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淋浴、糊糊狀的食物、期待檢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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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是安穩下來了。”李儉想要躺下,但或許是幾天以來第一次住進樓房,正經地在木頭床板上鋪了床,他竟有些躺不下去。
從烏女市撤往錢安市的路途上,壓根沒有給他們準備可以洗澡的機會。臉部還能用過濾後的清水擦洗,至於其他,早就因為汗漬和油脂分泌,在皮膚表層結成一片黏糊糊的外殼。
這還是李儉自有印象以來第一次這麽髒……不,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小時候得了水痘,醫生囑咐家長,整整一周都不能碰水,還要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在身上塗抹,甚至塗在頭發上。
那種藥水塗在身上,很快就會幹燥,然後留下一片片白色的粉末,和皮膚黏在一起。
到最後一天,睡覺的時候,頭發甚至不屈不撓地戳著枕頭,讓李儉覺得,自己的頭並不是枕在枕頭上,而是被一板針頂在空中。
現在就有點像是那時候。
李儉摸了下頭發,頭發像是在結塊,幹巴巴地戳手。換個方向一摸,手指上便出現一片反光。
意識到這一點後,真的躺不下去了。
坐在床邊,李儉將注意力從視覺轉移到神識。
流動的靈機在這房間中依舊存在,在一路到此的路途中,李儉曾多次抽查過各地的神識觀測結果,雖然還做不到定量分析,但從截至當下的觀察來看,靈機在世界上的分布應當是廣泛的,且大部分靈機以某種穩定形態存在,少部分靈機有流動能力,可以憑借神識操作,將其輕易凝聚成視覺能夠看到,身體能夠接觸的靈機。
不過在路途上,李儉很少將神識操作進行到觀察之外的部分。考慮到他和室友的神識都能操作靈機,認為神識可能會互相影響,甚至是幹涉到他人感受,應該是還算中規中矩的推定。
起碼,在路途上不動用神識,保持狀態,絕對不會犯忌諱。
現在,位於私密房間,李儉相信,在這裏進行神識操作,應該不會被別人發現——就算有人感知到,也不能鎖定就是他。
當然,要是真有人能夠鎖定他,那也能夠推定更多信息。倒不如說,作為人類的一員,李儉還真希望有人能在這個時間點就做到這件事,畢竟這意味著擁有該能力的人在神識操作方麵有更係統全麵的研究手段和經驗作為基礎。
“現在,讓我們再來試試,用神識凝聚得到的靈機微光,能不能像第一次一樣融合到體內。”一點微光飄浮在李儉手邊,即使將注意力再次轉移到視覺,靈機所表現的微光還是那麽耀眼。
伸手觸摸,靈機依舊沒有融合的跡象,但似乎比前些天的手感更柔和。
當時的場景,李儉記憶猶新。本以為會和室友說的一樣,觸碰到就會立刻融合,不會有其他感覺。一掌拍下,卻像是拍了一顆銅豌豆。
現在的手感已經不像是銅豌豆了,像是摸到了彈性模量極高的彈力球,而且是隻有小拇指指甲蓋那麽大的彈力球,讓李儉在摸到靈機微粒的時候,感覺像是輕輕一捏,它就會立刻彈飛。
“手感……不一樣了。你們願意來試一下嗎?我想知道是隻有我一個人會產生這種現象,還是這種現象代表這某種對大多數人適用的規律。”李儉將靈機移向陳濤。
“做實驗啊。”陳濤模仿著李儉的樣子,伸出三指捏著靈機微粒。
他的表情一下子微妙起來,像是往微笑中摻入滑稽。
“你的手感是什麽樣?我不確定我和你的感覺是不是差不多。”陳濤手中捏著靈機。
“很有彈性,但沒有要融入我的跡象。”
“那就好,我還以為我的感覺出問題了。”陳濤鬆了口氣,也鬆開手,用神識將靈機推向胡誌嘉。
“我的感覺應該和你差不多,確實很有彈性,而且這股彈性像是在抗拒我。這代表什麽?”陳濤覺得自己正在認識一個新的世界,讓人興奮的是,對全人類來說,大家應該都要認識這個新的世界,並且正幾乎處在同一起跑線上。
“不清楚,起碼能表示它的k值很大,不過比起‘銅豌豆’那樣摸上去甚至感覺不到宏觀形變的狀態,能感覺到彈性已經是極大的變化了。”李儉不清楚這最終表示什麽意思,但起碼,曾經融合過靈機的人與靈機之間的關係正在發生變化。
這是全新的世界的全新的領域,有變化應該是好事……吧?
