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八、初入蠻荒之地

字數:9856   加入書籤

A+A-


    怒淵河畔,水聲轟隆,濁黃的河水如同奔騰的凶獸,撞擊著兩岸嶙峋的怪石。
    一座初具規模的營壘正依托險要地勢,頑強地拔地而起。
    姬無方麵容冷峻,矗立在一塊高聳的巨岩上,督率著下方忙碌的人群。
    三千名九黎部青壯,與五千名眼神麻木、戴著鐐銬的烏越部奴隸混在一起,日夜趕工。
    號子聲粗獷有力,與夯土敦實的悶響、金石鑿擊岩石的尖銳聲交織在一起,在河風的裹脅下於兩岸山壁間回蕩,透出一股與時間賽跑的緊迫氣象。
    新壘的土牆尚顯濕潤,木柵欄的尖刺閃著寒光,瞭望塔的骨架已然立起,一切都在混亂中透著一種堅韌的秩序。
    此刻,怒淵河上空,一條形製古樸、線條流暢的梭形法舟正緩緩逆流而上,平穩地飛行。
    法舟通體呈暗青色,舟身銘刻著複雜的符文,流淌著淡淡的靈光。
    其後跟隨著二十餘名騎乘著鐵羽鷹、赤瞳雕等凶猛戰禽的精銳巫師,他們身著統一的深色巫袍,氣息沉凝,組成一個鬆散的護衛陣型,一行人向著蠻荒深處迤邐而行。
    法舟此物,在中原之外的邊陲之地頗為罕見,因其維護與驅動皆需消耗大量靈材靈石,耗費不貲,通常唯有底蘊深厚的大仙門、或者如昭禮宮這般兼具實力與財力的特殊勢力,方用以運送重要人員與貴重物資,彰顯身份與實力。
    尋常小派與邊陲修士,則更慣於駕馭馴化的飛禽代步,雖靈活性稍遜,卻更為經濟實惠。
    此艘法舟外觀莊重內斂,並無過多奢華裝飾,內設亦不求富麗堂皇,卻極盡實用之能事。
    艙壁明顯加厚,關鍵部位鑲嵌著防禦甲片,數個不易察覺的射擊孔內隱隱有符光亮起,顯然是攻防一體、結構堅固的戰爭法器,乃是昭禮宮工坊精心鍛造的精品,遠非尋常代步工具可比。
    艙內大堂,光線柔和。
    身著水藍色雲紋法袍的姬南端坐於上首主位,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著紫檀木椅的扶手。唐焚、解堪、鹹巫、觀虎、塗展等核心人員分坐兩側,麵色皆有些凝重。
    鹹巫手握一枚氤氳著微光的玉簡,正向眾人剖析眼前嚴峻的形勢:“夏庚,乃真正的蠻荒妖王,非是山中那些自封的洞主可比。傳聞其修為已臻還虛之境,甚至可能更高。然真正見過其真容並能活著回來描述的人族修士,寥寥無幾,幾近於無。”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低沉:“……蠻荒之地深處,像他這般的大妖盤踞,勢力錯綜複雜。據我們目前所知,明確擁有化神境修為的大妖,便不下數十位之多。此地自古便是人、妖、巫三族鏖戰廝殺之所,血仇累積如山,直至百年前,不知因何緣故,妖族修士的主力方暫時止步於怒淵河一線,與我等形成對峙。但近來,妖族修士活動日益頻繁,屢屢成群越河,襲擊沿岸人族村寨與小部族,衝突頻發,各部族送往百越城的求援信使幾乎踏破了門檻。”
    姬南聞言,嘴角泛起一絲苦澀:“說起來諷刺。那魔頭專仲盤踞十萬大山之時,雖修煉魔功殘害甚眾,造下無數殺孽,但其為了修煉,屠戮妖修更甚,手段酷烈,無形中竟也壓製了妖族氣焰,使其不敢輕易大舉犯境,反為十萬大山爭得這百餘年生息之機。如今想來,真不知是福是禍。”
    他目光掃過眾人,語氣沉重:“……專仲既歿,短期內再無製衡夏庚之力。怒淵河左岸疆域遼闊,物產豐饒,礦藏、林地、獵場資源無數,偏偏此地人、巫二族世代攻伐,內耗不休,實力羸弱分散,如同一盤散沙,前期大戰高端戰力更是折損嚴重,豈能不引來強鄰覬覦?妖族卷土重來,幾乎是必然之事。”
    唐焚眉頭緊鎖,忍不住插話問道:“巫族那位老祖阮櫟不也在蠻荒深處隱居?其修為據說通天徹地,夏庚莫非不懼引發與阮老祖之戰?”
