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百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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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姒從弘慈寺離開後,隔天就去了三清觀。
    弘慈寺與三清觀都在郊外,但三清觀更遠更偏僻。
    山坡之上一座道觀掩映在幾棵古老蒼勁的銀杏樹下,一派幽靜、肅穆之象。
    入了觀門,古木參天,鬆柏森森。
    柳姒先燃香三支,再左手將三支香依次插入爐中,而後入殿向三清天尊叩頭。
    觀中香客寥寥,除了她便隻有另一對祖孫在此,看樣子是求無病無災,消厄除難。
    由著小道引路,途中遇見一身著青色冠服的男子。
    柳姒隨意瞥了一眼後,頓住了腳。
    她笑著叫住那道士,“道人留步。”
    道士聽有人叫他,停步轉身,而後行至柳姒麵前抱拳行禮,口中念道:“無量觀,善信喚貧道何事?”
    柳姒看著他緩緩道:“我想在觀中做場法事,供個祿位牌。”
    ……
    三清鈴聲縈繞在耳畔,法師身穿法衣,腳踩步法,掐訣念咒。
    整場法事做完已是黃昏。
    天灰蒙蒙的,瞧著雨將至。
    “起風了,娘子仔細別著涼。”平意上前替柳姒披上件薄鬥篷。
    出門在外,若是有外人,平意便喚柳姒為“娘子”。
    之前偶遇的青衣道士名為李衡子,方才那場法事他也有參與,現下由著他送柳姒出觀。
    “方才法事上,見李道人道術高深,氣度不凡。想來上京城中,不少問道的貴人都尋道人為他們誦經講道吧?”柳姒笑著問。
    李衡子聞言掐了個訣,“無量觀,貧道法力微薄,尚未有資格與貴人們傳道。”
    “是嗎?”聞言柳姒驚訝,“那還真是可惜了。道人的一身修為,如此埋沒實在遺憾。若是有心,道人可來尋我,我向來惜才,不忍見遺珠蒙塵。”
    對此李衡子並未回答。
    恰巧到了觀門,柳姒道:“今日之言,李道人可細細思索,多謝道人相送。”
    李衡子微笑,“慈悲。”
    -
    三月廿二,春。
    風拂垂柳,花開遍地。
    去歲淮王妃得弘慈寺降福,終得一子。
    淮王大喜,廣下請帖,於今日宴請賓客,為王妃和小郡王慶百日;並上書請封小郡王為淮王世子,聖人允之,賜封賞數件珍寶。
    淮王妃乃秘書監嫡女,淮王與之成婚後雖一直無子嗣,卻始終未納他人,夫妻二人恩愛非常。
    上京女子皆豔羨淮王妃能得此郎婿。
    女席上,淮王妃身穿深紅色襦裙,外披金絲雀鳥百花大袖衫,頭戴紅色兔絨抹額,抱著小世子在席間與眾人笑談。
    今日淮王府自然也給柳姒下了帖子,而她此刻正坐在席座上執杯飲酒。
    眾人皆圍在淮王妃身旁,無人注意她,她也樂得清淨。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
    同樣獨自一人的還有肖成碧,她見柳姒一人坐在那兒吃酒,起身上前扣指置於右腰,微蹲行了一禮。
    “懷淑公主萬福。”
    柳姒頷首示意,見來人是個小娘子,看著有些眼生,笑問道:“不知是哪家女娘?”
    “回公主,臣女名喚肖成碧,家父乃中書舍人。”肖成碧答。
    “原是肖娘子。”柳姒聽罷示意她坐下,為她斟了杯酒,“請。”
    肖成碧落座道聲謝,與她碰杯後一飲而盡,“公主怎麽不去熱鬧處,反而自個兒在這兒吃酒?”
    “我向來不喜熱鬧,況且娘子不也獨自一人?”說著柳姒又給她斟了一杯。
    肖成碧撇了撇嘴,似是不悅,“我與她們說不到一處去,去了也沒什麽意思。”
    她天生比之旁人愚笨些,他人皆愛戲弄娛笑於她,是以漸漸的她不喜與那些名門貴女待在一處。
    柳姒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
    隻是肖成碧是個活潑性子,席間又無人與她說話,許是憋壞了。見柳姒不開口也不覺尷尬,在旁說個不停。
    內容也是些小娘子們喜愛討論的東西。
    正聽到哪家鋪子的珠釵好看時,見一婦人狀似尋人,柳姒放下酒杯問道。
    “那可是你阿娘在尋你?”
