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六、冥殺對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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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按照獲取力量的途徑來分,我濫殺無辜便是魔,那麽漫漫修行道上誰不殺人?你樊凡沒殺過人嗎?你敢說自己劍下沒有一個無辜者嗎?……”
    “……還是說你殺的每一個人都是死罪?若我殺人多便是入魔,那麽你在九劍樓殺的那些人呢?二十二名成名劍師,百餘名弟子,嗬嗬,好劍法啊!你可曾想過他們的父母兄弟?是不是你殺他們時候也已經入了魔啊?哈哈!”
    銀麵人微笑著撫摸著小黑狗的腦袋,繼續惡毒地說道。
    聽著這話,姬南心情微凜,他已經從兩人的對話中知道了樊老頭是誰,暗想難道這老頭當年真的這麽厲害?
    九劍樓是個連昭禮宮也不願意招惹的存在,樓內成名的劍師至少也是元嬰境修士。這老頭當年能把他鬧個天翻地覆,想來無論境界手段心誌都是世間第一流人物。
    樊老頭怒道:“巧言令色之徒!當年夏商交替,天下大亂,妖魔鬼怪禍害人間,九大劍仙在鳳潭山上創立九劍樓,當時曾發下宏誌,‘劍守人間清平道,殺盡邪祟朗蒼天’,此後無數劍樓弟子縱劍血灑人間,守護人族免受妖魔蹂躪,以一心熱血努力鏟平世間不平事……”
    “……百餘年前,我九劍樓弟子雖然恃驕而縱,狂妄自大,諂媚鑽營,早已忘了祖師遺訓,但至少還記得降妖除魔,守護人族……”
    “……當年我之所以殺上劍樓,就是因為樹炎做事不擇手段、濫殺無辜。縱使他的劍道再高,也不配再稱為劍樓弟子!被我殺死的二十二名劍師都是他的徒子徒孫,沒有一個是無辜之人。其他低階弟子我隻是斷其經脈,並未傷其性命……”
    “……修行天道本就是取法天道,上善若水,自然而然。修行劍道更要以除魔衛道為己任,亂殺無辜,是非不明、肆意妄為,又豈能真的悟出劍道!”
    樊老頭轉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坐在遠處的楊暖暖。
    隻這一眼就讓楊暖暖渾身如墜冰窟,劍心幾乎繃斷。
    銀麵人手指敲擊著麵前的石桌,大笑道:“法無正邪,正人用邪法,邪法也是正,邪人用正法,正法也是邪,一切唯心造,正邪看結果……”
    “……力量本身又怎麽可能有善惡?隻有使用力量的人才有善惡的分別。世間像你樊二哥這樣一生活在自己信仰中的人畢竟太少,更多的是我這樣像狗一樣低頭刨食的野修……”
    “……我們隻想在這殘酷的天地間開辟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那空間不過是一間小屋,兩畝薄田和幾個家人。為了保護他們,我不在乎殺多少人,更不在乎獲得力量的方式……”
    “……力量越來越大,我可以做的事就越來越多,我可以保護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銀麵人沉默片刻後,微笑說道:“你知道嗎,在這十萬大山裏,正是因為有了我的存在和出手,百年間裏烏越部從不滿萬人的小部落發展成為三十幾萬的大部落……”
    “……部落少了,糾紛少了,戰亂也少了,人就少死了。蠻荒之地的大妖被我殺得再也不敢踏足這片區域,我這個魔,用我的邪法卻讓更多的人活了下來。樊二哥,你說,我這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姬南和楊暖暖都在低頭苦思,他們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還不遠,有些事情還沒有想明白。對兩個修行上百年的大修士之間的對話,總覺得似是而非,似懂又沒有全懂,有很多的疑問,但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卻尋找不到問題的根節。
    “錯!道為術之靈,術為道之體;有道無術,術尚可求也。有術無道,止於術。道為正,術為正,則事半功倍;道為正,術為負,則事倍功半;道為負,術為正,則事為勞心;道為負,術為負,則一事無成……”
    “……你殘害天下隻為一己之私,道為負;你修行白骨真經,殺人盈野,血河流杵,術為負。你強奪人氣,妄納精血於體內,用初生嬰兒軀體替換你殘毒軀體,這等術法褻瀆生靈,顛倒天地,是為大不敬,故而為魔。
    “……道為負,術為負,法為魔,百年來被你害死的百姓何辜?幾百名初生的嬰兒何辜?你即使庇佑了一方土地,也是為了你繼續修煉魔功方便!”
