的確,一個人渣而已。”越辭道。
    薛應挽突然意識到什麽,說道:“不要!”卻還是遲了一步,越辭伸手摘取的葉片隨著靈力灌注,化為一道淩厲的飛轉刀刃,襲上已然離去的蕭遠潮後背。
    少年音色朗厲,隱著一點疏狂的肆意:“誰準你走了?”
    薛應挽抬起頭,微紅的雙眼驟然睜大。
    蕭遠潮正欲召劍禦行的動作也停下,腳步一滯,依舊保持著雙指並起姿勢,望向出聲之人。
    “出爾反爾,羞辱師弟,行事不端,”越辭神色挑釁,環胸而視,言語間盡是屑邈,“朝華宗的大弟子,就這副德行?”
    蕭遠潮眉眼沉下幾分。
    自百年前當上親傳大弟子一位,宗內弟子無不對他恭敬尊崇,已然多年沒有人敢這般與他講話了。
    何況隻是區區一個外門弟子。
    蕭遠潮心氣高傲,自然不會忍受,下一瞬,冰涼劍鞘抵上越辭脖頸,聲色冷沉:“你說什麽?”
    越辭不急不惱,話語含笑:“堂堂朝華宗大弟子,隻敢威脅不敢做?”
    蕭遠潮嗓音更冷:“你真當我不敢?”
    “是,慫貨,你不敢,”越辭同樣沉下聲音,“來,朝這砍。”
    隔著烏金劍鞘,被握著劍柄的卻鳳已然錚錚作響,欲要出鞘。薛應挽見勢不妙,忙念下阻劍訣,雖然不能直接製止,卻也能令蕭遠潮注意到他的幹擾而停手。
    “越辭,”薛應挽握住他小臂,要將人拉至身後,問道,“你做什麽?”
    “讓他和你道歉。”越辭同樣坦然。
    “你也配——”
    “沒必要,”蕭遠潮話語方出口,薛應挽便搶先截口,搖頭示意,說道,“我已將玉佩還給了他,我與師兄如今兩不相欠,沒什麽需要道歉的事。”
    越辭看見薛應挽瞳珠濕亮,眼瞼泛紅,說道,“不要為這種人委屈,我替你討回來。”
    聲音抬高幾分,嘲笑意味濃烈:“不問自取,意在侮辱,且東西既送到了你手上,那便是你的,還他是情分,不還也是本分。”
    “我們那兒,是沒有求人還擺著一副大爺樣說法的。”
    越辭笑意驟減,重複了一遍最初兩字。
    “道歉。”他說。
    蕭遠潮給出的回答則是:“——你算什麽東西。”
    劍鋒光芒更盛,似乎下一秒便要脫鞘而出。
    蕭遠潮雖傲氣,大多時候卻極有風度,很少見他會這般對一個外門弟子講出這番毫無禮教的言語。
    “兩三句話……就能被逼急的大師兄,依你的性情,這輩子都無法得道,這樣的人,留在朝華宗內都是髒了地方。”
    越辭眉尾微緊,似乎感覺到一股無形的靈流掐在了咽喉處。
    顯然,蕭遠潮雖被逼得氣憤,卻依舊顧及自己大弟子身份,無法在宗內對弟子下手。
    越辭沒有絲毫懼意,鬆動肩頭,單手握上劍柄,繼續說道:
    “本來隻想過個劇情,所謂大弟子的不要臉程度卻讓我大開眼界。”
    “高高在上,理所當然,隻在朝華宗當個大師兄,真的當出底氣來了?”
    “你……”
    “你心裏想的什麽,真當沒人發覺嗎?”
    蕭遠潮聲音同樣忿然,幾乎壓著嗓子出聲,情緒激動:“我們之間的事,你懂什麽?”
