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照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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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不出意外,戚長昀拒絕了他的請求。
薛應挽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的霽塵殿,隻覺得今日師尊與往日都不一樣,甚至有些令自己感到害怕。
照夜珠是極為珍貴之物,若戚長昀不願給,薛應挽的確再沒有其他渠道能得。
他想幫助越辭最後一把,便到宗門打聽事務之地,花費靈石換取關於照夜珠其他消息。
雖存世稀少,乃鍛造珍貴材料,但照夜珠的確不止在戚長昀手中有。
除卻三大宗門各有一顆,在前兩月在東陸拍賣場便有一顆現世,最後便是靠近南海的一個中等宗門所持有。
……好像都不是越辭這個身份能拿到的。
將此事說與越辭時,對方顯然也十分苦惱,耷拉著臉,整個腦袋都埋進了胳膊裏。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他抱怨道,“我覺得既然需求這件物品,就不可能是讓玩家沒法拿到的存在,是我的方式錯了?我該去直接找霽塵真人嗎?”
還是算了吧,師尊好像很討厭你,你找他他應該也不會把照夜珠給你的。薛應挽默默想道。
越辭還是在思考對策:“究竟怎樣才能拿到照夜珠……”
薛應挽把玩著對方新帶上來的小木盒子,據說是越辭在山下和工匠學了技術後自己做的。
巴掌大小的九個小木塊相連用機栝相連,每一麵都塗上不同顏色。
木塊顏色通過轉動分開,需要做的,便是慢慢將他們恢複成原本模樣。
越辭管這玩意叫做“魔方”,薛應挽鑽研了一下午,覺得還真的有點兒意思,已經能順利地還原出一整麵相同顏色了。
“啊,真的能全部變回原樣嗎?”薛應挽好奇道,“為什麽我還原兩麵都這樣難呢?”
越辭接過魔方,指尖扭轉轉動,幾息時間,小木塊便轉換成了同一顏色的上下兩麵,繼而是三麵,四麵,最後輕易還原成了六麵原始狀態。
“有點卡手,”越辭隨意道,“不然還能更快。”
“……你好厲害!”
“有公式的,我自己在家的時候,經常玩這個,久了就轉得快了,”越辭將魔方重新遞還,“之後有空慢慢教你。”
陽光將他後腦勺曬得熱乎乎的,腦子裏也一團亂麻。
薛應挽把玩著魔方,知道他還在苦惱於照夜珠一事:“好啦,我明日再替你去問問師尊,說不定哪天他開心,就將照夜珠給你了。”
不知怎的,許是他尋照夜珠動靜不小,連蕭遠潮也知道了此事。
薛應挽未學習禦劍,每每從天照峰送藥返回,都要一步步踏上相忘峰,蕭遠潮便單手持劍,等在相忘峰唯一一條入峰小徑前。
上次分別並不愉快,薛應挽也做好了不再與蕭遠潮見麵打算,斷沒想到第二次相遇來得這樣突兀。
“你來做什麽?”
“你在找照夜珠?”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片刻,還是薛應挽再次說道:“與你沒有關係吧。”
蕭遠潮似乎沒有想到薛應挽對自己會是這樣一副態度,有些微愣神,很快恢複如常。
他從衣中取出一隻紫金檀木小盒,放到薛應挽手中。
薛應挽下意識便要推卻,直到蕭遠潮出聲:“照夜珠。”
“……什麽?”
“滄玄閣閣主也有一顆,後來送給了寧寧,”蕭遠潮說道,“我知道你在找,便找他要來了。”
薛應挽隱隱皺眉。
若隻是他自己需要,這顆照夜珠他絕不會收,可越辭急於拿到照夜珠鑄造神器,甚至據他所說有重要作用。
那這顆照夜珠收下與否,此刻便成了一個難題。
何況蕭遠潮為何突然這麽好心,要將照夜珠主動贈予?
蕭遠潮撇開眼神,聲音平淡,“一碼事歸一碼,我雖與你不再有交情,當日我向你取玉佩,是我不占理在先。如今照夜珠也算還了這多年……你的委屈,”又補充道,“我師尊之事,也不會就此作罷。”
原來蕭遠潮知道他受宗內風言風語侵擾,人人看他像看笑話。
現在又來假好心,送上照夜珠是個什麽意思?
薛應挽其實心中也有惱火,隻是待人習慣溫和,想發泄罵人都覺得丟了顏麵。
這算什麽?
覺得給了他一件需要之物,兩人之間便徹底扯平了?
蕭遠潮來斷定他在玉佩一事上虧欠,所以當做補償嗎?
那日相忘峰頂一別,他覺得自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明白,他歸還玉佩,蕭遠潮與寧傾衡隨意去哪,他們清清白白,也不再與對方有牽扯幹係。
為什麽蕭遠潮要去站在一個高高在上的角度施舍一般贈予?
薛應挽居相忘峰百年,除卻文昌長老一事成為去不掉的心結,其二也隻是因為知道辯解無用,更不喜流言,才選擇避開。
並非認了蕭遠潮負他拋棄他,並非認了他們真的曾兩心相知,海誓山盟。
他壓著眉宇間的氣,發問道:“我說過,玉佩歸還,我們兩不相欠,我也不願意與你扯上關係,你現在又是什麽意思?”
