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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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庭笙多付了一筆錢,讓店小二將澡堂裏的其他人清空,又委托他去找一名做夜活兒的女侍來——不拘價格,但要膽大的。
    店小二聽得新奇。
    他自從在客棧上工以來,也算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客人。這男人晚上洗澡要找做夜活兒的姑娘,常見。
    但女孩子找,倒真是頭一回,而且還點名要膽子大的。
    不過當薛庭笙拋給他一錠金子——店小二將金子咬在口中試了真假後,當即不再有任何多餘的好奇心,隻笑著滿口答應,讓薛庭笙先稍等,他這就去清理澡堂和找人。
    薛庭笙走後,房間裏就隻剩下沈南皎一個人。
    他本來就沒有心思看書,隻不過是不想看薛庭笙,所以隨便找了個別的渠道打發自己注意力。但即使如此,書頁就在眼前,沈南皎卻根本看不下去。
    等到薛庭笙一走,他立刻將書扔到一邊,皺著眉坐起。在房間內走來走去,沈南皎心底仍舊煩得很。
    他坐到窗戶邊,把自己的衣袖捋起來——隻見白玉一般溫潤的小臂皮膚上,明晃晃蜿蜒著一道碧色細線。
    那條細線貫穿過沈南皎的整個小臂,最後深深的糾纏入他經脈之中。若要強行將這東西取出來,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吃些苦倒也不打緊,隻是容易被薛庭笙發現。
    沈南皎盯著自己小臂研究,最後上手用力搓了搓。那條碧線不為所動,倒是沈南皎的胳膊被自己搓出幾道紅印子。
    暫時沒有取出當歸蠱的辦法,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就是不知道薛庭笙去明珠庭幹什麽?明珠庭有什麽東西能吸引到薛庭笙嗎?
    沈南皎短暫走神了一會,腦子裏浮現出他所了解的明珠庭——明珠庭雖然靠近望棠山,但要和望棠山相比,那可差太遠了。
    不過是個小家族占據人間城池建立起來的地方,和真正擁有一方仙脈的望棠山比起來,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這樣一個破地方,有什麽值得薛庭笙眼巴巴跑過去的?
    沈南皎想了半天,沒想出什麽頭緒。
    左思右想想了很多,暫時還是想不出什麽好辦法解決眼下的困境。
    薛庭笙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沈南皎探頭往窗戶外麵和房頂上看了看,都沒有看見薛庭笙的影子。
    他橫豎也睡不著,尋思著自己不如去泡個熱水澡。這段時間住在北冥山上,每天壓榨自己那點微博的靈力用除塵決清理自己,但除塵決和泡澡比起來,那當然還是真正的去泡個澡比較舒服。
    在心裏拿定了主意,沈南皎推門出去,到樓下找到店小二,問他澡堂子的位置。
    店小二盯著沈南皎的臉發呆了一會兒,又在沈大少爺略帶不滿的反問句裏回過神來——今天店裏客人出乎意料的多,但即使人很多,店小二也對沈南皎印象深刻。
    無他,隻因為這少年實在是過於漂亮。
    不是那種雌雄莫辨的女性化的漂亮,而是帶著明顯性別特征的漂亮。
    舒朗眉目,瞳色略淺,個高腿長,穿身輕雪似的白,恰如一彎寒浸浸的月。
    冷淡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
    沈南皎的臉過於有辨識度,所以店小二清楚記得他,也記得他是跟薛庭笙一起的——既然是一起的。
    店小二清了清嗓子,指著後堂的一道軟簾:“那後麵就是。”
    沈南皎掀開那道軟簾,內裏一股溫熱氣撲麵而來。木地板上濕漉漉的,看上去倒是還算幹淨。
    隻不過沈南皎低頭看,還是皺眉。
    他驅動為數不多的靈力,往地麵使了個清潔術——濕漉漉的木地板頓時變得幹爽起來。
    不過因為沈南皎現在所剩的靈力不多,所以就隻能清理出一條細窄的道路。無所謂,夠他往前走就可以了。
    他踩著那條幹淨的道往前,轉過一扇畫工粗糙的屏風,抵達水池麵前。
    水池裏已經被提前放好了熱水——不僅提前放好了熱水,裏麵甚至還提前泡了一個人。
    還是個女孩兒。
    店小二直接就給沈南皎指了方向,態度是默認沈南皎可以進去。看店小二那態度,沈南皎還以為澡堂裏沒人,所以進來時絲毫沒有擔心過這種情況。
    就算是運氣極差,遇到裏麵有人,那也應當是男子。
    可怎麽會是女孩兒呢?