“你們說得彈性,是說這樣嗎?”胡誌嘉的聲音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
隻見胡誌嘉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靈機,漸漸縮小兩指在靈機微粒上接觸點的夾角,然後手指用力。
靈機微粒像是被彈飛了,朝著手的反方向前進了一段距離,緩緩減速,停下。
“我沒有用神識挪動它,隻是像擠玻璃球那樣把它擠出去,它就這樣了。”胡誌嘉指著距離自己已有一米多遠的靈機微粒。
“好標準的彈性形變功釋放,轉化成動能,然後被阻力作功消減到靜止……可惜的是我們手頭沒有儀器,要是在彈它的時候能夠植入受力感應,就能從皮膚回彈的距離和受力做積分,算出這次外彈的形變功有多少……”李儉兩眼發亮,又自行熄滅。
要做這樣的實驗,需要最基本的儀器,而他手頭什麽都沒有。
更別說要將這樣的實驗做得有意義。從幾次觀測的結果來看,在前次融合靈機之後,人與靈機的相互關係是隨時間變化發生變化的。如果還要考慮不同個體的差異,想要建立一套可用的人與靈機之間交互的模型,哪怕僅僅限定在經典物理可見的形變功方麵,都需要堪稱海量的樣本。
以當前的“家徒四壁”狀況來看,自己能夠做的事情,也隻剩下對人和靈機的交互狀態作作定性分析——考慮個體差異,定性分析甚至還不一定會有用。
他媽的,真應該睡覺,這該死的求知欲,綁架了我的腦子!
李儉知道,自己對天地變化後出現的神識、靈機,還有與此種種有關的現象,已經在發現這些事情的第一個瞬間便在心裏埋下了求知的種子。
在西方的一派宗教故事中,獲得智慧讓人離開了伊甸園。
李儉不覺得自己會離開伊甸園,倒不如說,人類從來就沒有走入過伊甸園。如果一定要有一片祥和的哲學意義上的自由國度,那必然是人類在未來靠自己雙手創造的地方,而不是被什麽強大的力量、文明的代表所賦予的。
求知就是通往那個未來的動力之一,不過現在,李儉有些懊悔自己的好奇心太重,哪怕正身處在這樣的環境,竟然都想著要去見識新世界新領域。
這樣的話,就沒辦法在寢室裏安穩地睡覺了。
李儉看著從磨砂玻璃窗透入的日光。這扇窗戶使用的技藝堪稱巧妙,當李儉目視窗戶時,整塊玻璃都在發光。通過對玻璃進行處理,讓原本類似點光源的日光通過窗戶後變成了麵光源,將灼眼的光芒平鋪在整塊玻璃麵上,使屋內住戶得以在陽光燦爛的時候,直視麵對著太陽的窗戶。
實際上,照射在室內的總光強並沒有減弱多少,就連熱量也幾乎全額照入室內,不過是單位麵積透過窗戶入眼的光線減弱了而已。
十一月上旬的上午,在一陣關於靈機的頭腦風暴之後,李儉看著好像在發光的窗戶,感受陽光透過玻璃送來的暖意。
猜測和推定的思考餘波慢慢平息,平靜的光芒和柔和的暖意落在身上,李儉久違地覺得,自己正在休息。
過去四天長途跋涉的疲勞感直到現在才終於追上李儉,一瞬間淹沒了他。
從骨子裏發出的疲勞信號和不願意躺下的念頭交戰,讓李儉的姿態停滯在略有駝背的坐姿,麵朝窗戶,盡可能地吸收陽光傳來的溫暖。
……
“兄弟們,我回來了,有點事要說一下。”黃承誌打開房門,卻不進來,隻是在門口站著。
“什麽事?”已經曬得有些懶散的李儉連頭也不回便開口,他都有些困了,差點就這麽坐著睡著。
“好事。這兒能洗澡,免費,不過洗浴用品需要自帶,浴場不提供。”
三人幾乎同時從床邊彈起:“他媽的還有這種好事?走了,洗澡去。”
“不過也有一點不一樣的地方……”黃承誌走在最前頭,把樓梯踩得像是在打鼓。
“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已經整整五天沒有洗過澡了,李儉等人先前都是嬌生慣養的學生,大抵過著天天都洗澡的生活,此時終於有能洗澡的條件,還免費,哪有不衝在前頭的道理?