蕭遠潮說道:“我知道,你這些年……”
“我過得很好,”薛應挽打斷他,“我不是因為害怕遇見你而不離開相忘峰,而是我知道,每個人都這樣覺得我們曾經真的有情,再解釋也是欲蓋彌彰,反倒令他們再做文章。”
“可現在你給我照夜珠,說要償還我的委屈,難不成你也這樣認為?你也覺得我對你……”
有些講不下去那幾句話,薛應挽齒關咬著下唇,脖頸因憤懣而泛著酡紅:“你把我當什麽?”
蕭遠潮很少會見到薛應挽這副模樣。
在他印象裏,薛應挽一直是個溫軟包容,有著十二分好脾氣的人,旁人說什麽都不會去爭辯吵架,凡事都隻求一個“和”字。
他從小與這般溫溫柔柔的薛應挽一道長大,到最後,都說不上是習慣還是膩煩,以致遇上驕矜囂張的寧傾衡,才會陡然生出眼前一亮的悸動。
現在再看,卻也覺得,薛應挽好像變得更加鮮活自我許多。
蕭遠潮清楚知道自己對寧傾衡的感情,可也不明白,為什麽麵對薛應挽時,心中好像總有一股被封存在深處的,說不上的情感湧上,讓他控製不住去在意。
明明該恨他,該與他不死不休,該報了弑師之仇,現在卻秉持著那點可笑的風骨,不願任何一點事虧欠。
這兩股相悖的情感不斷相攪,令他整日渾噩,尤其那日相忘峰一別,更令他覺得自己像個對恩師薄情無義的小人。
究竟哪個才是本心?還是薛應挽生來就有蠱惑之力,令他深陷泥沼,難以脫身。
蕭遠潮腦中有些渾噩。
他抱著劍,獨自倚靠在相忘峰小徑邊一棵粗壯樹幹上。
回過神來,眼前依舊浮現出方才二人別過的最後一幕。
風吹沙響,林葉飄落間,薛應挽仰起頭,不卑不亢:“我的確需要照夜珠,可卻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施舍補償。”
“如果你願意將照夜珠給我,往後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同等價值之物歸還。如果你不願意,我就再去找別的法子。”
照夜珠不是原諒,不是償還,也不是他們從前感情的交換,薛應挽若是要,那也是大大方方地要。
他們之間,從蕭遠潮帶回寧傾衡那一刻起,便隻是再普通不過的同門情誼,僅此而已。
薛應挽屹立樹下,身姿卓然,再大的風,也隻能卷起潑墨般地發尾,在風中勾勒出一幅大開大合的烏色煙雲,濃重地籠著他的意誌,瞳中波光如鱗。
“這顆照夜珠與我們從前無關,隻會是師兄弟相助之誼,你是否還願意給我?”
上好的紫金檀木盒躺在皙白的掌間,將選擇權交還給了蕭遠潮。
到了此刻,蕭遠潮才明白,二人從前那些晦明不清的感情,早就如同薛應挽口中所言,徹徹底底消湮一空,餘下的,便隻是幹淨清白,再不摻雜一絲半點私心的同門情誼。
薛應挽這個人,念舊,長情,卻又在認定一件事時能手起刀落,毫不留情斬斷過往,說他強也好狠也好,那副溫潤麵龐下,從來都是決絕而堅毅的。
不可否認,他最初前來的本意,就是覺得自己將贈出東西收回實在非君子所為。
就算二人已然分道揚鑣,可宗內弟子傳言紛紛入耳,像是辜負了薛應挽多年傾慕情意一般。
他不習慣有情債,也想著要與寧傾衡好好過下去,還了薛應挽這一次,於這件事上,便是徹底結清了。之後再見,也隻剩下師長的舊仇宿怨。
可卻沒想過,薛應挽當真不再在意舊事與他,隻求一身清白,光明磊落。
蕭遠潮不是小氣之人,拿出的東西也沒有再收回一說,視線冷冷,“隻當作欠我一次。”
薛應挽說:“多謝師兄。”
薛應挽將照夜珠送到越辭手中,卻未將來曆告知。越辭拿著檀木盒,神情極是興奮:“我就知道你有辦法,薛應挽,你真的很厲害,我的禮物都沒白送!”
薛應挽道:“一把武器鍛造,都是需要鑄劍師的。想來想去,當今也隻有南鬥書院的葛淳老先生能有資格鍛造神器。”
越辭搖頭:“這把神器不需要鍛造師。”
“不需要?”
“不需要,”越辭道,“雖然我還沒做到下一階段任務,但天階神器有他獨特的鍛造方法,無需經由人手。”
薛應挽:“如此神奇,那到時可否也令我前去一觀?”
“你幫了我這麽多,當然可以,別說看了,讓你試一試都沒問題。”越辭發笑。
這一句卻是開玩笑了。神器出世認主,除卻持劍主人,他人光是觸碰,也要擔憂是否會遭遇反噬。
有些厚實的少年人胸膛將輕易薛應挽擁在懷中,頭顱卻壓在頸側,似是迫不及待與他分享喜悅。
薛應挽抬起手,揉了揉那團亂乎毛絨的頭發,發絲從指縫穿過,帶著日頭暖烘烘的熱氣。
“要做幾天?”