    鹹巫輕輕歎息一聲,搖了搖頭:“阮櫟老祖境界確然高深莫測,但他乃醫巫出身,一生精研的是救死扶傷、調和天地生機之道,本身並不擅長大威力搏殺之術,恐難以真正震懾住夏庚這等以殺伐崛起的妖王……”
    “……昔日我九黎部老巫覡妍蚩尚在時,憑借其強橫實力與巫族聲望,或還能與阮老祖聯手,讓夏庚有所顧忌。如今妍蚩巫覡未歸,我九黎部新近統一,根基未穩,阮老祖又一向超然物外……情勢實在難料。”
    觀虎聞言,轉頭看向主位上的姬南,甕聲問道:“師兄,既然如此凶險,我等此行目的究竟為何?總不能是來與那夏庚妖王喝茶論道的吧?”
    “談判!”姬南神色一肅,斬釘截鐵地說道,“若能達成合作,劃定疆界,互不侵犯,甚至有限通商,自是最好。若不能,也要陳明利害,讓他知曉我九黎部統一後並非可隨意拿捏的軟柿子,盡力拖延其大舉進犯的時間。當下我們最缺的便是時間!河畔營壘築造、大軍集結整訓、內部整合,皆需時日!每多爭取一天,我們的勝算便多一分!”
    “按公子吩咐,合作的初步條款草案已備妥,請公子過目。”塗展聞言,立刻從懷中取出一枚溫潤的玉簡,恭敬地呈上。裏麵詳細羅列了通商、劃界、情報共享等可能作為談判基礎的條款。
    就在這時,艙外忽然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禽類嘶鳴,隨即是一個沙啞而充滿戾氣的喝問聲,如同金石刮擦,遠遠傳來:“外來者止步,報上名來!擅闖蠻荒者死!”
    法舟微微一頓,懸停在空中。旋即響起有象的回應,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風聲水聲:“應夏老祖之邀,九黎部巫覡前來拜會。”
    艙外陷入片刻沉寂,隻能聽到風聲呼嘯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妖獸低吼。似乎對方正在審視判斷。
    片刻後,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稍緩,但仍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跟著引路蜂!隨我來!”隻見一隻拳頭大小、通體黝黑、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蜂形妖蟲飛到法舟前方,振翅發出嗡嗡聲。法舟再度緩緩啟行。
    姬南與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起身步出船艙,來到甲板之上。隻見數名或直接禦空而行、或騎乘著猙獰禿鷲、翼蛇的彪悍妖修已然伴飛在法舟左右。
    這些妖修形態各異,有的保留著明顯的獸首特征,有的則近乎人形但目光凶戾,他們毫不掩飾地打量著法舟上的眾人,目光桀驁,充滿了野性的戾氣與挑釁的意味。
    更遠處,雲霧之中,隱約可見數十隻體型更大、形狀更猙獰的飛行妖獸在盤旋窺伺,巨大的翼影時而掠過法舟上方的光幕,帶來壓抑的威脅感。
    一行人跟隨著那隻“引路蜂”,繼續向蠻荒腹地深入。世人所想的蠻荒,多是未經開化、野蠻愚昧、貧瘠荒蕪之地,然親臨其境,方知大謬不然。
    這片廣袤疆域猶如一頭沉睡的太古巨獸,橫亙於天地之間,其遼闊與原始令人心生敬畏。
    極目所見,山川如龍脊般奔騰起伏,綿延不絕;原野似無涯的綠海,草浪在風中翻湧,呈現出一種蓬勃而野性的生機。參天古木林立,林中奇珍異果隱約可見,靈泉幽澗隱現其間,水流淙淙,清冽甘醇的靈氣氣息撲麵而來。
    然而,在這片壯麗富饒的表象之下,卻隱藏著無處不在的危險。那茂密得近乎黑暗的叢林深處,不時透出冰冷而凶暴的殺氣,遙遙鎖定空中這一行不速之客;深邃的峽穀中時而傳出的恐怖咆哮,震得人心頭發顫;一些看似平靜的湖泊水潭,其下或許潛藏著致命的獵食者。
