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照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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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說書人敲下醒木,重重一聲悶響,引得茶客環顧。
“說東海泱瀾之島有一塊石碑,沒有人知道他如何建造而起,也沒有知道他究竟存在了多久。
也許從上神開天辟地之時他就存在,被稱為“界碑”。
界碑由海入天,高聳無比,唯有世間要經大動蕩之時,才會發出異動,為世人指引方向。
上一次已然是千年前的橫斷之亂,歸墟山異動,妖界發起動亂。最後被修真界九大宗門聯手擊退,雖保下人界,卻死傷無數,九大宗門幾近覆滅。
戰後,餘下宗門苟延殘喘,休養生息千年,才有了如今的朝華宗、滄玄閣、南鬥書院三大宗門鼎立,繼續著守護人界之責。”
茶客問道:“為何如今各大門派連連有動靜?界碑可是出了問題?”
“不錯。”說書人意興高昂,滔滔不絕,語調高抬,“就在三日前,一個東方將白的卯時,這塊沉寂了近千年的界碑,終於有了新的指引。”
守護界碑的門中弟子描述那日境況,言道:
細長碑文如黃金流墜光華,在銀白的界碑之上赫赫生輝。
茶客又問:“那究竟寫了什麽呢?”
說書人笑答:
“碑上出現的是一種極為古拙的預言形式,由三大宗派專門研究古籍之人連夜破解,最後隻得出一個答案。
——魔種複蘇在即。
在即,也許是一年,兩年,也可能是三百年,五百年,沒有人知道具體的時間,石碑也不會再次給出更詳細的信息。
巧合的是,橫斷之亂後,三大宗門曾得到一本殘破古籍,名《山河則》,其上早有魔種現世的征兆預言,隻是傳出的一直隻有前半段,後半段是什麽,至今無人得知。”
有人高聲相詢:“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有人說道:“聽說那些有錢的富商貴族,早就花費重金請求仙門庇護,不少修真門派一時人滿為患,避世宗門幹脆落了結界,再不見外人。”
最後一人答道:“那又如何?我們凡人區區數幾十年歲,得過一世且過一世,等魔種現世,也不知還有沒有命。何況就算真的大亂,也該由那些壽元百載千載的修行人去除魔,何時輪得到我們擔憂?”
此言有理,眾人轟然而笑,飲茶散去。
李恒死得不明不白,屍體被蟒妖帶走下葬,小昭依舊心中惶亂,薛應挽留了朝華宗的丹藥,告訴她蛇妖已除,往後不必再擔心。
小昭便追著問:“那李恒呢,被蛇妖迷惑的李恒哥哥呢?”
薛應挽選擇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回答:“你那日看到的並非蛇妖,他也的確有了喜愛之人,昨日便已離開長溪,去都城過日子了。”
小昭的神情一點點變得黯淡。
“我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
第一次與越辭下山見到少女時,杏色春衫單薄,姑娘頰帶春羞,小心翼翼接過香囊,喜笑期盼溢於言表。
若是沒有這一遭,李恒應與她能兩心同,攜手共,此刻留下的,便也不是一個強忍著鼻翕,強忍著不讓淚珠滾落的姑娘。
薛應挽揉揉小昭腦袋,將書生一點留下銀錢贈予,說道:“他自認待你有愧,這些算作補償,往後好好生活,不要再想他了。”
小昭仔細摸著那隻荷包,上麵還殘留一絲香囊清淡香氣,是她親手製作,送給李恒的。
“他不會再回來了嗎?”
“不回來了,”薛應挽道,“姻緣聚散有常,強求得來的,總是不好。”
薛應挽注定是一個無法獨善其身的人。
他與越辭一同返回朝華宗,見到山下早就擠滿了等待入山之人,守山小童在一片嘈雜,哄鬧震響的求見聲中無奈搖頭。
越辭帶著那張從書生房中尋得,枯黃破損的卷軸頁回了宗門,像得到了一件極為珍重的寶物。
“你不相信我嗎?”他問薛應挽,眉目依舊張揚,而今更多幾分意氣,“你不願意相信我能拯救世界啊?”