    “移情別戀,裝什麽正人君子,大義凜然,”越辭一麵與他招架對視,勾唇而笑:“你究竟是看不慣他有別人喜歡,還是覺得他隻能喜歡你?該為你守節?是不是有點太自信了——”
    “可以了,”還要往下講時,薛應挽已然先一步握住他手腕,輕聲道,“越辭,不要再說了。”
    他拽不動身形比自己更加強健的越辭,隻得任由他挑釁似的故意與蕭遠潮對視。
    往日清風霽月般的大師兄被這些漫不經心,帶著嘲弄意味的話語激怒,麵上表情依舊冰冷,周身劍意卻凜冽,氣場爆發般湧現。
    一股極強的氣勁直直朝他麵上而來,薛應挽意識到時已然太遲,更沒有辦法阻止,隻得任由著靈氣如刃般朝越辭肩頭而去。
    風聲嗖動。
    千鈞一發之際,越辭卻毫不在意,將欲要擋在身前的薛應挽推開,主動撞上迎麵而來的攻勢。
    薛應挽瞳孔驟然縮緊。
    “不要——”
    他知道蕭遠潮向來有分寸,便是再被激怒也不會真正做出殺人之舉。可他已然是元嬰期,這般對一個尚未結丹的築基期弟子出手,還是如此強勁的靈流,便是要刻意給對方一個教訓,更甚也許會傷了根基,多年無法修行。
    他不希望越辭因為自己而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可想象中的場景並未到來,越辭也沒有因為蕭遠潮突如其來的攻擊而受到重傷,反倒是出手之人——原本還好端端站立的蕭遠潮,此刻竟捂著自己胸膛,口中緩緩吐出一口鮮血。
    怎麽……回事?
    同樣驚異的還有蕭遠潮,他以手背拭去嘴角鮮血,眸中有些許不可置信,嗓音含沙般發啞。
    “你有法器在身?”
    這回,便輪到越辭覷著蕭遠潮了。
    器修稀少,法器本就珍貴,更何談能反彈元嬰境界修士的上品法器,除非是世家公子,才會從小佩戴法器防身。蕭遠潮顯然沒想到,越辭敢如此猖狂,竟是有這般後手。
    方才一擊用了多少功力,盡數還歸了自身。他閉目稍作調息,緩過勁,聲音冷冷,卻是朝著薛應挽:“怪不得,原來倒是找了個世家公子。”
    “屁話真多,”越辭不想等他徹底恢複,一拳砸上蕭遠潮臉頰,便側過身子勉強躲避,拳頭落下,隻擦上一點皮肉。
    “嗯?”越辭有些疑惑,下一瞬意識到什麽,腳步向後閃避,恰與驟起的風牆錯開。
    蕭遠潮難得也亂了衣著,他修為高出越辭不少,因著大意遭了一次,自然不會再犯同樣錯誤,當即劍柄脫手,借力揮出兩道極為銳利的風刃。
    夾帶靈力的氣流凶猛,越辭避無可避,還是被擦過臉頰,極細的鮮血開始向外滲出。
    正是他方才想要擊傷蕭遠潮之處。
    越辭以手背擦過臉側,唾了一聲,眼神沉冷:“小瞧你了,還以為你真是個慫包孬種呢。”
    “朝華宗弟子,修體本就是必備課程。”蕭遠潮將回手的劍鞘以柄相擊,令越辭腳下踉蹌,連連後退數步。
    “依靠外物,終有一日,會自嚐苦果。”
    蕭遠潮重新站立身形,氣息維.穩,恢複了那副往日大師兄傲然而孤高模樣,眼中諷意與蔑然不減,像是在欣賞著蟲豸蹩腳而好笑的掙紮。
    他最後看了一眼薛應挽,乘風禦劍離去。
    變故接連發生得太快,甚至薛應挽依舊處在震驚之中未能回過神,直到一切歸於寂靜,才恍然反應過來似的,回身去尋被擊在地麵的越辭。
    吃了一擊,越辭顯然狀態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額邊落汗,衣衫濕透,片刻後,嗆咳不止。
    “怎麽樣,疼不疼……?”薛應挽注意到他頰上兩道細長血痕,似乎還往下滴落血跡,“你不必為我去得罪蕭遠潮的。”
    越辭搖頭。
    “本來確實沒打算插手,可相處久了,把你當成重要的朋友,就不會容忍別人欺負你。”
    “他沒占到便宜,最重的一招自己吃了苦頭,”越辭渾不在意,舔了舔犬牙,挑眉道,“算是替你報了一點仇,對不對?”
