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米酒湯圓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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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火車站出來已經是傍晚了,薑柚初跟著顧湯元先回舅舅家一趟。
    一進屋,舅媽就熱情地招呼他倆進門。
    家裏的裝潢還是和以前一樣,很溫馨。桌上擺滿了新鮮的水果和一小袋一小袋的零食,應該是特意準備的。
    舅媽關切地問兩人在北城過得怎麽樣。
    薑柚初笑容拘謹,挨個回答迎麵的問題。
    最後輪到“考試準備的怎麽樣了。”
    顧湯元適時地打斷,嚷道:“媽,我覺得你有點累了,要不您先去休息?”
    舅媽:“你這孩子,我跟你姐說話呢。”
    顧湯元:“我看我姐也有點累了呢。”
    “行,那你們快去休息吧。”舅媽也不再追問,轉而想到更重要的事情,問道,“那明天柚柚去看望你奶奶?”
    “嗯。”
    “好,那今晚早點睡。”
    “好的,”薑柚初唇角勾起淺笑,聲音溫和乖順,“舅媽也早點休息吧。”
    月色皎潔,在陽台上鋪灑一地銀輝,窗外偶有微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顯得室內更加安靜。
    薑柚初躺在床上,試圖入睡,但越是想早睡,就越睡不著。
    故地重遊,免不了傷情,尤其是周圍特別安靜的時候,閉上眼,腦海裏走馬觀花似地,放映出一幕幕畫麵。
    索性起身,從衣架上拿起大衣罩上,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走出房間。
    到了院門口,試探性地給顧湯元發了消息。
    【睡了嗎?要不要出去吃炸串?】
    沒想到對方秒回。
    【嘿嘿,吃!!!!】
    【我就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嘛!!!】
    五分鍾後,顧湯元也跟著推開房門,穿過庭院跑出來。
    兩人相視一笑,向熱鬧的小吃街出發。
    舅舅家在老城區附近,離學校很近,周圍特別多小吃街,一到傍晚,熱鬧極了。
    穿行在美食薈萃的煙火小巷,有一瞬間,仿佛回到了高中時候。
    那時候還對未來有著無限期望,也沒有這麽多煩惱。
    熱烈而美好的青春,在高考後,落下了帷幕。此後回憶起來,就像是在腦海裏放錄像帶,特別奇妙的感覺。
    顧湯元興高采烈地端來一份炸串拌荷葉餅,送到薑柚初麵前。
    “姐,快嚐嚐,熱乎著呢。”
    薑柚初笑意盈盈地接下,開玩笑說:“我弟弟什麽時候這麽懂事了。”
    “——以前還總搶我的東西呢。”
    提及此,顧湯元倒吸一口氣,忙打斷薑柚初:“哎呀,姐,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都是我的錯。”
    初中時候的顧湯元,的確不懂事,視新搬來的姐姐為外人,誓死捍衛家裏地盤,不讓她進屋,還搶走舅媽給的禮物。
    那時候他們經常罵架,誰也看不慣誰。歲數長了後,倒是開始各自護對方的短。
    顧湯元言語懇切,生怕姐姐生氣。
    但薑柚初一說完,就知道自己有些口不擇言了,遂轉移話題:“今天的月亮真好看。”
    “可是,月亮都被烏雲蓋住了啊。”顧湯元抬手指一指天,存了討好的心思,衝薑柚初笑,“還是姐你更好看!”
    也許是他的神態太過認真而顯得有些呆,薑柚初終於發自內心的笑了,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眉眼彎彎的,仿佛被烏雲擋住的月亮墜到她身旁,是月牙兒的形狀,瞳孔裏閃爍著星辰,流光溢彩。
    不遠處,有一輛騎著電動車的少年橫衝直撞,擾了整個馬路的秩序,一瞬間周圍響起不絕於耳的鳴笛聲,以及接連不斷的嗬斥。
    原本就窄的古城路,更是排了長長一條隊伍。
    司機暗罵,開著車往後視鏡看一眼,解釋道:“這有點堵車,可能得等一會兒了。”
    祁璨坐在後座,穿一襲黑色大衣,掩在昏暗的光線裏,看不清麵容。
    聞言隻是輕輕“嗯”了聲,瞥一眼窗外水泄不通的馬路,不甚在意。
    “祁先生,要不我再為您叫一輛車吧,”前邊的司機等得著急,因為是宋總特意招呼的尊貴客人,不敢怠慢,“讓您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從這裏下車吧。”祁璨語氣溫和,往前邊一指,“正好在附近逛逛。”
    -
    薑柚初與顧湯元繞著小吃街晃了兩圈,戰果滿滿。
    正準備找一個地方坐下來品嚐時,忽然一個人橫衝直撞地從對麵過來,掀翻了手上的小吃。
    熱氣騰騰的鐵板豆腐、金燦燦的狼牙土豆……灑落在地上,油花四濺。
    “不是,你這人有病吧?!”顧湯元反應過來,要上前去討個說法,一看是個十幾歲的小孩兒,紅著臉一個勁兒地道歉,瞬時泄了氣。
    “算了。”薑柚初歎氣,“再買一份吧。”
    開心不過半秒,薑柚初又回去,重新買掉地上的小吃。
    鐵板豆腐超好吃的,她想了很久的……
    “能再便宜點嗎?看在我剛剛買過的份上。”
    小吃攤前,薑柚初可憐巴巴地望向攤主小姐姐。
    攤主小姐姐豪氣道:“諾,給你,不要錢。”
    薑柚初瞪大眼睛:“這麽好?”