    蠻荒,是未經雕琢的自然寶庫,是冒險家與亡命徒的秘境,蘊藏著無盡的資源與機遇,也充斥著最原始、最致命的恐怖與殺意。
    姬南一行人目睹此間壯闊與富饒,以及那潛藏的致命危險,不禁暗暗心驚,愈發理解了妖族為何對十萬大山虎視眈眈,也明白了此行談判的艱巨。
    正飛行間,一直閉目感知周圍的唐焚忽有所感,驀然轉頭望向東南方向。
    極遠處天際,數道璀璨奪目的劍光如同流星般劃過天際,似乎力有不逮,歪歪斜斜地墜落在十數裏外的一片茂密山林之中。
    緊接著,幾名氣息凶悍、駕馭著妖風的妖修緊追其後,更有大批地麵妖獸被驚動,如同潮水般向著劍光墜落處蜂擁跟隨而去,激烈的廝殺打鬥聲、法術轟鳴聲隨即隱隱傳來,打破了蠻荒的靜謐。
    “過去看看。”姬南略一沉吟,下令道。他需要盡可能多地了解蠻荒目前的真實情況,包括這些妖族修士的行事風格。
    法舟微調方向,駛向那處戰場。前方引路的妖修瞥了他們一眼,並未出聲阻攔,反而也一同轉向,似乎有意讓他們目睹些什麽。
    法舟降至低空,透過林木縫隙,隻見林間空地上,四名身著赤紅色法袍、手持製式長劍的修士正背靠背結成一個小型劍陣,將一名身著月白錦袍、但已沾染大片血汙的年輕人死死護在中心。
    他們周身靈光閃爍,劍招淩厲,卻已是左支右絀,苦苦抵擋著周圍潮水般不斷湧上的各種妖獸。狼妖、豹狒、毒蟒、乃至一些形狀古怪的蟲豸,嘶吼著撲擊撕咬。
    幾名氣息明顯強橫許多、近乎化形完全的妖修,則好整以暇地冷眼立於戰團之外的大樹下督戰,臉上帶著殘忍戲謔的表情。
    林中為首的一名妖修,生著一對鷹眸,見到法舟旁的同行者,微微躬身示意,並未因他們的到來而緊張。
    “非我十萬大山之人。看其功法路數,也非南疆常見流派。”鹹巫目光銳利,迅速判斷道。
    “觀其服飾細節與劍訣特性,似是大周境內,可能是蜀地附近的仙門子弟。”常年行走在外的塗展低聲補充,語氣肯定。
    地麵上,戰況慘烈。強大的妖獸不斷猛衝,空中利爪破風,地下毒刺暗襲,令人防不勝防。
    四名紅袍修士皆已帶傷,袍袖破裂,血跡斑斑,喘息粗重。那被護在中心的白袍年輕人更是麵如金紙,氣息萎靡不堪,胸口劇烈起伏,顯是經過一番亡命奔逃與苦戰,已然力竭於此,全靠同伴支撐。
    眼見妖獸越聚越多,黑壓壓一片,似無窮盡,而那幾名督戰的妖修依舊沒有出手的意思,顯然是想耗盡他們的力氣。
    那年歲最長、修為最高的中年修士臉上閃過一抹決絕,驀然閉目,棄劍於地,雙手急速掐訣,口中念念有詞,周身雷光開始瘋狂湧動。
    霎時間,眾人頭頂半空中風雲變色,雷霆炸響!無數道粗如兒臂的銀色電蛇撕裂蒼穹,帶著天威般的毀滅氣息,疾劈而下!
    刺目的雷光將方圓十數裏映得一片慘白!衝在最前方的數十頭凶殘妖獸根本來不及閃避,瞬間被至陽至剛的雷霆劈中,連哀嚎都隻發出一半,便在一片焦臭中化為團團焦炭火球,殘肢斷臂四散飛濺!
    “好厲害的雷法!竟是引動了天雷之威!”見如此多凶悍妖獸瞬間灰飛煙滅,觀虎不禁駭然變色,他自問若是身處其中,也絕不好受。
    “威力如斯!這絕非小門小派所能傳承!這是何方仙門子弟?竟有如此精妙的雷法傳承?”塗展亦是滿臉驚容,下意識地握緊了拳。
    雷法乃萬法之首,威力至大,剛猛無儔,亦是最難修成之法。非但正宗雷法法訣難得,更需施術者體質與雷霆高度契合,且真元雄厚無比。
    能施展出如此大範圍、如此強威力的雷法,其宗門底蘊絕對深厚,絕非尋常宗門所能為。
    雷霆轟鳴,餘音滾滾,天威赫赫,震懾心神,威勢一時無兩。
    幸存的妖獸被這煌煌天威所懾,攻勢不由一滯,眼中露出驚懼之色。
    然那幾名督戰的妖修卻隻是冷哼一聲,口中發出幾聲尖銳的嘶鳴。妖獸們聞聲,僅在片刻遲疑後,眼中驚懼便被更深的凶暴取代,在身後妖修的威逼驅使下,再次齜牙咧嘴,如潮水般瘋狂湧上!