    樊老頭指著銀麵人怒斥道。
    樊老頭清亮若鐵箏的聲音幫助姬南驅散了心頭上那抹疑惑,他輕輕點頭,心想此言甚是,所謂道魔,區別就在於對這天下、對萬物生靈究竟存著善意還是惡念。
    大道在心,小道在法。道看似無形,卻是眾術之樞紐。心念若不好,縱然其術能通天徹地,究竟是下等之邪魔外道。
    姬南以前對這個問題從來沒有思考過,一方麵因為他修行境界還低,另一方麵是因為他有意回避這個問題,他修行的三大邪功,無不是強行搶奪世間資源,不惜殘害生靈,甚至毀人神魂、奪人真元修為的功法。
    當年他短暫地在樹禎身上試過以後,他就始終諱莫如深,那種如潮水般湧入的信息和真元是那麽的令人心悸,又是那麽的讓人心動。
    他明白了天下人提及‘三大邪功’便視之如仇勢不兩立的原因,今日銀麵人和樊老頭的這番對話,終於讓他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打開了纏繞在心頭的心結。
    “三大邪功”強行吸納修士魂魄、真元、精華為己所用,從大眾的觀念來看是名副其實的魔功。
    但法無善惡,人心有善惡。法無正邪,人心有正邪。無道不足以馭術,有道可禦萬法……
    不等姬南細細思考,遠處的銀麵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笑問道:“我記得你當年還有個小師弟,一個有點意思的小家夥,時常跟在你屁股後麵。你們這條劍脈本就人丁稀薄,你師父死得早,所以你代師授藝。你殺了劍樓裏那麽多人,不怕他被報複嗎?”
    樊老頭輕縷胡須,眼中露出緬懷之色,好一會才道:“我那小師弟天生的劍道胚子,我閉關之前,他就已經小有所成。當年,我殺上劍樓之前,特意選擇他下山大婚之時,避開了那場大風波。我想,師父在山內還有不少老友,保下小師弟應無問題……離開四合庭之後,我也曾暗中潛回劍樓,打聽他的消息,結果卻杳無音信,這是我最大的遺憾啊。但願他能吉人自有天相吧!”
    兩人沉默下來,默默地喝著手中的茶水。
    大約一炷香之後,銀麵人將茶杯放在一邊,隨手抓起小黑狗遠遠地扔了出去,笑著站起來,道:“樊二哥,你我的修行觀念有若黑與白、光與暗,誰也說服不了誰……”
    “……私事也敘舊已畢,想來你被囚百餘年,不遠萬裏找我也不是來重敘什麽兄弟之情的。咱們還是早點坐個了斷吧!讓我的‘冥殺’看看你百年未見劍術上的進步吧!”
    右手平伸,一隻白慘慘的骨矛出現在他的手中,斜指天空,矛尖之上冒起一股藍黑色的幽冥鬼火,散發出無窮無盡的血腥氣。
    左手掐訣,寬大的道袖輕輕舞起,一股強大莫名的躁意緩緩自山石裂縫裏滲透出來。他頭頂的天空憑空出現一朵紅雲,天空迅速變成一片血紅色。
    “你我百年前相交,以兄弟相稱。今三句話已經問完,自古正邪不兩立,你我現在起恩斷義絕。我現在隻為這百年來被你殘害的百姓討個公道,為這世間除了你這個魔頭!”
    樊老頭大聲說道,他右手探出,手中竹竿輕輕一揮,障眼法去掉,露出一柄古樸長劍,上麵篆刻“破山”二字。
    隨著樊凡一抖手,長劍之上綻放出淡淡藍色劍光,一股磅礴狠厲的力量穿越天空,仿佛能捅破山空。
    樊凡手臂一震,破山劍發出一聲長吟,劍身藍焰大盛,已化作丈許長的巨劍,勢若萬鈞而下,狠狠朝著冥殺骨矛砍去!
