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照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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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寧傾衡的確是被寧家嬌養著長大的,卻並不愚蠢,相反,他實在太過聰明了些。
蕭遠潮前幾日便離開宗門外出辦事,寧傾衡不可能不知道蕭遠潮是主動將照夜珠送給他,偏偏在此時發起事端,目的便隻有一個。
即將身為道侶的寧傾衡,不能容忍一個曾是自己丈夫青梅竹馬,還有曾些說道不明曖昧關係,所有弟子皆知曉議論的人留在宗內。
薛應挽與蕭遠潮的那點故事,早就被千百倍放大傳進了寧傾衡耳朵裏,隻差一個契機,差一個能名正言順的機會。
他要鬧大,要今天在所有弟子麵前,薛應挽與蕭遠潮徹徹底底撇清關係。
要他承認是自己一廂情願糾纏,要逼薛應挽他與蕭遠潮之間,隻能用交易威脅衡量,絕不能有半點從前交情,要自己未來道侶一身清淨,流言蜚語徹底消失。
寧傾衡的確有底氣這麽做。
雖然沒有明說,可幾乎人人都默認,蕭遠潮一定會是朝華宗下一任宗主。
寧傾衡是滄玄閣寧家獨子,本就背景深厚,結契大典後兩大頂尖門派強強聯合,鼎雲大陸再無人能夠威脅。
相比之下,他不過是個徘徊在築基期,資質極差的尋常弟子,唯一不平常之處,大概是被戚長昀收作了親傳。
寧傾衡做了充足準備,在宗門提前打聽過。師尊戚長昀一向公正,倘若弟子觸犯門規,同樣不會加以包庇,甚至也許私自處置,也不會去多加過問。
更何況……聽說,他對薛應挽這個弟子已經不管不顧百年。
一個未來的宗主夫人,一個沒用的弟子,稍微會看點顏色之人都知道該站在哪邊。
就算知道薛應挽本性如何,在寧傾衡強添上的罪名之前,天秤早已傾向了不平衡的一方。
所以他被押解而來,寧傾衡卻高高在上,能用莫須有之名審問他,逼他認罪,服從。
朝華宗門規第三十二條,不得威脅,要挾,強迫同門。
薛應挽仰起臉:“照夜珠是蕭師兄主動前來贈予我,我與他也無關舊情,隻是同門相助,若不信,也可等蕭師兄歸來再與我對峙。以此構陷,是否小題大做了些?”
舊情。
不合時宜的兩個字,薛應挽處於下位,卻依舊要故意挑釁。
寧傾衡微微眯起眼,瞳中藏著一絲怒意,手中鞭柄施力,摁在薛應挽潤白下頜之上,壓出幾道斑駁紅痕。
“可阿繼就是如此告訴我的呀,”他輕輕柔柔地講著,貝齒間像藏了把血淋淋的利刀,“他說,你用你們之間多年相處做脅,讓他交出照夜珠。否則便四處昭告他是個喜新厭舊,為了和寧家結親,不顧從前情意的負心漢。”
“你們哪有情意?阿繼說,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你這樣不休不止地纏著他,自己不會覺得累嗎?”
寧傾衡抬高聲音,嗓中啞顫,像是憤恨,替自己未來夫君抱怨不滿,“於是,他才屈服於你,能用照夜珠換個清靜……若不是我逼問,怕是就要永遠瞞在鼓裏了!”
先斬後奏。
等將他趕出了宗門,就算蕭遠潮返回,也木已成舟,一切無濟於事。也篤定蕭遠潮絕不會為了他這樣的人,去駁了未來道侶的麵子,還薛應挽清白。
朝華宗並非表麵上那樣公正,比如數峰間有長老積怨多年,派別細分,暗流湧動。修了道,又不能徹底脫塵,在人間什麽模樣,現在也就是個什麽模樣。
有認為朝華宗短時間不會發生變動的,有認為下一任宗主便是蕭遠潮的,有懷揣異心蠢蠢欲動的,不過缺個機會借口。
平靜太久,魔種現世在即,哪處都想要順起一場風波。
“我與蕭師兄早就沒有關係,也不在意你與他究竟如何。”
他問在場諸人:“我在朝華宗待了近百年,雖然交集不多,可也算師兄弟一場。你們心裏分明門清,此時卻因他人私心非要強加罪名於我,就不會覺得心虛嗎?”
此話一出,有幾名方才附和的弟子已然變了臉色,小聲嘀咕什麽,視線也在薛應挽與寧傾衡身上流動。
今天這一出分明是算好了時間,布好了排場,就等著他這個冤大頭,以便成為寧傾衡得了蕭遠潮真心的證明,成為朝華宗弟子攀附未來宗主夫人的捷徑,人人心知肚明,順水行船。
薛應挽又不傻,真的當他看不明白嗎?
寧傾衡細長的眉梢擰出一個極為別扭的弧度,冷笑出聲,仗著霽塵真人不理俗物不加包庇,偏是要和薛應挽杠上:“此處諸位誰不知道,你糾纏我夫君百年時間,如今是我二人結契在即,你自知沒了期望,才提出要用照夜珠交換……不是嗎?”
