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行李消殺、精神病、引體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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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說,等待檢疫環節的時間是枯燥的。
    11月9日早晨,起床後的幾人領到早餐,與昨日的兩餐一樣,依舊是糊糊,不過分量和配比似乎有所變化,顏色和口味有所不同。
    早餐後沒過多久,就有戰士通過耳麥聯係他們,讓整棟樓的學生依次到樓下指認自己的行李,隻留半天急需的東西在身邊,其它行李統一分團體裝袋後,打上封簽,拿去消殺。
    也不知道是什麽黑科技能對這麽多人各不相同的行李全部消殺,但身在聚居區,總不可能反對這樣的做法,李儉等人便十分配合地交出了大部分行李,隻留急需物資放在身邊。
    大部分行李主要由衣物之類的“累贅”組成,如果聚居區真能提供消殺,倒有點占便宜了。
    不過也有人大談陰謀論,擱道路上大喊大叫阻礙工作。聽說還有這種人存在,李儉等人跑到外頭過道,在三樓好好看了一番熱鬧。
    熱鬧全程不長,那人很快被一發電擊槍擊暈,來了兩個戰士就把他抬走了。
    “說真的,有本事在這裏叫喊陰謀論,被救援的時候幹嘛跟著隊伍……他不會以為自己得到救援,到聚居區是來當大爺的吧?”見沒了熱鬧,幾人又縮回新寢室,隻是把房門打開,以防外頭有樂子的時候不能第一時間圍觀。
    “我曾經看到過一個很有意思的理論,覺得說得還蠻對的。因為人們在生存和生活上有合作的需要,並由於保障生存和提高生活質量需要集體努力,所以個人需要讓渡自己的部分權利,交給他人履行,以此獲得受保障的生存和盡可能高的生活質量。”李儉坐在床邊,絕大部分的行李都被拿去消殺,隻留急需的東西在身邊,這足以說明他們進入聚居區後要經曆的檢疫環節即將開始。
    “現在世界發生了這樣的變化,個體在自然環境中的生存難度再次提高,提高生活質量的難度也直線攀升。按照這套理論,我們為了保障生存和生活質量,將要讓渡給集體的個人權利會比以前更多。還是被保護的太好了。”李儉冷笑。
    “他倒是想要自己的個人權利,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原本人類就沒能讓生存變成理所應當的事情,更何況是現在。而他宣傳的這套陰謀論,又想在現在保有稱得上是生活的東西,真真是癡心妄想!”
    “嗯?你們看我幹嘛?如果我剛才有地方說錯了,請幫我指出,畢竟我的專業不在這方麵,說錯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慷慨激昂了一番,沒聽見室友回應,李儉頗為不解地看了幾眼,發現室友全都看向自己,一個個都不說話。
    “……雖然不是第一次了,但還是覺得,李儉,你的知識儲備是不是太多了點?我們是學物理類專業的,可你總是能在這種話題很有經驗。聽起來很厲害。”黃承誌撓頭,“我總覺得,在思想方麵,你可能是我們學院學生裏認識最多的?”