    那中年人的雷法雖威力絕倫,但對真元消耗亦是巨量,連續施展兩次後,已顯麵色慘白,身形搖搖欲墜,顯然已是強弩之末,後繼乏力。
    妖獸包圍圈步步緊逼,劍陣範圍被壓縮得越來越小,五人抵擋越發艱難,險象環生。
    “要出手否?”觀虎粗豪的聲音直接在姬南心底響起,乃是傳音入密之術。他有些看不下去,同為修士,見其被妖獸圍攻,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這些中原仙門子弟,美其名曰入蠻荒曆練,實則十有八九是為獵妖取丹、剝皮奪寶、搜尋靈材而來。既然敢來此殺戮,便該有被反殺、成為他人獵物的覺悟。弱肉強食,此乃蠻荒鐵律。”
    另一側,唐焚冰冷的聲音淡淡響起,語氣中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他常年與各種勢力打交道,對此類事情見得多了。
    姬南、觀虎等人聞言,心下了然。唐焚所言確是事實,仙門弟子入蠻荒“曆練”,往往伴隨著對本地生靈的掠奪,雙方血仇早已結下。
    此時,下方戰局再變。
    被護在中心的白衣青年眼見護衛傷亡慘重,導師真元耗盡,眼中閃過絕望與瘋狂,猛地咬牙,從懷中掏出一張靈氣逼人、符紋繁複無比的金色符籙,不顧一切地將剩餘法力灌注其中,猛地擲向空中!
    那符籙迎風便燃,方圓百丈驀地一暗,仿佛所有光線都被吸走,旋即轟然爆起耀眼欲盲的熾烈金光!無數由精純無比的金庚靈氣瞬間凝成的刀槍劍戟虛影,自那團毀滅性的金光中暴射而出!
    咻咻破空之聲尖銳刺耳!銳利無匹、足以斬金斷鐵的金係術法之下,周遭撲上的妖獸如同被無形的利刃收割的麥草,瞬間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殘肢斷臂與內髒四處飛濺,天空頓時下起一陣淒厲的血雨!
    就連一名離得稍近、督戰的妖修頭目亦被幾道金氣掃中,護體妖光瞬間破碎,慘叫著倒飛出去,身上添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垂死掙紮,強弩之末罷了。此等符籙必是保命之物,用一張少一張。”解堪低語道,搖了搖頭,看出了那青年已是底牌盡出。
    果然,這波慘烈的殺戮徹底激怒了外圍那幾名一直冷眼旁觀的強大妖修。
    隨著一聲刺耳憤怒的嘶叫,那名被重創的妖修頭目猛地一晃身軀,現出原形——竟是一條水桶粗細、鱗甲森然泛著幽光的黑色巨蛇!
    它猩紅的豎瞳死死鎖定白衣青年,張開血盆大口,噴出腥臭撲鼻的毒霧腥風,巨大的蛇軀猛地一彈,如同離弦之箭般猛撲過去!其餘幾名妖修也紛紛怒喝著掣出奇形兵刃,妖氣爆發,不再留手,瘋狂攻上!
    “我等乃蜀中慶元門修士!懇請道友出手相救,慶元門必有厚報!靈石、法寶、丹藥,絕不敢吝嗇!”那中年修士朝著懸停半空的法舟方向嘶聲呼喊,聲音嘶啞,已帶上了明顯的絕望與哀懇。他看出了這法舟絕非蠻荒之物,其上之人或許是人族。
    “慶元門?”塗展聞言,迅速對姬南低語,“乃蜀中峨左一帶頗有聲望的仙門,以煉器之術著稱於世,門內據說有化神境修士五六人坐鎮,在蜀地勢力不小,與幾家劍修大派關係密切。”這是在提醒姬南出手可能帶來的利益或麻煩。
    “啊——!”話音未落,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響起!一名紅袍修士閃避不及,被一名現出原形、力大無窮的熊羆妖修掄起一柄滿是尖刺的重錘,狠狠砸中後背!護體靈光瞬間崩碎,整個人如同破袋般被砸得飛起,筋骨斷裂聲令人牙酸,在空中便已血肉橫飛,當場氣絕!