別管到底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先把洗浴用品和換洗的衣服找出來才是正事!
不要小瞧了“嬌生慣養人”對盡可能提高自己生活質量的衝勁啊!
“……就是,挺沒**的。”
“混浴?”胡誌嘉和李儉算是在寢室裏對霓虹亞文化了解頗多的,兩人都對混浴這種亞文化仰慕已久——隻不過聽說現在的霓虹混浴,裏頭充其量也就隻有些老頭老太太罷了。
和大家所期待的福利場景大有不同。
“沒那麽嚴重,就……嗨,你們看到就知道了。反正洗澡不要錢,大家都是男人,不吃虧。”黃承誌很難在三言兩語間講清楚自己見到的畫麵和內心感受,隻能主動跳過這個話題。
李儉與其他兩人互換眼神,沒搞懂黃承誌到底想說什麽。
……
“這裏就是浴場,全都是男浴室,女性用浴場在那邊。”黃承誌遠遠地指了個方向,把手抬得老高。
浴場刷著青灰色的漆,像是很有年頭的樣子。從外表看來,應該隻有一層,但不能排除別有洞天的可能。占地麵積倒是格外寬廣,讓李儉想起烏女大學新修建的體育中心。在建築物的一角,蓬勃的熱氣卷著水霧上升。
“你怎麽會知道女浴場在哪?”李儉覺得,這裏頭好像有點文章。
“我靠,他們順嘴跟我說的,我隻是記得住而已。”黃承誌像是踩到了帶電的銅線。
“他們是誰?”
“我哪知道他們是誰,隻是帶我們這幫人介紹區域設施的士兵……”黃承誌無語了。
看來這裏頭確實沒什麽文章。
“行吧,那就進浴室吧。”
“別急,我帶你們進去,還要拿儲物箱號牌。”黃承誌趕在李儉前麵衝進浴場大門。
浴場的入口非常簡單,四扇玻璃門敞開著,進門後就能看到木櫃台。
李儉本想稱這樣的浴場入口為“廳”“堂”,但入口接待處的房間本體實在太小,拋卻櫃台區域,多出來的地方很難湊足十個平米。
櫃員身後就是牆壁,左右手兩邊都是通往其他房間的門。
令人有些疑惑的是,兩扇門上麵貼的紙條,寫的都是“更衣室”。
有人坐在櫃台後麵,身後掛了滿牆的鑰匙串。
這些鑰匙太眼熟了,李儉每次進遊泳池都能看到它們。這不就是彈性塑料手環上加個看起來一掰就斷的小鑰匙和號碼牌嗎?
遊泳館儲物櫃用的就是這種,浴場的儲物櫃不會也用這個吧?