    “我這算什麽認識啊,不過是複述一些十九世紀之前的理論,甚至沒有充分地了解它們,更沒有現代的東西。其實隻要大家讀一下這幾本書,”李儉比劃了一張書單,“就能輕鬆超過我現在的水平——我的水平連愛好者都算不上,隨便找個有點研究的愛好者辯經,都能把我按在地上打。”
    “不不不,一般學生壓根不會去看這種書的,他們不會關心思想,也不會關心哲學,更不用說翻看你列出的書目上的任意一本書。哪怕大家都說這套書好,真正會沉下心去看的同學……除了你以外,我真沒見過。”黃承誌搖頭。
    李儉合上書單:“說來慚愧,其實我也沒有通讀過這些作品,不過是看了點文摘。”
    “那已經足夠了,起碼你看到過原文。”
    “我隻是在大家專攻專業課的時候拿時間了解了各種雜七雜八,在生活中派不上用場的東西罷了。”這個話題實在是讓人落淚,李儉隻覺得難過。
    “怎麽可以這麽說……呃,等等,來消息了,我聽一下。”
    黃承誌兜兜轉轉繞了一圈,回到室友們麵前,盤腿坐下:“確實要我們動起來了。說是讓我們準備一下,去樓下排隊,要帶我們去做體檢。身上什麽都不用帶,有身份證帶身份證,沒有身份證就拿臨時一卡通。”
    “臨時一卡通是啥?學校的飯卡?”胡誌嘉掏出飯卡,這玩意全稱是烏女大學一卡通,但別說在各種地方都能一卡通了,甚至連本校的課程考試都不能拿它當身份證來證明身份,最大的用處就是充當飯卡水卡,在進圖書館的時候提供一點便利。
    “肯定不是,我們學校哪有那麽厲害,飯卡還能在聚居地當臨時一卡通?還是拿上身份證吧,別到時候過去出問題。”好歹都是能進一本讀書的人,三觀沒跑偏的學生還不至於把自己整成**。
    拿上身份證,跑到樓下入列排隊……人真多啊。
    高密度聚居區真不是嘴上說說的,當人身處其中的時候,便覺得到處都是人山人海。
    說得難聽一點,就這棟臨時住房前麵的街道,假如來輛車往人群中衝一下,不用速度多快,40碼就能在停下來之前撞傷百人。
    不知道聚居區現在由誰負責綜合治理,尤其是其中負責傳染病防治的部門,估計快瘋了。
    李儉不太清楚這塊的專業知識,但眼前極高密度的人員流動,極度擁擠的住房情況,還有設施……比較簡陋的浴場,無不說明資源緊湊,管理難度大。
    從樓中撤出,準備列隊前往目標地點的眾人,竟因為街道上人員流動太過密集而不能在路邊列隊。隻能讓隊首排在樓房周圍,隊列繞著樓房轉圈,像是盤繞樓房的巨蟒一般,花了好一陣工夫,才終於讓三千多人排成想要的隊列。
    李儉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排在哪個圈層,不過什麽都不帶就排在三千多人的隊伍裏,這對李儉來說也是第一次。
    上一次大規模成隊列步行還是小學春遊,每個年級去的地方都不一樣,每個隊列都上不了四位數。
    “人真的好多。”擠在隊列中,陳濤都有些累了。
    “我剛才好像聽到有人說人太多了,希望死掉一半。”黃承誌臉上掛著營業性笑容,但眉頭皺得像是吃到了蒼蠅。
    “你聽到的這個還是太仁慈了,我聽到有人說希望全死的。”李儉聽到了更勁爆的發言。
    “一個比一個能殺,是吧?”
    “可不是嘛,還把自己都殺進去了。誒,黃哥,你耳機呢?”李儉眼尖,發現黃承誌這些天來從不離身的耳麥不見了。
    “上交了,說是要充電,也沒說充完電還會不會給我。這無線耳機的電量確實厲害,我拿到手裏足足五天時間,竟然還有電,明明個頭那麽小。”黃承誌解釋道。
    “軍用科技是這樣的,軍用比民用領先一兩個代差是常態,要是沒領先才是怪事,那樣的話,我就該開始害怕了。”李儉恍然,他還以為黃承誌耳麥被偷了,正琢磨著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狠人,連部隊派發的設備都敢偷,是不是不想活了。
    這玩意的所有權可不在黃承誌手上,要是被人偷了,就能看上一場兵哥哥正義製裁傻卵的好戲。
    想想就爽。
    “隊伍終於開始動了,真慢啊。”陳濤看麻了,直到現在,先頭部隊才剛剛走上街道,他們這幫排在最後麵的,得輪到什麽時候?
    “還得等上好久。別說在這裏等了,哪怕到了地方,恐怕我們還得等上更久。”
    “為什麽這麽說?”