    “此乃我慶元門少主!請看在我等同為人族,氣脈相連的份上,施以援手!慶元門上下必銘感大恩,永世不忘!”那中年修士目眥欲裂,看著少主慘狀和又一個弟子殞命,做最後哀嚎,幾乎是聲淚俱下。
    法舟之旁,那些引路伴飛的妖修此刻也冷冷地注視著姬南等人,目光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警告,甚至有一絲挑釁的意味,似乎很想看看這些“客人”會如何抉擇。
    舟內眾人的目光亦瞬間聚焦於姬南身上。觀虎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握緊了扛在肩上的錘柄,呼吸粗重了幾分。
    鹹巫麵露不忍,但嘴唇動了動,沒說什麽。塗展則是快速算計著利弊。
    姬南隻是負手而立,麵無表情地俯瞰著下方血腥的廝殺,眼神深邃如同古井寒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一尊冷漠的石像,對外界的哀嚎、死亡與抉擇無動於衷。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半炷香後,地麵的戰鬥終告平息。
    三名紅袍修士盡數殞命,屍身殘缺不全。那中年修士真元耗盡,身受重創,被一名妖修用鐵鏈鎖住脖頸,拖倒在地。那白衣青年更是四肢俱被殘忍打斷,如同爛泥般癱在地上,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奄奄一息。
    為首的鷹眸妖修舔去嘴角濺上的血跡,抬頭向法舟旁的妖修略一躬身,算是打了招呼。
    隨即粗暴地抓起那白衣青年的頭發,將其拖死狗般提起,與其他妖修一起騰空而起,向著遠山雲霧深處飛去,顯然是回去交差或另有用途。
    下方的妖獸群發出一陣興奮的嘶吼,隨即哄然散去,爭搶吞噬著同類的屍體和修士的殘骸。
    山林迅速重歸寂靜,隻有濃烈的化不開的血腥味和一片狼藉的戰場,述說著方才的慘烈。
    很快,這片死寂又被蠻荒固有的、更深沉的靜謐所吞沒,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姬南這才淡淡開口,吩咐觀虎帶幾個人降下法舟,收斂掩埋了那三位人族修士的遺骸,至少不讓他們曝屍荒野,被野獸啃噬。
    略作沉吟,他又命觀虎將那些妖獸的屍首也擇地掩埋,避免引發不必要的疫病或吸引來更強大的捕食者。
    眾人重返法舟,氣氛略顯沉悶。
    在妖修引領下,繼續向蠻荒腹地進發。經此一事,那些伴飛妖修看向姬南一行的目光中,似乎少了幾分最初的純粹戾氣與挑釁,多了些許難以言喻的緩和,甚至隱隱有一絲認同?那是對“識時務”“懂規矩”的認可。
    隨著法舟不斷深入蠻荒,空中遭遇的妖修與妖獸巡邏隊越發密集,其實力也明顯更強,出現的化形大妖氣息也越來越多。
    不時有更多目光不善、氣息凶悍的妖修從四麵八方圍攏上來,近距離審視著法舟,氣氛多次變得凝重緊張,妖氣幾乎凝成實質。
    但在引路妖修表明乃是“夏老祖邀請的客人”後,這些圍堵者終究未敢造次,不甘地約束著麾下躁動的妖獸讓開去路,但那種被無數冰冷目光鎖定的感覺,始終縈繞在舟內眾人心頭。
    飛行約十日後,傍晚時分,夕陽將天邊雲彩染成一片壯麗的血紅。法舟終於緩緩降低高度,降落在一座雄踞於險峻群嶺之間的巨大山城之外。
    此城依陡峭山勢而建,充分利用了天然地形,遠望隻見幾道依山蜿蜒、用巨大條石壘砌而成的粗獷石牆構成了其簡陋卻異常堅固的城防輪廓。
    城兩側是高達千仞、光滑如鏡的絕壁,猿猴難攀。崖壁上密布著無數大小不一的天然或人工開鑿的洞穴,黑黝黝的洞口如同巨獸的眼眶,內中不時傳出令人心悸的怪獸咆哮與嘶吼,仿佛隱藏著無數凶險。
    法舟停穩後,一名身著粗陋卻厚實皮甲、體型魁梧如鐵塔、皮膚呈青灰色的妖將大步走來。
    他生著一顆碩大的頭顱,麵貌粗獷,獠牙外凸,目光如冰冷的刀鋒,在姬南身上來回掃視數遍,仿佛在評估獵物的斤兩,方甕聲甕氣地問道:“你便是夏老祖請來的客人?”聲音如同悶雷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