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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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行向來不是他喜歡的工作。自打成為冒險者,他就盼望有一天能擺脫日夜顛倒、奔波不休的生活。結果等他脫離傭兵團,這個願望也不算完全實現。
    幾天前他才到威尼華茲出差,配合高塔的巡察使者“例行維護”。一路上他緊張得要命,擔心青之使的下場落在自己頭上。這可不是我選修魔文學的本意。當他還沒離開總部時,他就懷疑高塔根本不在乎他學什麽。而在後來的工作中,他的懷疑得到了證實。
    隻有老同學來詢問情況。埃茲把貓臉花捏在手上,“謝天謝地,我還活得好好的。”
    “不管怎樣,別在其他人麵前說這話。你一點兒風險都不用冒,海恩斯。你的上司就是成功的保障。”對麵傳來回應。
    “成功不等於安全。問我的話,大部分危險來自於他。”
    “你招惹他了?”
    “那當然,現在我的屍體正在和你報平安呢。”埃茲沒好氣地說,“我甚至沒見著他。使者用不著更換矩梯,他結束後直接離開了伊士曼。而我!”聲音難以克製地拔高。“我還得到鐵爪城和王黨收尾外交部的破事!”
    “從南到北。王國景色如何?”
    “反正你的夢中情人決不會喜歡。”
    “說實話?我不知道全天下她喜歡哪裏。最近她傳來回信,寫明要在沼澤地住一個月。”
    “讓她來外交部,工作就能當成愛好搞定。”
    “你不認為工作和個人生活應該分開看嗎?”
    “什麽意思?”埃茲沒明白。
    “羅瑪和薩賓娜打碎了坐標,我隻能求你幫忙。”
    埃茲皺起眉:“天文室的坐標?我能幫上什麽?”
    “白之使可以。”
    晴天霹靂。“他回來了?”
    “這由不得我,夥計。我隻能提前通知你一聲——”
    “我告訴你,拉森,這絕不可能!你根本想象不到我在那個瘋子的手底下遭受了怎樣的折磨,你以為我會再來一次……什麽?他要求的?”埃茲抬起袖子,擦了擦臉。
    “你是駐守者,又對魔文和魔藥學有涉獵,沒有更好的人選了。”對麵忽然話鋒一轉,“這兩個任務以接待巡察使者優先,坐標的事如果你樂意,可以跟他提。”
    “……你是不是打算借這回事讓我再去一次王都?”
    “怎麽可能?隻是順路……”
    “給你那兩個捅婁子的小兔崽子擦屁股?”
    “你知道,我沒法離開高塔。”
    “那就把麻煩限製在高塔範圍內!我受夠了,拉森。”
    “幫幫忙,老兄。如果你實在抽不出時間,切斯特有空麽?”
    “回頭再提。”不管怎麽說,拉森的私人請求還好商量,外交部使者的意願可不是他們能夠左右的。為自己的性命考慮,埃茲必須打探清楚:“我們的使者大人走到哪兒了?還有多少時間?”
    “他已經抵達了四葉城。你忘了嗎,海恩斯?他掌握著星之隙。”
    “……當心,拉森,將來你在我這裏喝的每一杯酒都可能摻著膠水。”埃茲將傳話的三色堇捏成了碎片。軟弱的威脅,他心想,占星師多半會清楚自己哪天身體不適。誰讓我沒這個本事。
    但等他兢兢業業地開始上班,才意識到其中的難點:要在四葉城裏尋找一個外地人,難度不遜於大海撈針。根據埃茲的了解,他要接待的家夥向來不會分辨車站的指示牌……諸神在上,看來我非要走遍四葉城的每一條公交線不可。當埃茲重新長出一朵貓臉花時,心裏冒出了這個絕望的念頭。
    ……
    “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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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填上再說。”
    “那還不如用抹布。”尤利爾指出。
    “差不太多。”帕因特回答,“你怎麽不說拿石頭呢?”他已抄起一塊碎石。
    “因為石頭會把周圍破壞得更厲害……”
    “似乎有道理。”矮人趕快放棄了這個念頭。“這兒沒有多餘的土……要不還是直接鋪地毯罷。”
    尤利爾眨眨眼睛,不知該怎麽評論對方掩耳盜鈴的行為。但如果要他來出主意,那還不如聽帕因特的。不管怎麽說,這些人都該是酒吧的常客,認得塞西莉亞的老板。照他說的做有好處。
    橙臉人在一邊瞧熱鬧。“遠看沒問題了。”
    “近看呢?”