    薛應挽取了兩隻小盒放在身側,先開了其中一隻,替他處理傷口,一麵應道:“嗯,”他說,“謝謝你。”
    “好了,沒什麽傷口,不用這樣,”越辭握住他的手,製止接下來的動作,“照我說,東西就不該還給他,就算砸了賣了,也比落到這種人手中好。”
    薛應挽微微一愣,想掙脫,卻被掰開掌心,將那盒藥膏強行取出。
    越辭取了一點,扳過薛應挽臉頰,將藥膏塗抹在濕潤的下唇。
    “唔——”
    “這裏,自己咬傷了,沒感覺?”越辭手粗慣了,動作並不細微,反而有點用力地搽在細嫩的唇瓣,“就這麽讓人欺負,我不在怎麽辦?”
    指腹觸感溫熱,還帶著一點常年握劍的繭子,壓在唇上有些酥麻,混著本就咬傷的些微刺痛。
    薛應挽仰著細白的頸子,低垂一點眼睫,任他粗糙地替自己上藥。
    “他沒欺負我,我也不會讓他欺負我。”
    “他說的沒錯,我們之間……事情實在太亂,說不清的那種,”他解釋道,“不過隻論情意,倒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甚至從前相處,再普通不過。後來我也想過,也在凡界話本中看過,倘若當真有情意,斷不該是如此。”
    “我隻是想著師兄弟一場,將東西還給他,至少這一點能清清白白,不受人繼續議論,”薛應挽道,“何況,他今日也不是因為你生氣。”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真正從口中講出,卻又無端端生出一股落寞,喘不過氣似的。
    薛應挽自然不能對越辭講出從前他與文昌長老,與蕭遠潮具體之事,隻將話題停留在了大家討論最廣的“另尋新歡”之上。
    餘光瞥見相忘峰外常年繚繞的白霧,又想起很多個從前平淡而尋常的日子,好像記憶滾水而逝,如雲如煙,如眼前馳飛而過的鶴鳥,總是抓不得,留不住。
    蕭遠潮的確沒有欺負他,隻是更多的人,會去因為蕭遠潮而嘲笑他,看不起他,甚至私下辱罵他是待在朝華宗浪費資源的廢物,薛應挽其實都知道。
    他也早就不在意了。
    其他弟子說,和他交往,都是不值得的。
    所以薛應挽一直小心翼翼地,獨自待在相忘峰,替宗內弟子照顧藥草,盡量不出現在別人麵前,他可以讓自己不在意,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自在舒心。
    倘若沒有越辭,他便不會知道,原來被人關心,一點點暖意,都會讓人心中酸楚,鼻尖發澀地想哭。
    越辭將最後一點藥膏塗在嘴角,看著他被自己掌控在掌下的柔軟臉頰,這麽乖巧,總令人不自覺徒生一股……奇怪的控製欲。
    想要讓這張臉更加潮紅,看他……羞恥難堪。
    他的指腹移到薛應挽眼下,有些重地擦過眼瞼,反倒在那層薄薄的皮肉上帶出一點靡紅,“這麽漂亮的眼睛,就不要哭了,”他道,“眼淚應該留在分別,或是更值得珍重你的人身上。”
    親,點擊進去,給個好評唄,分數越高更新越快,據說給香書小說打滿分的最後都找到了漂亮的老婆哦!
    :httpap..,數據和書簽與電腦站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