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與子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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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有螳螂。
    南有蜈蚣。
    而北邊,鱷魚頭領重整旗鼓。
    此三個方位的戰況,尤其慘烈。
    相較之下,隻因打退斑虎,東邊群妖無首節節敗退,倒叫群豪衝殺出一條血路,原本最為焦灼的地方,當下的情況反而最好。
    然而此刻,卻出現了令寵渡大為光火的情況。
    打了這一時三刻,不知是被激起殺心,還是想同生死共進退,東側群豪得此良機竟然不跑,反而趕往其他方位助戰。
    “別去啊,能走多少走多少。”
    寵渡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奈何聲音被打鬥喊殺淹沒,到底叫不住幾個人,群豪瘋了一般跑得又快,想攔下來也是來不及了。
    螳螂、蜈蚣與鱷魚見狀,兀自歡喜,招呼妖兵將散修圍得越來越緊,簡直密不透風。
    那兵牆,以西南兩方為最厚,裏三層外三層,寬有十丈;北邊次之;東側最薄。
    群豪就此自投羅網,被妖兵盡數困住,更被分割成片,少的十幾人,多的也隻有半百,縱是擋得一時,卻抗不過妖兵眾多,照此下去難免被各個擊破。
    且說盧迅牛高馬大直如鶴立雞群,尤其紮眼。
    寵渡提拳開路趕過去,抬手搭住盧迅肩膀,一邊往後拉,一邊喝道:“別打了,趕緊走。”
    盧迅猝不及防,被寵渡甩得噌噌疾退,結結巴巴言道:“你、你、你怎麽辦”
    “小爺自有路子。現在不走,等丹境大妖回來,一個也跑不脫。”寵渡被問得火大,“你且去前方領隊,衝殺出去;若不成功,黃泉再見。”
    不等盧迅回應,寵渡混入人堆,四處遊走收羅殘兵,遇那單個的,逮住就往後扔;見那紮堆的,便伸展雙臂,似趕鴨子一般往後推。
    “能走就走,別再拖了。”
    寵渡抵近北側,在鱷魚頭領斧下救起坐鎮此處的歸元高手,急問:“撐不撐得住‘牛角尖’人呢”
    “我、我還好,”鄭大有喘似老牛,“隻劉老弟怕是不行了。”
    寵渡順著鄭大有指向看去,心頭咯噔一跳。
    “牛角尖”癱在血泊裏,兩條小腿沒了。
    “隨我來。”寵渡帶著一幫人搗將過去,妖眾不敵這等猛勢,立時潰散,轉而圍堵其他幾處。
    見寵渡奔來,“牛角尖”道:“我是走不脫了……趁我還有口氣,多少能幫你們再拖些時候,你、你快帶人走吧。”
    “屁話,要走一起走。”
    “今日有幸與‘小龍蝦’聯手鬧一場,”“牛角尖”顫顫巍巍點起一支旱煙,“老子雖死無怨。”
    寵渡將人抱起,“給小爺少說兩句。”“牛角尖”掙脫不得,暗裏掐了個法訣,笑道:“非逼爺爺來硬的。”
    還以為“牛角尖”是怕拖後腿才有此說,寵渡根本不依他,卻聽同行的鄭大有一聲驚呼。
    “逆轉真元他、他要‘自爆’!速速將人放下,遲則晚矣。”
    歸元以後,便可自爆。
    歸元,爆真界。
    強者,爆玄丹。
    老怪,爆元嬰。
    人仙,爆元神。
    自爆的東西不同,理卻相通。
    比如歸元人修,一旦逆轉真元,肉身便似一塊大磁鐵,可以吸納海量的天地元氣,卻不運轉周天加以煉化,反而強行鎖於真界之中。
    雖說此法可令修為暫時暴漲,但逆轉真元的人卻無法容納其中蘊藏的磅礴靈壓。
    如此一來,便隻剩自爆一途。
    在此過程中,即便有更高修為的人及時出手壓製,當事者或能免於不死,卻也必因根骨被體內靈壓破壞殆盡,不免就此淪為廢人。
    端的是同歸於盡的法子!
    眼下,元氣波動,蕩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細紋,由外向內、從大到小,透體而入歸聚在“牛角尖”丹田內,且越縮越快,正是逆轉真元的跡象。
    當那波紋停止,便是自爆之時。
    自爆之力,非同小可!