    “誰會趴下去看台階?這裏又不是危樓。”他簡直有理有據。
    當尤利爾轉頭去安慰塞西莉亞時,他尚且還能意識到對方言語中的不對勁。等他真正注意到紅發女孩擦眼淚的模樣,這個念頭已經完全消失了。“是我的錯。你別哭了。如果老板問起來,你可以說是我的責任。”
    “你怎麽不問我哭沒哭?”
    “好吧,你哭了?”
    她抹抹臉,企圖從糾結的發梢裏分離出眼鏡腿。“沒有。我隻是擔心連累你的應聘。”
    “要是他讓我幹白工賠錢,那也不算太壞。”學徒如實回答。這意味著他能在店鋪附近落腳。
    “你好像很有主意。”
    “除此之外,我身無長物。”
    塞西莉亞終於戴好眼鏡,但她不和學徒對視。“還有同情心。行行好,尤利爾,別看我了。我的樣子真丟人。”
    “不管怎麽說,你醒著要比睡著時在乎外表。”尤利爾知道這時候不該開玩笑,但他沒能忍住。“我聽見風鈴聲了,是不是老板要回來?”
    “但願不是他!”
    ……
    咣當一聲,木門整個飛進了過道。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失態。人們被嚇了一跳,齊齊望向聲源,仿佛有多好奇似的。埃茲一見他們就頭疼。這幫酒鬼大白天也能來折騰。我真是攤上了好差事。
    “幹嘛?你們有人樂意給我報銷修理費?”他一腳踩在門板上,“否則少來煩我。塞西拉,你醒著?正好,快過來記賬。”
    紅發女孩的眼鏡滑到了鼻尖上,她恨不得原地消失。“記賬?修理?”
    “壞了的東西就得修理,修理就得花錢。這有什麽難理解?”
    “花錢?”她重複。
    “我不能指望木板把自己裝回門框去,你說呢?”這孩子今天怎麽了?“約克,你提著水桶幹嘛?終於打算嚐試洗澡了?”
    橙臉人做個鬼臉。“有客人找你,海恩斯。”
    提到找人,埃茲可不陌生。他已經走遍了四葉城,問遍了偵測站,也沒能發現高塔使者的影子。這實在沒道理。然而現在,他突然發覺有個地方自己還從沒找過。
    “在哪兒?”埃茲緊張地問,“你們沒亂說話罷。”他一眼過去,就察覺其中幾個家夥有點不對勁。
    “喏。”橙臉人約克指指吧台,“就是他。”
    這不是他想象中的目標。埃茲曾在高塔遠遠見過白之使,麵目雖然不清,但身高總不至於看錯。此人比高塔使者稍矮,肩膀結實,手腳敏捷,眼睛和頭發全是褐色,神情拘謹,樣子卻挺有那麽點小聰明。總而言之,他看起來比同齡人更機靈、更有精氣神,似乎也更值得信賴,但在冒險者乃至整個四葉城中,這樣的人算不得顯眼。
    最關鍵的是他年紀尚輕,根本還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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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恐怕沒見過你。”埃茲說。但不能掉以輕心。很多魔法能夠改變外形,他自己就頗擅其一。我必須小心。拉森可沒告訴我怎麽和他那種危險的大人物打交道。
    “是的,海恩斯先生。我剛來這兒不久。”
    隨著他開口,周圍的人似乎更緊張了。塞西莉亞猛推眼鏡,矮人帕因特撓著胡子。什麽情況?埃茲忍不住胡思亂想。難道這家夥之前說了什麽?怎麽沒人提醒我?
