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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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山又名“甕山”。
    如今想來,不無道理。
    其下窄上闊,不正似一隻去口的甕?
    此刻在甕山之巔,負責督戰的丹境強者各自落座,相鄰二人高低遠近各不同,總把山頂圍坐一圈,將當中一塊大體平整的開闊區域留作戰場。
    劃歸淨妖宗的地盤,介於東、南兩處梯口之間的偏東位置上。
    宗文閱之流率眾龜縮其間。
    東南一隅,佳人絕世。
    壺中水沸,“咕嘟嘟”響得正歡,風疏雨傾壺注水。
    茶,正當三衝。
    熱氣裹著獨特的清香氤氳開來,為本就出塵的人兒平添一抹仙姿;配上倚坐對麵的某位“玄門貴胄”,還真個神仙眷侶也似。
    那同席者自非旁人。
    ——連續!
    連大道子比任何人都早到此間,巧見寵渡望來,轉而將舉到嘴邊的茶杯順勢揚了揚,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寵渡虛與淺笑,隨即撤回目光。
    當前他無暇多顧。
    隻因登頂瞬間便一陣心血來潮。
    自打獲得先天符意,“符感”就變得異常敏銳,所以寵渡很確信,湧上心頭的這抹靈感絕非空穴來風,而是事出有因。
    一路過來,玄應越發強烈,更令他篤定無疑。
    ——地下被人埋了符。
    其量不說俯拾皆是,卻也相差無幾;其序則疏密有度,深淺有據……凡此種種暗循章法,顯非隨意而為。
    竟似……以符構陣。
    非是他自恃妄斷。
    隻歎先天符感著實靈敏得近乎妖異!
    旁人看著了無痕跡的符紙,在寵渡的感知裏卻如夜裏的太陽般耀眼奪目;但凡有心窺察,隻需稍加留意便足可令其無所遁形。
    仿佛那些符紙爭著搶著從地裏蹦出來往他跟前湊一樣!
    誰埋的呢?
    再明顯不過了。
    在場同輩中精於此道者,連他在內也就三——四個!——理當不能漏了風疏雨旁邊那位主兒。
    宗文閱既敗,毋需多此一舉。
    連續又不屑。
    所以隻能是他了。
    “上山前迅哥兒還說過那廝,‘隻看著莽撞,其實可陰著咧。’”寵渡莞爾,“誠不欺我。”
    若在以往,這一趟高低要栽個跟頭。
    幸而有此先天符感。
    那就……
    請君入甕麽?
    嗬嗬,誰請誰還不一定。
    不妨看看誰會淪為甕中那隻鱉吧。
    “哼!一群土鱉好大排場。”
    “不細看還以為妖怪打上來了。”
    “憑他那點修為也配?!”
    “草莽出身囂張慣了,豈言體統?”
    “分明不將各宗強者乃至老怪放在眼裏;更置宗主於何地?”
    “如此看來或非壞事……”
    “花裏胡哨。裝腔作勢。”
    “除了嘩眾取寵有啥真本事?”
    顯見對此番“唱名開道”的歡鬧,當局人馬與旁觀看客的觀感相去甚遠。
    丹境強者還則罷了,好歹修為在那兒,心境自非等閑,最初的驚訝淡去之後已複作常態,眼觀鼻鼻觀心,令人難窺喜怒。
    尤其東南一隅,風疏雨不為外物所擾,尚有逸致煮水品茗。
    恰逢三衝。
    壺裏水沸,“咕嘟嘟”響得正歡。
    熱氣裹著特別的茶香氤氳開來,為本就出塵的人兒平添一抹仙姿;配上倚坐對麵的某位“玄門貴胄”,還真個神仙眷侶也似。
    那同席者自非旁人。
    ——連續!
    連大道子比任何人都早到此間,巧見寵渡望來,轉而將舉到嘴邊的茶杯順勢揚了揚,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至於尋常弟子,極盡叫囂謾罵之能事,沒有一句是重樣的。
    全是精粹。
    “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
    “少教詔的潑皮兒。”
    “狗改不了吃屎。”
    “野種猴子。”
    “小雜毛。”
    “敗類。”
    “呸!”
    大抵饞而不得即生怒。
    怒不可遏乃轉恨。
    恨意熊熊,終成滾滾烈焰。
    妒火隨著每一次喘息,從起伏的胸腔裏榨出來,從咬緊的牙關裏蹦出來,從怒瞠的雙目裏噴出來,從攥緊的拳頭裏擠出來……
    每個字都在燃燒。
    每個音都透著火氣。
    話音隨風飄蕩,遠遠近近地擴散,所及之處:
    籠罩每一朵花;
    纏繞每一束草;
    裹住每一片葉;
    滲入每一條縫;
    填滿每一個坑;
    ……
    就連腳下的大地似也禁不住這樣的煙熏火燎,令人恍惚之間,似見滿目焦土。
    紫禁之巔如墮火海!
    不過魔黨對此卻似渾然不覺。
    一眾魔徒緊隨黨魁,與開道群豪稱謝,寒暄,任爾東南西北風將四麵八方的尖言尖語吹得鋪天蓋地,全不作理會。
    “適才誰人擂鼓?”寵渡笑問。
    “古兄何在?”黃大呂回首張望。
    “三通在此。”一人光著膀子應聲出列,——手中還拎著鼓槌,滿麵紅光,邁著大步走至近前。
    “好鼓!”