    那人背對他趴在水池邊緣,一身皮膚是勻稱的蒼白色,沾著水珠,燭光葳蕤跳動。但比起燭光和蒼白細膩的皮膚,對方後背上一大片猙獰的疤痕卻更加醒目。
    女孩兒纖細的蝴蝶骨,伶仃的肩膀,蒼白的綴著水珠的皮膚——這浸潤在柔和燭光中一切本該旖旎的構造,都因為她後背上那片巨大又猙獰的疤痕,而令人絲毫生不起綺念。
    第一眼約莫隻會覺得震撼。
    那疤痕過於可怖了,正因為它的存在本身就很駭人,於是它不論是出現在男人背上還是出現在女人背上,都很難再對這片疤痕的第一眼衝擊產生影響。
    它出現在任何人的後背上都足夠震撼人。
    沈南皎目光黏著在那片疤痕上,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無法移動。
    這時候有人的腳步聲靠近,沈南皎倉促回神,目光一轉,正和側門抱著木盆和手帕的年輕女子對上視線。
    年輕女子臉上塗抹著濃重又豔俗的脂粉,衣著輕便單薄,臉上還有幾分沒掩飾住的訕訕。不期然抬頭望見一位神仙似的少年。
    她先是一愣,旋即下意識轉頭,看向池水中雇傭了自己的人,茫然:“三,三個人一起嗎?”
    沈南皎的腦子清醒過來,聽見這句話,再看女子的衣著,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臉都氣紅,嘴唇一抖,怒道:“誰要和她一起!”
    喊完這句,他轉身就走,跑得太急,踩到門口濕潤潤的木地板,滑了一跤;好在沒有摔倒,危急時刻沈南皎自己迅速的扶住了牆壁,然後就像火燒屁股一樣飛快的跑了出去。
    被留下的芸娘一頭霧水,撓了撓頭,又忍不住去看自己雇主。
    她拿不準那個漂亮的少年是誤入此地冒犯女郎的登徒子,還是自己雇主的相識。
    在氤氳的白色霧氣中,女孩兒的臉頰少見的泛著紅,是被澡堂的溫度熱出來的。盡管臉頰泛紅了,但是薛庭笙臉上卻並沒有羞澀的表情,仍舊是那片不起波瀾的平靜。
    她伸手將自己黏連在肩頭的濕發撥開,舒展開雙臂,道:“幫我揉一下後腰,手重點,力氣輕了我沒感覺。”
    見雇主滿臉無事發生的表情,芸娘也隻好將滿腹疑惑咽下肚皮,趕緊端著木盆跑過去給薛庭笙按腰。
    她按照薛庭笙要求的,下手極重。
    麵前這看起來病歪歪的姑娘,倒完全不像她外表那樣柔弱。芸娘感覺自己已經把吃奶的勁兒都拿出來了,那病歪歪的少女仍舊穩如泰山的趴著。
    她後背上那片猙獰的疤痕半泡在水裏,芸娘偶爾不小心碰到,便像觸電似的,飛快挪開手,還要小心而心虛的瞥一眼薛庭笙。
    好在薛庭笙似乎不在意。
    芸娘心底犯嘀咕:真是奇怪的客人,難怪找人的時候要求膽子大的,這滿背疤痕……要來個膽子小的估計早就嚇暈過去了。不過這姑娘身上的疤痕也真奇怪,摸起來一點也不像血痂,反倒是跟凹凸不平的石頭麵一樣。
    泡得暈乎乎有些犯困,這就是薛庭笙最喜歡的狀態。
    她大方的打賞給芸娘一顆夜明珠,然後穿了衣服自己慢悠悠散步回房間。
    房間燈已經熄滅了,沈南皎裹著被子麵朝裏背朝外的,也不知道睡沒睡著。
    薛庭笙攏了攏自己濕漉漉的頭發,她還不會用術法弄幹自己的頭發。之前試過用召火術,不過掌握不好力度,不小心把頭發和眉毛都燒掉了。
    因為不會用所以幹脆不用,薛庭笙躺在搖椅上閉目養神,順便等頭發晾幹。
    她一貫很能控製自己的腦子,兩眼閉上就開始發呆,隨即耳邊聽見沈南皎聲音。
    “你背上的疤痕是怎麽回事?”
    沈南皎問這個幹什麽?
    薛庭笙想了想,開口:“你裝睡。”
    沈南皎:“我又沒有說我在睡覺,所以你背上的疤痕怎麽來的?”
    薛庭笙:“哦,那你早點睡,晚睡對胎兒發育不好。”
    沈南皎:“沒那麽脆弱。所以你背上的疤痕——別人打的?誰打的?”
    他有點耿耿於懷,自從離開澡堂子之後,兩眼一閉,腦子裏就自動浮現薛庭笙那鋪滿猙獰疤痕的後背。
    誰能把薛庭笙打成這樣?
    沈南皎印象裏的薛庭笙從未敗過,她的對手不是死了就是在死的路上,自己是目前為止和薛庭笙為敵並活得最久的人。
    這麽凶的女人,誰能給她傷成這樣?
    想不明白,越想他越憋屈得慌——這麽大片又可怖的傷痕,可以想象那是多麽危險又痛苦煎熬的情況;對手必然用了十分陰損下作無恥上不得台麵的手段,不然怎麽會令薛庭笙受這樣的傷!
    夜色中,薛庭笙聲音淡淡:“那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她回答得冷硬,沈南皎沉默。
    在片刻的沉默後,他不裝睡了,從床上坐起來,單手支著床鋪,神情複雜的看向薛庭笙:“薛庭笙,你說實話,你背上的傷是不是——”
    “為了複活我才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