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對“死亡”還沒太清晰的概念。
    不知道父母“不在了”是種怎樣的不在，也不知道“永遠”又有多長的期限。
    但正是因為不知道，心裏才能有期待，可以裝下無盡幻想。
    所以能將大人哄他的話當真，以為自己做個好孩子，努力長大，爸爸媽媽就會回來。
    此刻雙眼裏盛滿希望的小家夥，要在成長途中的某一刻突然明白真相，他該以怎樣的心情接受呢……
    可不管怎麽說，至少現在他擁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淩玥想說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要怎麽告訴小孩，之後他們還將扮演母子呢？
    難道要她說——寶貝兒別難過，拍戲時阿姨會扮演你的媽媽，你可以把阿姨當媽媽哦？
    淩玥說不出口。
    這種扮演是有期限的，等拍完戲，裴慢慢就會回去原來的家庭。
    就好像為了拍戲順利才給希望，利用完立刻結束……要對一個可憐的小幼崽這樣，未免也太歹毒。
    隻能之後再找機會說明。
    反正還要為他物色合適的老師，也不急這一兩天了。
    淩玥將小幼崽視若珍寶的照片看了又看，最後隻能將所有複雜情緒同樣化成一句：“……嗯，慢慢努力長大，做個乖寶貝，爸爸媽媽一定會回來的。”
    ……
    陸時祈人在學校上課，心一直惦記著家裏的情況。
    他太過在意開場的不順。
    他也知道這樣不好，但無所謂，他就是要把這樣的不順扭轉過來。
    他就不信了。
    隻是照顧一個窮酸小孩罷了，有什麽做不到的？
    等裴慢慢的身體徹底恢複了，看他怎麽把裴慢慢養成小胖子。
    午休時間，陸時祈難得多吃了幾口飯。
    因為他想詢問裴慢慢的午餐情況，回憶起淩玥那些話，確實有幾分感同身受。
    但也隻是多吃幾口，再多就不行了。
    小小年紀非常雙標。
    “今天這個套餐很好吃嗎，你吃好幾口了！可惡，早知道我跟你點一樣的了！”
    “……”
    跟陸時祈一起吃飯的是顧至栩。
    兩人不僅是同學好友，還是親表兄弟。
    顧至栩是淩玥親姐的兒子，兩人同齡。
    隻是顧至栩大陸時祈兩個月，做了名義上的表哥。
    “不好吃，跟平時一樣。”
    陸時祈食欲寡淡，吃相也寡淡，但他難得多吃幾口，顧至栩覺得很稀奇。
    “那你今天是真餓了？”
    陸時祈懶得解釋：“……嗯，餓了。”
    “聽我媽說，小姨為了拍戲，真把小孩接到家裏去住了？”
    “嗯。”
    這事外界不會知道，但家人之間不會隱瞞，所以陸時祈並不意外。
    “那你可要小心了，也許這小孩會在你家住上一輩子。”
    “……”
    有點離譜但很符合顧至栩情況的擔憂。
    因為他家裏剛好有個養子弟弟。
    顧至栩的成長之路相當坎坷。
    小時候體弱多病，多災多難，三天兩頭住醫院，這疼那痛，要死要活，但又查不出問題在哪。
    家人帶他全國各地跑，到處求醫問藥，但眾多專家束手無策。
    問就是沒毛病，隻是天生體質不好。
    沒辦法，最後父母劍走偏鋒，拜上了迷信玄學。
    像是讓他認樹做幹爹，找特定屬相的人做幹媽，去少林寺生活……
    這麽搞了好幾年，最後靠領養了一個啞巴做弟弟。
    也不知是哪路大師指點，說他身體不好是因為他父母命中無子，就算有了也留不住。
    但啞巴弟弟命中有哥，八字旺他，胡亂八糟地說了一堆，結果還真靈驗了。
    收養這個弟弟後，顧至栩真好了起來，現在能跑能跳，強健如牛。
    父母對此很是激動，所以對養子關懷備至——雖說一切都是為了顧至栩，但顧至栩內心總有點不滿，因此跟養子的關係緊張。
    “開始都是這樣，跟你說隻是來家裏住一段時間。”
    “但住著住著就不會走了。”
    “很快他就會睡你的床，穿你的衣服，玩你的玩具，搶你的零食，關鍵你爸媽還把他當寶貝，讓你處處讓著他。”
    顧至栩沉重地總結：“唉，咱倆真是難兄難弟啊，連這點遭遇都能一樣。”
    陸時祈麵不改色：“放心，我們不一樣。他在我家隻是借住，拍完戲肯定要走的。”
    “就算我能同意，我爸也不會同意，這件事他本來就比我還反對。”
    聽了陸時祈的話，顧至栩大概有點破防：“小姨夫反對又怎麽樣，小姨不還是把人接到家裏來了？”
    “……”
    似乎還真是如此。
    陸時祈頓了頓，才能說下去：“那是因為我爸最近不在家，他要是在家，就不會這麽順利了。”
    “小姨夫什麽時候回來？”
    “不確定，大概再過十天半個月吧。”
    顧至栩冷哼：“你等著吧，住下十天半個月後，這事就輪不到你爸做主了。”
    “而且你爸回來後，說不定就跟你媽統一戰線了。”
    “不可能。”陸時祈篤定地說，“我媽答應我了，就隻住到拍戲結束。”
    “而且我之前跟我爸說過這件事，他絕對不可能同意的。”