相處足足一年時間,薛應挽聽過他十遍,百遍這些話語。他從未去在意,也從未當真,有時甚至覺得也許越辭隻是腦子比常人差了些許,他比越辭大這麽多年歲,也該去多照顧他。
也從沒想過越辭口中那些胡言亂語會有成真的一日。
這些天發生的事,是他從未經曆過,連夢中也不敢去想象,明明在相忘峰澆灌靈草靈植還是前幾日,卻好像恍如故夢。
“害怕?”越辭問,“還是緊張?”
薛應挽點頭:“也許有點。”
“這好辦,”越辭道,“我們那有個說法,緊張的時候,就在手心裏畫個人字咽下去,就會緩解不少,你試試?”
薛應挽學著他的法子做,覺得怪滑稽的。
“管用嗎?”
“好像不太管用。”
“那這樣吧,”越辭牽過他的手,很自然地十指交握,“都說心情是可以傳遞的,你緊張的時候來和我握手,我把我的心情分一些給你,讓你不那麽不安害怕。”
薛應挽呆呆地“噢”了一聲,沒有阻止,手心傳來一陣暖意,好像心中空落的確少了許多。
兩人一步一步越過嘈雜熙攘的人群,越過步履急切,趕著修行的弟子,從山間小道走回了獨屬於他們的相忘峰。
越辭說要回去鑽研這張鍛造圖紙,大概近些日子都不會來尋他。
薛應挽應道:“好。”
告別越辭,他踏上了去霽塵殿的路。
他會將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霽塵殿的主人,也是他的師尊,霽塵真人,戚長昀。
薛應挽七歲,便被當時路過村莊的戚長昀撿到,帶回朝華宗,成為他座下一名普通弟子。
初來時,薛應挽因著年齡總被欺負,時常躲在霽塵殿後山哭,戚長昀知道後,排除眾議,將他收作了唯一的親傳弟子。
霽塵仙尊性情冷淡,不愛沾染俗世凡塵,待人也習慣疏離,唯獨與他會多出幾分耐心,若說在朝華宗少有人能真心待他,戚長昀便是其中最重要一個。
戚長昀不喜人侍奉,除卻弟子敬茶,或是要事相詢,霽塵殿常年隻他一人。
殿內擺設古拙而恢宏氣派,廊柱朱紅,白玉磚上鋪就厚厚的羊毛毯,禦案上支著一架鏨花延展金枝燭燈,滿室燈火煌煌。
戚長昀正端坐主座,錦衣烏袍,一頭銀白長發被玉冠束起,眉目冷肅,佩劍“既明”置於桌案。他手中翻閱劍譜,眼睫未抬,聲色清而平,說道:“你上次來霽塵殿,已是三月前。”
薛應挽腦袋低垂,聲音恭敬:“許久未來拜見,是弟子之錯。”
戚長昀合上書頁,這才正神,看向跪坐殿中的徒弟。
薛應挽胸膛跳動極快,他一直覺得,戚長昀好像總能輕易通過他的一點表情動作讀懂自己,於是將頭垂得更低,試圖躲避師尊審視般冷厲視線。
戚長昀有四個徒弟,他是最末一個,卻也是唯一的親傳,也許知道他資質平常,在關於他的事上,戚長昀也多加用心些許。
他修行慢,劍法也掌握不好,百年前蕭遠潮帶回寧傾衡一事後,宗內弟子多有討論,薛應挽便不愛現於人前。
戚長昀免了他每日敬茶,向宗門申請薛應挽單獨居住一峰,平日隻需做些看護靈植的簡單工作。
一晃百年,雲煙過眼。
他這才想起,自己原來已經三月未尋師尊了。
一陣冰涼驟然貼上他下頜,薛應挽隨力道被反握的既明劍柄抬起臉,神情間慌亂無措被一覽無餘。
“師尊,我……”薛應挽控製不住想要說出自己犯下之過,卻被戚長昀話語打斷,“近日劍法修行如何?”
他愣了愣,隨即答道:“隻在入門基礎劍法稍有增進。”
戚長昀例行詢問進境,卻從不會像對其餘弟子嚴苟,聞言並不氣責,繼續說道:“半月前,蕭遠潮入了相忘峰?”