    “老魔抬舉。”古三通哈哈大笑,將左右鼓槌輕磕一下聊表敬意,“承蒙不棄,才得今日這般痛快。”
    “果是條血性漢子。”寵渡頓了頓,“可有曲名?”
    “靈機自創尚且無名。”
    “煩請老魔欽賜。”黃大呂接過話頭。
    “當下不宜,容後再議如何?”
    “好。”
    決勝在即,黃、古二人也看得清形勢,道過珍重後率眾作別,遠退至場邊安頓;且遵魔囑,特意離那冷豔仙子不遠不近。
    風疏雨停杯抬眼,不經意與寵渡四目相對,即有所悟。
    要我見機照拂麽?
    隨即側投一瞥,縱使一心向道秉性清淨,風疏雨也不得不暗歎寵渡對分寸拿捏之精準:就這方位……
    遠不至鞭長莫及。
    近不至敗人茶興。
    ……還真是恰到好處!
    黛眉微蹙,仙子撚指摩挲——許是思慮深沉乃致一時竟不自知!凝眸再看時,卻見寵渡聚攏魔眾,將斬妖所獲點數全部分給了戚寶等人。
    幾多歡聲。
    幾多笑語。
    從始至終未將正眼看過其他三宗人馬哪怕一回,——好像不配似的。
    那叫一個雲淡風輕。
    那叫一個悠然自得。
    那叫一個從容不迫。
    其樂融融其氛洽洽,然則越是如此,越似滾油傾瀉,令山上本就旺盛的妒火愈發狂暴,進而勢發難止,終將一切燒得麵目全非。
    ——更為要緊的是,就此點燃了決勝之戰的烽火!
    當先惱了北麵的神泉家。
    桃柏柏哇哇怪哮著跳將出來,“是可忍孰不可忍。”隨後朝西、南二角各瞥一眼,“不管你兩個了。我先來。”
    “三對一?”柳三青狀似不屑,“豈不有**份?”
    “你先探探也好。”姒明月手托香腮。
    “還以為你多少能再憋會兒,竟是小爺高看了。”寵渡搖頭輕歎,音容裏透出的那份恨鐵不成鋼,直接溢出畫幕,令神照峰上笑倒一片。
    “哈哈哈哈……老魔太逗了。”
    “一直憋著壞呢。”
    “瞧把那大胡子給氣得!”
    “怕是沒人比他更適合‘吹胡子瞪眼’了。”
    “欸,信不信老魔又要問——”
    “你想紅辦,”寵渡皮笑肉不笑,扯開嗓子吼道,“還是……紅辦?”
    “噗!”
    “不該是‘白辦’嘛?”
    “白不了、白不了。聽說那大胡子與老魔固有嫌隙,加之此番奪魁,舊恨新仇湊成一堆,豈易甘休?”
    “我說桃大胡子怎怒氣衝衝的,比他人更甚,原有這層關係。”
    “的確沒法善了。”
    “還屬老魔看得分明。”
    “要見血?”
    “隻能紅辦了。”
    “‘紅辦’?”桃柏柏到底是“粗中有細”的角色,忖了忖:“當下容不得半點馬虎,自該問個明白。”橫豎都等了這麽久,也不急此一時,“且不妨聽他有何講究。”
    沒承想“紅辦”之說僅是叫陣的俏皮話,與料想中風馬牛不相及。
    堂堂神泉天驕啊!
    怎能這般作弄?
    又幾時受過如此委屈?
    桃柏柏頓時怒火攻心,破口罵曰:“辦?我辦你老母。”言罷拔腿衝來。戚寶幾人爭相“護駕”,卻被喝止道:“此戰不容爾等插手。”
    魔眾作勢欲辯。
    寵渡斜睨一眼,目光如刀。
    ——“違者除名!”
    陡然上揚的語氣比淨妖山還重,魔眾惶惶,隻得依令暫退後方,暗裏卻商量著見機行事;又恐老魔早已另埋暗手,一行人擅作主張會否亂其布局?……
    唉,果然聖意難測。
    且不言魔眾左右為難,卻說寵渡信馬由韁,步至場中負手昂立,兀自巋然。
    以逸待勞。
    以靜製動。
    唯見氣定神閑之態。
    難覓警惕備戰之姿。
    桃柏柏見狀更覺怒氣衝頂,並雙指掐訣,惡狠狠暗道:“野猴子看不起誰!恁多地方不站,偏挑此處?
    “有道是天堂大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合該天意。
    “老子不一指戳翻你!”
    話間運功催元,但教指上符光熠熠;與此同時,遠在寵渡身後地下三尺,有張符紙猛然輕顫,蠢蠢欲動。
    寵渡即有所感,“請君入甕。”
    眼瞅著雙方僅剩數步之遙,晃眼間卻隻見老魔自個兒杵在原地;下一刻,群修瞠目結舌一時難言,好似該有的驚呼聲被卡在了喉嚨裏出不來,徒留一臉震駭與惶恐。
    因為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上,竟鬼使神差地跳出個人來。
    ——桃柏柏落在了老魔身後!
    雙指上符光流轉。
    指尖符印繚繞。
    摶似一支利箭,直刺寵渡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