    雖然陸時祈對裴慢慢有點改觀，也願意幫忙照顧他，但期限隻是到拍戲結束。
    時間再久就不可能了。
    要收養什麽的，更是天方夜譚。
    顧至栩哼哼：“那我們等著瞧吧，我覺得沒這麽簡單……等等，對了！”
    “什麽？”
    “今天放學能去你家嗎，讓我看看這小孩長什麽樣！”
    “不行。”
    陸時祈毫不猶豫拒絕。
    雖然很難說清他非拒絕不可的理由。
    其實見麵沒什麽，他們關係這麽好，顧至栩遲早會見到裴慢慢的。
    可陸時祈剛擔下了照顧裴慢慢的任務，下意識就將小孩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想到裴慢慢瘦小怯懦的模樣，說話還慢吞磕絆不連貫，肯定會被顧至栩嫌棄。
    倒不是覺得裴慢慢丟臉。
    而是對於自己還沒開始細心照料的私有物，陸時祈不想這就有人來說不好。
    幼稚且霸道的小心思。
    他可以嫌棄裴慢慢，覺得裴慢慢哪裏都不好，但換別人來就不行。
    “看看又怎麽了，你別這麽小氣。”
    顧至栩不肯輕易善罷甘休。
    陸時祈拒絕越幹脆，他越來勁越逆反。
    “讓我去看看唄，我就要去看！你不讓我去，我自己跟小姨打電話！”
    “……”
    沒辦法，最後實在沒能拗過顧至栩。
    等到放學，陸時祈身旁多了個他。
    下午淩玥帶裴慢慢出去買衣服了。
    買完三點左右，正好來接陸時祈回家。
    剛放學，校門口都是車，人滿為患，交通艱難。
    怕引起不必要騷動，淩玥的車從來停在一個隱蔽的位置。
    車門從外麵被打開時，顧至栩的大嗓門先傳了進來：“小姨，我也來了，聽說——”
    但下一秒說停就停，戛然而止。
    淩玥見顧至栩像被定格一樣，輕笑：“小栩，好久不見了啊，你聽說什麽了？”
    “唔額……”
    顧至栩的視線越過淩玥，落在她身旁的裴慢慢身上。
    這就是住在他們家的小孩嗎！
    長得也太可愛了吧！
    比他家裏那個小啞巴可愛一百萬倍都不止！
    如果顧至栩見到的，是第一天的裴慢慢，大概也會覺得他打扮寒酸。
    可眼下裴慢慢換掉了那件老舊不合身的大棉襖，裏麵穿著一件白色絨毛的小高領，外搭一件牛油果色的薄款羽絨服。
    衣服合身了，穿得也算厚實，消瘦單薄的身形便不明顯了。
    此時小臉被襯得粉白，眼眸又黑又水靈，整個人清新透亮。
    而且已經在陸家住過兩天，跟淩玥親近不少，待在她身旁安心放鬆，沒了第一天的膽小怯懦。
    小家夥乖乖坐在淩玥身旁，布靈布靈眨著眼。
    不小心跟顧至栩來了個四目對視，停頓兩秒後，迅速避開，繼續低頭吃自己手裏的蘇打餅幹。
    外麵到處是好吃的，可裴慢慢還吃不了，隻能啃啃蘇打餅幹。
    顧至栩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上車就在裴慢慢對麵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裴慢慢，轉也不轉。
    裴慢慢被他這麽直白的眼神嚇到了。
    很快餅幹都吃不下去，又想往淩玥身後躲，可惜躲不了。
    淩玥看小家夥努力尋找遮擋物的模樣，又心疼又好笑。
    “小栩，你別這麽盯著弟弟，弟弟膽小，你會嚇到他的。”
    聞言，顧至栩立刻收回眼神，熱情地同裴慢慢打招呼：“你好啊，我叫顧至栩，是時祈的哥哥……按照輩分，你也應該叫我哥哥。”
    好一個按照輩分。
    淩玥笑了笑，陸時祈直翻白眼。
    但裴慢慢歪了歪腦袋，眨著眼，不確定地出聲：“……哥哥？”
    “欸，真乖。”
    顧至栩很不客氣地接受了，隨後拉開自己的書包，“第一次見麵，也沒什麽禮物給你，這裏有你愛吃的東西嗎？”
    裏麵是各種各樣的零食。
    巧克力，沙琪瑪，夾心餅幹，幹脆麵，蛋糕麵包，肉幹海鮮——原地能開小賣部的程度。
    真沒小幼崽能拒絕這種誘惑。
    裴慢慢的眼眸瞬間發亮，對顧至栩的印象立刻好轉。
    “你喜歡吃什麽，快選吧。”
    “喜歡巧克力嗎，喜歡蛋黃酥嗎，這個蛋黃酥可好吃了。”
    陸時祈卻莫名有些不爽。
    第一個出言拒絕：“他這兩天腸胃不好，吃不了這些，你收回去吧。”
    顧至栩卻不以為意：“那等好了再吃唄，都是獨立包裝的，又不會壞。”
    “弟弟你別理他，想吃什麽盡管選。”
    連淩玥都說：“慢慢想吃什麽就拿吧，謝謝哥哥就好。”
    有淩玥允許，裴慢慢這才放心。
    但沒多拿，隻拿了塊白巧克力，跟一小包奶油夾心餅幹。
    手裏捏著零食，小家夥就很高興。
    欣喜又害羞地道謝，語調甜滋滋的：“……謝謝哥哥！”
    顧至栩一本滿足：“不用謝。”
    隻有陸時祈沉默不語，獨自在心裏別扭。
    原來見誰都能叫哥哥。
    做他哥哥可真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