    肖成碧轉頭看去,見果然是自家阿娘,賠禮說:“不知阿娘找我何事,成碧先走了。”
    就見肖成碧起身快步走到那婦人麵前說了些什麽,婦人見了柳姒,在遠處致了一禮後告辭。
    隻是走之前,肖母神色溫柔地替肖成碧整了整衣襟。
    喃喃教言語,一一刷毛衣。
    看著母女倆離去的身影,柳姒沉默一會兒,不知想到什麽,覺得頭暈,起身離席準備散散酒氣。
    行至一觀景亭處,見大片桃花,各色各樣,昨夜的雨露睡在花瓣上,顯得嬌俏可人;池邊垂柳輕觸水麵,泛起漣漪。
    聽聞王妃喜愛桃花,於是淮王便於王府後院種了大片桃樹,如今正是盛花期,她想著看看也無妨。
    桃紅複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
    著實美麗。
    她踮腳湊近些看看,卻沒想飲了酒頭暈,柳姒一個不穩撲在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想:幸而近處無人。
    不然丟臉就丟大發了。
    正欲起來,就聽見一男子大笑的聲音傳來,如魔音貫耳,實在可恨。
    “哈哈哈,這是哪家的小娘子?怎得摔在地上不起來?”
    聞言柳姒狠狠轉頭看去,想看看到底是哪個孽障如此沒有眼色,看不出她此時的窘境。
    就見不遠處站著三人,邊上的那個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意氣風發、氣勢剛健,一身武將裝扮,正張著個大嘴放肆狂笑。
    柳姒使力抓著樹幹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塵,咬牙切齒道:“桓王世子別來無恙啊。”
    她用力瞪了他一眼,柳愷見是柳姒後,頓覺尷尬,立馬閉嘴摸摸鼻子幹笑兩聲:“啊哈哈……原來是懷淑公主啊。”
    懷淑與他勉強算是一起長大,少時兩人見麵還能聊上兩句,隻是大了以後柳愷反倒避嫌,兩人少了來往。
    她將目光移向柳愷身旁人的身上,頓時愣住。
    中間立著的正是謝大郎君謝晏,一身白袍華冠,身如蒼鬆。
    容貌俊美無儔,雖生得一雙多情眼,但不笑時自有一股清冷孤傲之感,令人不敢靠近。
    他道:“公主安。”
    柳姒點頭。
    另一個長袍男子,柳姒沒見過,許是看出她的疑惑,謝晏開口為她解釋,“這位是新科探花郎裴簡。”
    裴簡拱手作揖,“懷淑公主萬安。”
    她暗自打量著裴簡,比不得謝晏容貌好,卻也是個清俊的郎君,看著自有幾分讀書人的風骨。
    這就是日後大名鼎鼎的裴簡麽?
    突然,謝晏遞過來的青色手帕打斷她的思緒,看著上頭繡著的竹葉她愣了一下,看著他不解。
    “公主臉上有髒汙。”聲音溫潤如玉石之聲。
    “多謝。”柳姒匆忙接過帕子輕擦去臉上的塵泥,帕上別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旁的小廝適時出聲提醒道:“郎君們,前廳宴席快開始了。”
    看著手中明顯男子樣式的帕子,柳姒為難,“謝大郎君,這帕子……”
    謝晏沒有說話,倒是他身後的謝三機敏,當即躬身上前準備將那帕子接過。
    卻被謝晏抬手止住。
    “無妨,給我便是。”
    此話一出,謝三臉上錯愕盡顯。
    畢竟自家郎君從不輕易與女子接觸,向來分寸有禮。
    柳姒沒去管謝三的異樣,將這帕子折好放在謝晏掌中,冰涼的指尖觸碰到他的掌心。
    謝晏手掌微不可察地輕顫了下。
    柳姒交還帕子後,便告辭離開。
    隻是剛走幾步,就聽見身後有人道。
    “髒了,拿去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