    “請跟我來。”他受不了了。如果非得再走一遭鐵爪城,埃茲隻希望越快越好。再好的草藥也不如一刀。“我們到樓上再談。你看怎樣?”
    ……
    餐廳在木門倒塌後沉寂下來。尤利爾不敢插話,以免被對方發現端倪。但他決沒想到餐廳老板這麽客氣,以至於他都要心生愧疚了。
    “當然沒問題。”學徒連忙回答,“我們現在上去。”他故意走在前頭,跨過第一級台階。整個過程中,他都不敢和埃茲對視。
    ……
    埃茲提起箱子,狐疑地掃視了一周。他隱約感覺人們都在看他的笑話,卻不明白發生了什麽。誠然,沿著公交線滿城找人讓他十分疲憊、怒火中燒,但埃茲不會傻到在上司麵前抱怨。一群遊手好閑的懶鬼。我這兒沒笑話可瞧。
    爬上樓後,他滿頭大汗,完全來不及擦。那年輕人遞來一大張幹淨手帕,埃茲頓覺受寵若驚。實在不對勁。他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您什麽時候過來的?”
    “大概二十分鍾前。”對方回答,“是有那麽點唐突了。希望你能諒解,海恩斯先生。我會解釋清楚。”
    越來越不對勁。在威尼華茲,你可沒跟我解釋過半句話。出差全程埃茲都在各個貴族間輾轉,進行繁瑣無比的善後工作。終於等手頭的事務處理完,他又不得不長途跋涉到北方去通知王黨。
    他審視對方:“等等,你有必要和我說?和我?”
    年輕人沒明白:“不行嗎?可是,你是這裏的老板啊。”
    “什麽意思?”
    “我來應聘呀,海恩斯先生。如果你不負責這方麵,那請問我該找誰處理呢?”
    埃茲呆在原地。刹那間,他覺得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
    ……
    尤利爾不知道對方因何態度大變。他目睹對方衝下樓梯,接著哢嚓一聲脆響,似乎有什麽東西斷成兩截。他打心底裏期望不要是台階。也許我該趁機逃走,好歹能躲過店主人的怒火。他猶豫著摸到窗戶邊。
    “你不想幹了,塞西莉亞?”埃茲·海恩斯壓著嗓子問,“找那小毛頭來替你的班?”
    “他迷路了,我隻想幫忙。請別趕我走,海恩斯先生,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後半句話含糊起來,好像被人捂住了嘴巴。
    “哼,讓我考慮考慮先趕誰。帕因特。你這發黴的大土豆!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快告訴我,到底什麽情況?”
    “就那麽回事。”矮人的嘀咕聲傳上來,“我可還什麽都沒說,你就把人帶走了。對了,你的客人上哪兒去啦?”
    “我找遍了四葉城也沒見著他……”人們紛紛出謀劃策,他們的交談聲逐漸被嘈雜淹沒。
    尤利爾豎起耳朵,盡力分辨樓下的動靜,想聽聽埃茲有沒有發現他們對地板幹的蠢事。倘若他以為是自己不小心踏碎了台階,那就再好不過了。我畢竟沒什麽東西可以賠償……
    就在這時,學徒聽見身後響起陶瓷破裂的動靜。他扭過頭,發覺花盆不知怎的摔下了窗台,而原本擺放它的位置上有一隻靴子。
    緊接著,一隻手攀上窗框。
    尤利爾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自己應該大叫,或者采取其他措施,然而全身肌肉僵硬難動,遑論扯著嗓子喊叫了。
    當窗外的人徹底爬進來時,學徒連站穩的力氣都快消失了。他的胃在抽搐,血液似乎結了冰。照實說,餐廳中的所有奇怪物種加在一起,也決沒有眼前這家夥帶來的衝擊力大。
    因為對方是個無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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