    “你們想啊,我們這有多少人?”
    “三千多吧。”
    “這麽多人排著隊去體檢,進入場館的時間相對體檢總時間可以忽略不計,哪個醫院能在短時間內吃得下這麽多人的體檢項目?就算是最拉胯的體檢,項目少得跟走個過場一樣,全程走下來,不算等待時間,十分鍾總得要吧?就我們在學校見過的那種。”李儉說的是入校體檢。
    項目單上寫得挺好,從視力聽力嗅覺檢查到內髒檢查,再是身高體重肺活量這種常規的不能再常規的項目,單子上甚至能看到血常規。
    但真做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視力檢查簡直是斑斑血淚,不過這是自身問題,近視也怨不得別人。
    聽力測起來也方便,隻是相隔一段距離,複述醫生的口令。最大的障礙其實是醫生的口音,當時的李儉才剛到烏女市,對當地口音一無所知,差點懵了。
    嗅覺檢查就是噩夢。設置檢查的項目原本是讓受試者嗅聞浸泡過各種液體的棉花團,然後報告味道,對得上就算成功。
    但李儉聞到的那個棉花團都黴爛發餿了,雖然體檢大成功,但對他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內髒檢查一如既往的獨特。醫生讓人躺上床,解開胸襟,拿聽診器到處聽聽,用手在腹腔戳來戳去,問李儉痛不痛。
    李儉都想把問號扣在醫生臉上。
    你用手往我腹腔戳,問我痛不痛;我戳你,你痛不痛啊?
    不過他也能猜到,醫生多半是在觸診,順帶詢問受試者是否會因為輕度按壓使內髒起反應,隻好每次都心平氣和地說不痛。
    雖然知道入校體檢是必要的,自己能難得參與一次還算全麵的體檢也不錯,可這真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
    隻能希望這次體檢能稍微正規點了,起碼別再讓自己嗅聞已經發黴腐爛的棉花團——這是會讓人肺部真菌感染的東西,李儉還想多活兩年。
    人群在戰士們的導引中前進。
    這塊進出口內側的臨時居住區確實生活著不少來自各地的人群,從各個樓房掛牌的標識來看,似乎都是按照社區劃分的。
    也不止有來自烏女市的幸存者住在這裏,從掛牌地名來看,王野所在的四通市幸存者好像也已經到了。
    看來這塊區域是專門讓錢安市西南方向撤離的幸存者暫住的地方……
    不過自己家住烏程市,地處錢安市西北角,家裏人就算已經從烏程市撤往錢安市,估計現在也會被安排著住在錢安市西北角的區域。
    錢安市有多大啊……從西南角到西北角,一百千米能到嗎?
    抱著種種思緒,李儉在人群中合流地前進著,無意識間便進了大樓。
    簡單地接洽之後,代表烏女大學北宿舍區五號樓幸存者的隊伍脫離隊列,主動向整套體檢環節的一環前進。
    “拿上這個,這是我們的單子,丟了沒得補。”黃承誌拿過幾張泛著熱氣的打印紙,分發給室友。
    李儉接過看了,上頭寫著自己的基本信息,留著一片打印好的表格,準備填寫各種檢查項目。
    看起來和入校體檢的項目差不多,不過不知道實操如何。
    ……
    大概是因為短時間內需要檢查的人員眾多,需要檢查的項目也瑣碎,李儉等人的體檢流程並不能按照表格順序進行,隻能看著哪裏更空一點,就去哪裏排隊。
    這點倒是和入校體檢像極了,讓李儉頗為懷念。
    李儉的視力還行,近視程度比現在的眼鏡度數稍微低了點,原本有一點點的散光問題也沒了。
    嗅覺和聽覺一如既往的好,可能是長期視力偏弱,嗅覺和聽覺得到充分生長後,比普通人要稍好一點。
    內髒和心跳血壓之類都還好,以前曾被體檢醫生評價為“有雜音”的心髒,現在得到的反饋也是正常。
    各項檢查進行得很正常,完全沒有入校體檢時那種多多少少能在細枝末節上感受到的敷衍感,讓李儉覺得他賺到了。
    就是有一點比較奇怪,明明說好了是體檢的地方,竟然也安排了不少體育測試項目,甚至在室內保留了百米跑道。
    “這不是要命嗎,我這幾天休息都沒有休息好,吃也沒有吃好,就這樣讓我參加體測,我大概是寄了。”李儉的身體雖然站著,但心靈已經躺下。
    別的學生害怕什麽,李儉不清楚,但他們寢室,全寢對體測都抱有“寄了”的態度。
    體測著實是大學生的噩夢,準確地說,是體院和體育愛好者以外的大學生的噩夢。
    尤其是男子一千米和女子八百米,體測的時候,學生們都是抱著英勇就義的念頭,拚了命地跑,跑得連肺都要炸了,才能換來一個及格的成績。
    雖然現在還沒在體檢區域發現一千米跑道,但一百米跑道已經擺在這了,一千米還會遠嗎?