有時候,想說不會,心裏已經默認了“會”的可能性。
做櫃台的櫃員司空見慣地丟了四把鑰匙給他們,儲物櫃號牌還是連號。
“走吧,先進更衣室,一會兒你們就知道這個浴場有多厲害了。”黃承誌拿了鑰匙,端著盆,開門進入。
更衣室也和遊泳池的更衣室差不多,不過也許是李儉沒接觸過所謂“上流社會”,他見過的更衣室總是差不多的。
一排排鐵皮櫃,在角上做無害化圓角處理,或者包個皮革,防止有人撞在上麵受傷。
地上鋪了廉價的塑料墊,看起來是為了防滑。
一溜木麵板凳在更衣室裏排成長龍,入目所見不過二十米距離,就有十幾個人正在更衣。
年齡分布並不均勻,從兒童到老人都有。很明顯,這座浴場並不是隻給來自烏女大學的男生們準備的。
四人端著盆,小心翼翼地穿過正在換衣服的人們,尋找和他們號碼牌相對應的儲物櫃。
……
“我得承認,這確實有點不一般。”洗過澡,換過衣服,從浴場中出來,李儉才有工夫討論方才的見聞。
“你說得對,太震撼了。”陳濤心有餘悸。
“其實,剛才的淋浴並沒有什麽……但連個隔板都沒有,這也太……”胡誌嘉也有點懵。
“所以我之前說了,隻要你們看到浴場裏的模樣,你們就明白了。”黃承誌已經是第二次看到這副景象了——上一次是被士兵們帶著參觀營地內設施的時候。
簡單地說,在浴場中,浴室部分有一塊微微傾斜的地麵,傾斜度大概隻有零點幾度。水管像分叉樹一樣從浴室的一頭進入,送到每個淋浴位的時候,便有冷水和熱水兩個管子分出小口,垂下到閥門處,再合為一股,向上攀升到兩米位置,從花灑中噴出。
李儉可以保證,這個花灑噴頭肯定是有技術含量的那種,明明沒把水量開得很大,但噴頭的衝力很強。
單論設施,這片浴場似乎是沒什麽問題的,但問題是——每個淋浴位之間,沒有任何間隔,任何。
何等坦誠相見的地方!(物理意義)
當然,李儉也能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還記得,護送他們撤離到聚居區的部隊營長曾經說過,在他們進入聚居區的時候,進了大門,第一步是登記,第二步是檢疫。
很明顯,這樣的大型淋浴浴場,也是檢疫的一部分。
比如衛生運動什麽的。
而且淋浴也能省水資源。浴室部分地麵微微傾斜,所有水流最後都會流到浴室一角再進入下水道——考慮到這裏的廢水再怎麽汙穢也趕不上工業汙水中各種奇奇怪怪的化合物和重金屬富集,或許更有處理後循環使用的意義。
開源節流,一邊用淋浴節流,一邊用循環用水開源,這是連李儉都想得到的事情。聚居地作為動用一省之力規劃的,天地變化後幸存者集中生活的高度密集生活區,如果說沒有智力和能力做到在這之上的規劃,那就是在騙傻子。
放開想象力去思考,說不定在浴場的水中還混雜著對人無害的消毒物質——生物這塊的黑科技,誰知道會有多少啊。
類似這樣的事情,在麥瑞卡發生的可不算少。即使麥瑞卡的相關案例絕大部分都是負麵的,這也能說明人類確實擁有了這些技術,並且掌握了付諸實施的可能。
可這形式也太讓人鬱悶了。
坦誠相見的程度太高,還是跟一群糙老爺們……摸著良心說話,李儉不是那種沒有物欲的聖人,如果真的要坦誠相見,他更希望和自己心中的“阿尼瑪”共度時光(一個心理學名詞,類似理想女性,我本來想用另一個,但沒找到)。
李儉的室友們也不能完全接受這個事實,眾人鬱悶著回到新寢室,並意識到一個新的現狀——相比於已經努力清潔過自己的眾人和身上幹淨的衣服,一路風塵仆仆的被褥枕席看起來就有些髒了。
換下來的衣服更是髒出了水平,髒出了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