“一旬時間吧,要慢慢將照夜珠和其餘材料由我親手打磨,再到朝華宗靈氣最充沛之處浸潤,然後才能知道下一階段任務。嗯……連鍛造之地,好像也在朝華宗。”
很快,他像是想到什麽,問薛應挽道:“朝華宗有什麽地方,有永不停歇的異火焚燒嗎?”
“嗯?”薛應挽一愣。
他說道:“鍛造之地在那處?”
朝華宗的確有這樣的密地,九大內峰之外,常陸峰側峰,峰中有名縱曦洞之處。
縱曦洞天生縱橫異火,常年如熱火炙烤,光是靠近都能令人渾身如爐火炙熱,且無法以修為抵擋。
據說立宗選址之時,便是因為有此處本源異火所在,能源源不斷為朝華山供給充沛靈力。
隻是後來因為擔憂異火稀有,會被別有用心之人覬覦,朝華宗便將那處設下結界封存,後來入宗的弟子,基本都不知道此處存在。
便是薛應挽,也隻在小時機緣巧合,從戚長昀口中得知了這處而已。其餘弟子知是禁地,從不會靠近。
他從沒真正到過縱曦洞,不過天然熔爐,千萬年異火燎燒,能打造神器倒也不足為奇。
越辭驚異:“果真有這一處。”
薛應挽道:“的確有,隻是光入內便十分困難,更有結界禁製,怕是不好進入。”
“放心,我自有辦法。”越辭話語真誠,“到時,我會帶你一起看神器出世,再用他掃平域外邪魔,還世間太平。”
朝華宗裏哪有人對他會有承諾。薛應挽笑起來眉眼彎彎,像淌過流水的小溪,清澈得能洗滌過心中所有不快悶熱:“好啊。”
越辭又忙起來了,說還有些瑣碎材料沒有收集,還要開始慢慢修行,否則害怕自己掌握不好新武器,連下山都少了許多,更別提來他的相忘峰了。
薛應挽則是恢複了從前生活,給靈植們澆澆水,看小竹林今日有沒有冒出新筍,或是吹著風,坐在小院那棵桂花樹下,吃著新做的糕點與小炒。
他每年都要取上不少,做成糕點送去給戚長昀,或是丹藥房的幾位師兄師姐一起品嚐。
陽光透過密密的樹和花落在地上,錯在陰影間,像灑著滿地的金子。
他喝著清酒,咬下一口百合酥,抬著眼皮往上望,心想,也不知道今年還能不能等到桂花落盡。
宗門一直沒有派人來詢有關魔氣之事,薛應挽便抱著能過一日、且過一日的心態去消磨時間,鑽研些新糕點樣式。
有時冒出個想下山的念頭,又很快打消,還是回了相忘峰小院,陪著滿院看慣的花花草草大樹,也覺意趣十足。
蕭遠潮與寧傾衡的結契大典也定了時間,修行門派不講成親,隻做結契,也不叫丈夫妻子,叫作道侶。
二人定了契,心意相通,元神交融,往後漫漫修行路有人相伴,排解孤單寂寞,共得大道。
就在三月後,恰逢秋分,是個算好的日子。
寧傾衡來朝華宗不少日子了,除卻那日湊巧越辭替他送藥草提過,他也並未再見寧傾衡。
對他的印象,還是百年前蕭遠潮牽著黃衣少年的手,一步步踏入崇明殿,眼神一刻也不舍得挪開。
也好,他倆碰麵多多少少會有些尷尬,還是就這樣的好,等再過百年,大家淡忘了此事,倘若他還有壽元,也能泰然處之地打個招呼。
可惜,事情總不會朝想象中發展,比如他不主動招惹鬧事,也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找出借口。他不想惹禍上身,偏有人記著那一點莫須有的前情妒忌。
他被弟子用靈索押回刑審堂,竟不是因為魔氣釋放一事,而是因為寧傾衡向刑審堂狀告。
說他以過往情誼要挾,讓蕭遠潮把自己極為寶貝的照夜珠送給薛應挽,還說若不然,就要讓全宗門知道蕭遠潮是個喜新厭舊,三心二意的混賬。
刑審堂莊嚴肅穆,座上寧傾衡卻一身透金袖袍,靈紗做衿,手握一隻皮革虎筋鞭,趾高氣揚地蹺著腿,眼尾狹長上挑,從高處往下,不屑地睨著他。
長鞭破風,啪地一聲甩到眼前地麵,聲音又沉又響。
寧傾衡跳下側椅,雲紋鏽金烏靴尖停留在被壓跪的薛應挽兩步外,鞭柄強硬抬起他下頜,謔聲蠻縱狠辣:
“薛應挽,你好歹也是朝華宗親傳弟子,怎麽敢、怎麽能用阿繼對你的愧疚之情,逼他用照夜珠這樣的至寶,交換你這多年一廂情願的補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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