最後幾字,咬得極重,偏又一道轉彎,輕聲謔道:“薛應挽,你可不可悲呀?想用這種方式讓阿繼記住你,不惜違背門規,落得被驅逐出宗門的下場。”
一通胡講,罪名一件件往上疊。
反正也沒人在乎究竟真假,薛應挽冷眼看著他,說道:“不是我做下的事,我從不承認。”
主事弟子居於高位,眉眼冷冷,順著寧傾衡話語:“薛應挽,你還要狡辯?”
薛應挽一字一頓,麵色泰然:“我行得端坐得正,不怕汙蔑,不怕髒水,你想趕我出宗,直說就是了。在座這麽多弟子,等真為我下罪名的那一刻,怕是沒有一個會反對吧?”
主事弟子喝道:“薛應挽!”
這聲怒斥,讓原本才冷靜下來的廳堂有一次多了些小聲窸窣,隨之而來的,是一道道莫須有而再合適不過的罪證。
“你心中無愧,為什麽躲到相忘峰?”
“你說祝福師兄與寧公子恩愛,為什麽字字句句如泣血不甘?”
“你說與大師兄沒有幹係,那為什麽,他會平白無故給你送上照夜珠?”
“薛應挽……”
“薛應挽——”
古往今來,語言一直是件十分有力量的武器,更甚於刀槍劍戟,甚於百年修行,能讓有罪之人清白脫身,也能讓無辜之人滿背罵名無從辯解。
薛應挽是堅定的,他從不露怯,不卑不亢,話語鏗鏘,可盡管每一條都據理回複,也會被圍著一句話一個字找出千百個漏洞。
不止不休,直到他精疲力竭。
主事弟子依舊在喚他,像是急於定罪,或急於討好像是已經脫身事外高高掛起的寧傾衡,他問薛應挽:“你認了嗎?”
寧傾衡上挑的眉目如豔桃,蹙緊著也是穠麗之意,驕縱地持著鞭子,似憤似怨,嗔怨著瞪著薛應挽,像是下一秒就要氣急而落淚。
自然,也收獲了不少弟子的憐惜。
無論真相如何,無論辯不辯解,其實大家早就默認了。
如今在此處的每一個人,都深信著他就是寧傾衡口中勾引糾纏威脅著蕭遠潮,逼他拿出至寶的無理蠻人。
聲如潮水波濤,滾滾灌入腦中耳中,悶重冗沉。聽得薛應挽累了,也倦乏了。
他沒有寧傾衡的家世,唯一可以依靠的戚長昀從來不會管弟子凡塵俗務。犯了錯,那便下山,再找一個資質好些的弟子,與從前無二般。
他孤身一人,從來沒有人真正地會站在他這一邊。
今日這些人能在朝華宗這樣對自己,那便是有著未來的倚仗。本該修仙問道的弟子,如今涎皮賴臉,目眥欲裂模樣,又和凡間為一塊豬肉爭搶不休的村人有何區別?
好在,都已經習慣了。
“就這樣吧,”他長出一口氣,胸中悶疼,卻沒有退讓,“想趕我出宗,可以,我繼續留在宗門也會被你們找到下一個機會。”
“但有一件事,還是要說清楚的好。”
“百年前,我與蕭遠潮分道揚鑣後,便不再有對他任何不該有的情感,照夜珠一事也絕無脅迫一說,欲加之罪我不受,也不會因你們逼迫而認下。”
寧傾衡視線陰冷,就這麽盯著他,如同一條毒蛇一般,從尾椎向上鑽,寒意竄過每一條脊髓。
透金紗線的寬袖隨著手中動作抬起,正是執鞭之腕,而今骨節凸起,像是忍耐不住要將長鞭抽向殿堂。
他並不滿意這樣勉強達成的結局,銀牙咬在口中,雙唇抿得發紫。
薛應挽的離開,不能是占理而離開的,更不該如此輕鬆。
他該被唾棄厭惡,被辱罵看輕,該背負罵名,被再提起時沒人能想到百年前他與蕭遠潮曾有過短暫的交好。
人們隻會記得,他是那個顧自鍾情喜愛蕭遠潮,從未得到過一點回應,最後自作自受被除名的宗門罪人。
寧傾衡眼中銳利如鋒,聲音卻軟綿綿的,泣音也嬌得像掛著隻小鉤子,講出的話語拐彎抹角地藏了把刀:
“薛師兄好厲害啊,到了這個程度,也可以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呢,”他輕笑一聲,“丟了照夜珠,被大家恥笑……不想最後,竟成了我的錯呢。”
很快,有人說道:“可你還是拿了大師兄的照夜珠,這總沒法反駁了吧?”
薛應挽回答:“再問一百遍也是同樣回答,照夜珠是——”
“照夜珠是我用的,也是我讓他拿的,怎麽?”