    寵渡也隻聽聞,尚不曾親眼見過,卻也曉得如今已再無回轉餘地,小心放下“牛角尖”,命鄭大有道:“你去前方助盧迅,我隨後就來。”
    鄭大有率著收羅來的北側殘兵去了。
    “與子同袍,”寵渡折身一拜,“實乃我幸。”
    “彼此彼此。”
    “望兄弟賜教真名。”
    “矯情犢子!留給你們的時候可不多,還不快滾”
    “牛角尖”吐一口煙圈兒,身上靈息暴烈難抑,攪起一陣疾風,把那煙圈瞬間吹得無影無蹤。
    元氣波紋,眼見著慢了,淡了。
    真界爆破,已在片刻之間……
    至此,場間形勢另有了微妙變化。
    西南二處還剩半百獵妖客,被圍得水泄不通,已是困獸之爭,縱是想救也救不過來了。
    而東側的妖兵本就最為薄弱,前有盧迅開道,現又得鄭大有率人支援,一路高歌猛進抵近寨門,堪堪成功突圍。
    如今攔在群豪與妖兵之間的,便隻他兩人。
    寵渡背身側首,“走好。”
    “牛角尖”一笑,“不送。”
    這一笑,無奈也不甘。
    這一笑,淒然卻悲壯。
    這一笑,釋懷且解脫。
    “這幅臭皮囊是渣都不剩了,就不曉得三魂七魄可得完整”“牛角尖”眼前模糊起來,嘴唇翕動著,聲音越來越輕……
    隨著寵渡的遠去,元氣的波動已淡不可察,僅剩若有若無的一絲。
    “牛角尖”雙眼圓睜七竅滲血,渾身抽搐抖如篩糠,顯見早已經到了極限,隻靠心中的信念一直強撐著。
    ——我還能拖一會兒,你們再跑遠些!
    ——狗娘養的妖崽子,給爺爺多來些!
    見西南兩處大局已定,妖兵轉而往東側寨門聚集,一心趕著去支援,又豈會在意淺坑裏一個將死之人
    “牛角尖”背抵屍堆,眼前盡是妖兵跑過的虛影,呼吸也越來越急促,離最後一口氣已然不遠。
    但這一刻,到底還沒有來。
    或許是錯覺,又或許是其他原因,在瀕死之人看來,這斷氣前的須臾工夫仿佛被無限拉長。
    “牛角尖”的眼前,似時光倒流般閃過許多畫麵,最後定格在一道嬌小的倩影上。
    一名女子。
    一束長長的麻花辮子。
    “劉家哥哥,你幾時跟爹爹說呀”
    “說什麽”
    “你真壞,明知故問。”
    “我真不明白你要我去說什——好妹妹、好妹妹,你別哭呀,我錯了,我逗你哩。”
    噗的一聲,女子轉啼為笑。
    “我就知道你不會騙我。”
    “王婆那邊我都說好了,三天後就上門提親。”
    “為啥還要三天”
    “聘禮還差點兒意思。快入冬了,我明天一早上山,高低打一隻大蟲回來,給老爺子做件皮襖。”
    “你真好。”
    “你要等我。”
    “嗯,到死都等……”
    畫麵一轉,情竇初開的溫情美好,晃眼間變成了人間煉獄般的觸目驚心:喜堂的花燭,土匪的喊殺,村民的慘叫,渙散的雙眸,一座座新墳……
    那條麻花辮,也斷了。
    “我要報仇。”
    “我要變強。”
    “修行!我能成為修行者!”
    ……
    “我願意!隻要能讓劉家村人活過來,就算隻有一絲可能,腥風血雨又算得了什麽!
    “哪怕上刀山下油鍋,我劉某人決不皺一下眉頭。”
    “阿離……”“牛角尖”淚眼婆娑,似又聽見那魂牽夢繞的輕喚,“劉家村九十七口老小的仇我報了。過去這麽多年,你還在路上等著麽”
    “劉家哥哥來找你了,咱們……成親。”
    鐵漢,從來不乏柔情。
    奈何死前的這番回眸,似乎已經是上蒼最後的垂憐與施舍,即便再有柔情,終抵不過天道無情。
    便如自爆不可逆,正是天道之一!
    元氣的漣漪,終於散盡。
    在這一刹那……
    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