    幽冥鬼火與氤氳藍火交織相鬥刹那,忽然轟的一聲炸開!一時之間,蠻荒之地百裏山巒,不知多少禽獸七竅噴血,紛紛死倒在地。
    樊凡身不由己地向後飛出,直撞入身後的大山,接連將數座山峰撞塌,這才勉強停住身形,嘴角滲出血絲。盡管有氤氳藍火護身,老頭仍是受創不輕。
    “樊二哥,被困大牢百年,你退步了!”銀麵人幽深如夜星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情緒。
    樊凡猙獰一笑,霍然立起,破山劍嗡的一聲長吟,氤氳藍火再起,再次向著銀麵人撲去。
    遠遠望去隻見紅藍兩色光團糾纏相交,光團之內不住發出鏗鏘槍劍交擊之音,聲音密集一陣高過一陣,如波濤浪潮。
    此時半空中紅雲籠罩的十幾裏內的天地山川場景不住變幻,哀哀痛哭的老婦、趴在地上蠕動的腐肉、嬰兒啼哭和女子尖叫,甚至還有大片不知名的妖嬈豔麗花朵從天而降。
    此外更有紅色日夜輪替,人間戰爭場麵,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場麵,這些都是銀麵人施展術法所為,即實景,又是虛幻。心誌不堅者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噬魂奪魄。
    藍色劍火衝天而起,一股磅礴的力量衝破紅雲,陽光隨著破出的洞口照了進來,隨後強大的劍意從天而降,山崖間的岩石盡皆碎為齏粉,洞府外的草樹盡皆碎為齏粉,天空中飛翔的小鳥碎為脊粉,頭頂的滾滾血浪也被劍意割得支離破碎。
    山丘上的一切甚至包括洞府都已經被劍意切割開,被仿佛來自冥間的血浪和殺意所摧毀。
    隻有在洞府之外的很遠處有兩個存在沒有化為青煙,沒有被割得粉碎。
    楊暖暖祭出長劍,微弱的劍光隻能勉強擋住肌膚之外三寸的地方,在不斷變化的血色場景和凜冽的劍意中微微顫抖著,如同寒風裏的小草。
    姬南早就掏出一個龜殼鑽了進去,這是老圭給他的防身寶物。
    目前場間的四個人隻有他最弱,他可沒有信心能躲過兩個大修行者的全力廝殺。
    血色紅浪和劍意擊打在龜殼之上,發出哢哢的聲音,不停地有塊狀的龜殼掉下來,看來也撐不住一會。
    姬南將藏心鐲裏所有的寶甲、法袍、鎧甲裏三層外三層地套在身上。
    喀啦一聲脆響,龜殼外麵布滿了無數裂口,龜殼搖搖欲碎!
    龜殼內也出現了幻境,姬南目光恰好與一個嬰兒的目光對上,登時腦中轟的一聲,似有無數嬰兒哭喊。
    一股陰寒之意順著目光傳來。
    丹田內一股妖異力量不受控製的震動起來。姬南強自鎮定,拿出一塊清心玉玨來,努力保持心中一點清明,隨即順著那股妖異力量,大聲誦讀起半部‘大光明白骨真經’來。
    體內青黃紅白黑五色轉動,將那股陰寒之意緩緩化去,也是極不好過,差點一口血噴了出來。
    還虛境的劍仙與大魔頭,他們之間的戰鬥是姬南和楊暖暖根本無法旁觀和理解的戰鬥,兩人不僅逃得遠遠的,還要拚盡全力保護好自己。
    磅礴的劍意,凶煞的紅光,霸道的氤氳藍火,狠毒的幽冥鬼火,它們彼此衝撞著、切割著、抵消著,煞氣壓縮著劍意,冥殺突破著破山。
    “百年前你直闖劍樓,據說當時劍氣縱橫,所向披靡,今天怎麽出劍這麽沒勁啊?”銀麵人悠悠道來,手中連刺三矛,仿佛還留有餘力。
    樊凡一邊出劍,笑聲宛若雷鳴:“我雖被囚百年,可這百年閉關卻比你在外麵像狗一樣地藏在洞裏舒服得多,我這隻是舒舒筋骨,還沒開始認真呢!”
    銀麵人雙瞳中鬼火大盛,他矛尖直指樊凡,寒聲道:“即如此,三弟我就送樊二哥上路吧!”
    滔滔幽冥鬼火轉眼間迅猛地向四周蔓延,仿佛遮天蔽日的血紅色火海,之中帶著無數哭嚎的冤魂和屍骨以排山倒海之勢從高高的天空向著樊老頭撲麵而來。
    火海之後是白慘慘的冥殺長矛,長矛之前一點星星大的亮光蘊含著千鈞冥火,隨著衝勢的越來越快,漫天黑紅的幽冥鬼火越燃越旺,仿佛吞噬一切。
    樊凡仰天一聲龍吟,手中破山劍脫手而出,藍色劍光驟然長大,氤氳劍氣瞬間化作無數仙劍,如暴風驟雨、如煙花綻放、如流星散落,向著漫天壓下的紅色火浪迎去!
    藍紅相遇,隨後是萬朵煙火綻開,漫天五顏六色,場麵如夢如幻,一時間將這窮山惡水綴染得如仙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