聲音極為突兀地打斷了他即將講完的話語。隨後,刑罰堂的大門在被重重踹開,充足而刺眼的光亮瞬間灌入,照徹這間站滿以審判為名前來的弟子。
薛應挽不用回頭,也知道這熟悉的音色是誰。
“啊,”寧傾衡先出了聲,以手捂唇,作似驚訝,“是你呀。”
其餘弟子討論聲不絕,沒有刻意用術法遮掩,連薛應挽能聽到二三,諸如“那個從不修煉,天天跑相忘峰的越辭”“不是說他們倆早就暗度陳倉了嗎”“那日大師兄去找薛應挽,他好像就在”等等話語,在傳言加成下,更是不少人抱著看好戲心態,目光不懷好意在二人身上遊移。
“確實,我想不出薛應挽要照夜珠有什麽用,畢竟那麽久了,也隻在築基期徘徊,”寧傾衡歪了歪頭,語氣天真,“不過你們關係可真好呀,他都願意為了你,去問我夫君要照夜珠這麽珍貴的東西……”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寧傾衡頓了頓,思考片刻,一拍掌,恍然大悟,“哦,叫奸夫淫婦,鑽穴逾牆……”
零零碎碎有諷笑聲響起。
越辭麵色平靜,唯獨一雙眼睛說不上的陰沉,“你最好嘴巴放幹淨點。”
“不是嗎?”寧傾衡依舊那副怪腔怪調模樣,仗著此處人多,故意道,“他幫你拿照夜珠,你這麽護著他,怪不得薛應挽說對我夫君不再有情了呢,原來有了新人……”
這已是極近侮辱話語,越辭玩味興致更加濃烈,舌尖頂了頂上顎,意起,不顧薛應挽低聲阻攔,先是烈火自麵前浮空嘭而燃起,聚成球狀,以極為猛烈之勢向寧傾衡擊去。
“欲對同門下手,罪加一條。”寧傾衡有護身靈器,火球撞上屏障,便化成了零星小沫子四處飛濺,險些著了幾個旁觀弟子的衣物。
看上去凶猛,卻分毫不起作用的攻擊,薛應挽總覺得,這不是越辭的風格。
果真,下一瞬,便看到了他悄然在掌中積聚的一點靈流。
“嘴巴真夠賤的,”越辭看著他,眸光平緩,“覺得薛應挽好欺負,所以欺負他,不願意來和我打,是不是?”
薛應挽身子很輕地僵了一下。
寧傾衡冷哼一聲:“我不,”他說,“我修為比你高,贏了也沒光彩,何況阿繼和我說過,你這狗東西身上有不少奇怪法器,我還擔心傷了自己呢。”
“慫貨。”越辭嗬笑一聲。
“好啦好啦,”寧傾衡笑眯眯地,“既然來了,那你也肯定不舍得姘頭自己被責罰對不對?那不如你們二人一起——”
話至半途,一道極有威懾力的氣壓驟然而至,幾乎將所有聲音吞沒。
繼而是一道銳利冰刃,直直穿過,隻停留在寧傾衡臉頰半寸距離,刃上帶著冷寒霜意,劃過一點臉頰,幾縷發絲齊齊整整地中空中飄落。
弟子不約而同朝門外看去,看到了一身玄衣束帶,玉冠銀發,持一柄散發金光佩劍之人。
戚長昀身負凜冽之氣,威壓烏雲卷席般漫入,逼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霜刃太過厲然攝人,寧傾衡倒吸一口涼氣,身體發滯,心悸未定,僵在座上久未動作。
薛應挽注意到越辭眉心皺起,他置於身後的掌心本已聚攢了不少靈氣,現下驟然收起,再無一絲痕跡。
還有耳側那道輕微的,不耐嘁聲。
一向冷靜而沉穩主事弟子雙眼睜大如銅球,連手中戒牌都顫抖地摔落在桌上。
戚長昀怎麽會來?戚長昀怎麽可能會來?
戚長昀不是從來不管弟子嗎,連相忘峰都是嫌棄薛應挽丟了臉麵,罰他去那處獨自看護靈植,連劍法也不教了嗎?
束身自好,不問俗塵的戚長昀為什麽會為這樣一個沒用的廢物弟子親自前來?
在戚長昀踏入屋中的瞬間,方才那些吵嚷的,細碎的討論聲盡數消失得一幹二淨。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偌大的廳堂陷入一片駭人的死寂中。
主事弟子抑著心中惶亂,慌不迭從主位下來,三兩步走到戚長昀身邊,恭恭敬敬行了弟子禮,道:“真人。”
又賠笑道:“不知真人來此是為……”
“你們倒是大膽。”戚長昀目光不偏不倚,沒有半分留給上前恭維之人,隻是看向殿中,被他人用靈索反縛著手腕,壓跪在堂中的弟子。
主事弟子愣然:“什麽……”
“我怎麽不知道,刑罰堂都能越過我,來對親傳弟子實施懲戒,”戚長昀聲色清淩,敲冰戛玉一般落在聽者心頭,“何況我的徒弟想要什麽,還犯不著去問蕭繼乞求。”
戚長昀張開掌心,一顆約莫指節大小,泛著清光的潔白貝珠浮於空中。
“區區照夜珠,寧傾衡,也值得你如此大費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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