薛應挽想點頭,下頜卻卡著爬滿玄鐵藤紋的劍柄無法動彈,那處是戚長昀千年來每日握劍之處,每一寸都曾被掌心抓握,為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留下無數或粗或薄的繭與血跡。
“說了什麽?”戚長昀站在離他半步距離之處,卻未曾用手觸碰,隻居高臨下地,冷淡地進行著令薛應挽無可逃避的詢問。
薛應挽被迫直起身子,眼睫微闔,細瘦的肩頭不住顫抖。
“隻是……將曾經贈予的玉佩交還,”他聲音發啞,說道,“撇清關係,再無其他。”
“是嗎?”戚長昀道,“除卻蕭遠潮,還有一人,近日常來你的相忘峰。”
“師尊!”薛應挽心中急切,不願再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上浪費時間,也顧不得禮節,說道,“魔種現世一事,與我有關。”
他話語太過激動,連身形也稍有偏移,既明劍沒再阻攔。戚長昀看著他,許久,慢慢收起佩劍。
“怎麽回事?”
薛應挽閉上眼睛,將那日發生之事如實告知。
殿內安靜得連風吹簾帷之聲也清晰可聞,他的每一句話都毫無差錯地落入戚長昀耳中,一字一句,宛若泣血。
隻隱瞞了他認為無關緊要的一點——關於越辭,自稱拿到鑄劍圖紙一事。
等徹底說盡說全,薛應挽心中那塊一直懸吊著的巨石才終於落下。
無論宗門懲罰他,驅趕他,亦或將他當作罪魁禍首取了性命以儆世間也好,他犯下之過,也同樣會承擔。
可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戚長昀的憤怒與責罵。
薛應挽偷偷睜開一隻眼睛觀察,戚長昀依舊站在他麵前,表情同以往一般無差。
“師尊,”他說道,“對不起。”
戚長昀隻是看著他,聲色平緩冷靜:“此事我會告知宗主,最後結果由宗門定奪。”
這般。
薛應挽重重鬆了一口氣。
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他都願意接受。
他俯下身子,再次向戚長昀行了一個極為鄭重的師徒禮,像是他第一次踏入這座威然沉雄的霽塵殿一般,一步一叩首,拜入戚長昀門下,成為他的徒弟。
“是徒弟不好,犯下如此大過,若是當真追究起來,也會令師尊丟了顏麵,世人責罵,”他尾音含著一股啞意,許是有些不舍,便講得很慢,“弟子願意獨自承擔,不令師尊名上蒙羞。”
這便是願意主動與戚長昀解除師徒,撇清幹係,往後論罪,也不會歸於戚長昀教徒不力。
戚長昀像是並不在乎,隻回道:“不必。”
帶著薄繭的指尖在薛應挽額間輕點,冰冷觸感間,落下一道銀白靈流,化作極淡的豎狀雲紋在眉心流轉生華。
“挽挽,”戚長昀手指移上薛應挽腦後,撫摸過那一抹素黑中有些突兀的碧玉小簪,“往後要多加修行,不可懈怠。”
薛應挽再一次回到了相忘峰。
他想起,這座峰本也是沒有名字的,是戚長昀親自布下護峰結界,替此峰賜名,曰“相忘”。
他安靜等待著宗門審判他的罪名,有些發木地去做這幾日落下的功課,修剪靈植,澆水灌養,摘取新結的果子與長勢優良的草葉,清洗幹淨後,再一並送去天照峰草藥堂。
七日過去,依舊沒有任何要將他抓捕問詢的意思。
他沒有等來追責的長老,反而重新等來了一個熟悉的人。
越辭再一次來到相忘峰,指間捏起一枚新鮮出爐的豌豆黃,隨性地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單腿支起,遠遠看著忙碌的薛應挽。
“薛師兄,”他說,“我成功將鑄劍任務做到第二階段了,接下來,便是要尋找打造神器的鍛造材料。”
“我聽說,霽塵真人是你師尊。”
“他手上有一顆照夜珠,是打造火屬性神器最重要之物,你能不能替我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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