    “我也寄了。不會真有人覺得我們現在體測能出好成績吧?”陳濤拿著單子,看向百米跑道的目光透著絕望。
    “為什麽還有體測啊,兄弟們要不要去看看,哪裏有一千米跑道。”兄弟們共享著同一份絕望。
    心態崩了,說好的隻是來體檢呢?
    幾人隻覺得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也顧不上跟隊做體檢。在醫院中兜兜轉轉找了五六分鍾,沒看見體檢人群活躍的區域內存在能跑一千米的地方,才收隊返回。
    不過走在路上,卻看見一個學生樣貌的男生,被幾名醫生架著,又是大笑又是大叫,手腳抽抽,像是要打人踹人一樣,架著向避開人群的方向遠去。
    他的雙腿雙臂都被醫生架起,這顯然讓他十分不適,以至於要拚命掙脫。他的軀幹沒人扶著,四肢吊起的時候像是被食人族抬走的獵物。他拚命地仰著頭顱,讓自己的視線可以和一般人肩部齊平。可他臉上卻帶著狂放的笑容,連聲音都那麽洪亮。
    “哈!我是天神,我是仙人!你們,你們都瞧不起我!複蘇了,都複蘇了,這是人類的落日!我是救世主!哈哈哈哈……你們要帶我去哪裏?放開我,都放開我!我自己會走!你們要搶奪我的機緣,你們不想讓我成仙!你們是什麽?是妖怪嗎?你們是妖怪!我一拳就能打死你們!唰!”他在給自己的動作配音,在他的世界裏,他應該揮出了很漂亮的右直拳,不過在現實中,他隻是動彈了一下被別人抱在懷裏的右臂,像是在抽筋。
    “那是我的機緣!你們這群沒人性的東西!”
    醫生們沒有搭理他說的話,隻是低聲交流著接下來可能需要的用藥和治療方案,跌跌撞撞地,在醫院樓道中,將他架著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李儉四人眼前,隻不過他的喊叫依舊留有回音。
    “瘋了。”李儉看著那人被架著消失的方向,心中有些不安。
    這就是人失去理性的樣子,自己不再是自己的主人,也是他最不願意變成的樣子。
    “瘋了。看起來好像是我們學校的,是哪個學院呢?”黃承誌認不出這個陌生人是哪個學院的,但這個時候會出現在這片區域,被人架走的大學生年齡男性,怎麽想都是烏女大學北宿舍區的住戶。
    “不知道。你們說,他會被帶到哪裏去?”胡誌嘉也心有餘悸。
    “看起來像是行為失控的精神病,從動作和語言來看,有一定暴力傾向,並且在自身被控製的情況下依舊選擇可能傷及自身的活動。綜合來看,應當會在拘束床上度過一段不短的時光。”李儉回憶方才被架走的學生的話語動作,攻擊意圖未免太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