    攤主摸摸鼻子:“主要是剛剛遇見一個大方的客人,沒讓我找零錢,我說再給他點吧,他說不用,想送就送給下一個客人。”
    說著,往前麵遙遙一指,“你看,就是那個人,看著還有點帥。”
    薑柚初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
    米酒湯圓粥鋪前,站著一個高瘦的男人,身姿高瘦挺拔,氣質矜貴卓雅,於湍急的人群中,非常的格格不入。
    因為他看起來很貴,不像是會來買小吃的。
    當然,比起這個更令人驚訝的是,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怔懵間,對麵人已經端著一杯粥轉身,看到她,目光亦是劃過一絲驚訝:“薑……柚初?”
    “欸,我老板的朋友!”顧湯元也跟著道。
    石桌上,擺著顏色豐富、種類多樣的小吃,重油重鹽,再加上此時已經淩晨,更是不健康。
    三個人麵對麵而坐,一時之間氣氛有些詭異。
    薑柚初抬眸,悄悄瞅一眼波瀾不驚的祁璨,他正在喝粥,於是也跟著喝起了果汁。
    她已經習慣於如此放肆,什麽都吃不忌口。
    但不明白,為什麽祁璨會這樣。
    是吃夠了山珍海味和養生美食,要來嚐嚐鮮?
    思及此,又不禁回憶起之前的幾麵,平價酒館、奶茶書咖、公園……似乎都透著一絲奇怪。
    薑柚初是記得的,祁璨上學有專車司機接送,吃飯有營養師特別搭配,他不需要跟著其他同學擠公交車,更不需要吃學校食堂裏的胡蘿卜白菜葉。
    上大學時,偶爾有聽同學提起,祁璨接手了家裏的公司,跟著父母做生意。但後麵,就漸漸沒了他的音訊。
    冷風吹過,引起一陣戰栗。薑柚初拉高衣領,抬頭再次看向祁璨的瞬間,腦海裏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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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巧祁璨撩起眼皮,與她對上視線。
    四目相對。
    祁璨輕輕勾起唇角,溫聲問:“怎麽了?”
    薑柚初避開視線,低聲回:“沒、沒什麽。”
    這次,她是真的意識到,而今的祁璨,完全沒有高中時期的一點高傲,他溫和禮貌,待人接物是恰到好處的溫柔。
    心頭,泛起微妙複雜的情緒。
    天有些涼了,祁氏……不會破產了吧?
    隻有這個解釋,才能講得通他如此謙遜的原因。
    旁邊的顧湯元看有些冷場,開始找話題:“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你,我之前聽江老板說了,你是他鐵哥們,唱歌一級棒。”
    “還好。”祁璨唇角勾著很淡的弧度,“他說話就是這樣,你不用太當真。”
    扭頭看到遊離在外的姐姐,顧湯元又笑嗬嗬道:“沒想到咱們還挺有緣,上次連微信都沒加,這次——”
    薑柚初踢了踢顧湯元的腳,示意他不要再說。
    偏偏顧湯元是個沒眼色的,說得更起勁兒了,“我姐平常可內向了,從來沒主動問誰要過微信,都是別人要我姐的份兒。”
    “是嗎?”祁璨嗓音含著笑意,望向薑柚初,目光灼灼,“那上次,是我的榮幸了。”
    薑柚初被看得臉有些燒意,知道他意有所指,隻好扯出不自然的笑意。
    他的樣子,明顯是知道她已經把他刪掉了,在揶揄她呢。
    前陣子,清理微信的時候,想起他們之後也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便幹脆的刪掉。
    畢竟她之後還要在朋友圈發書咖營業的小廣告呢,想來他也不會感興趣。與其被刪,不如先發製人。
    誰能想到,在第二天,狼狽的樣子就被他看到,索性破罐破摔,而更不慎的是,現下又見麵了。
    顧湯元在場,薑柚初也不好意思冷臉,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們講話。
    “話說祁哥你怎麽會來這兒?”
    “一中的校慶快到了,學校老師有意向邀請我來分享一下學習經驗。”
    “原來如此,”顧湯元點點頭,轉而問薑柚初:“姐,為什麽沒人邀請你啊?”
    薑柚初唇角微抽,已讀亂回:“你多吃點吧。”
    -
    次日。
    聽說祁璨回江城了,盛璟主動打來電話,盛情邀請他小聚一下。
    祁璨破天荒地同意了。
    地點安排在近郊的聽竹苑,氛圍很好的一家茶樓。
    見到祁璨,盛璟特激動,熱絡地給他拉凳子倒茶水。
    “真的好久不見了祁哥,沒想到你還能來江城,我以為你回去就不會再來了呢。”
    盛璟沒怎麽變,留著短發,臉圓圓的,身材微胖,笑起來憨態可掬,沒一點心眼,是殷實的家庭養出的小公子哥兒,無憂無慮。
    注意到他的殷切,祁璨說,“你不用這樣,我們都長大了。”
    高中時,盛璟因為脾氣好,家境也好,天真單純還不識人,總是被壞心眼的同學騙,甚至到最後演變成被混混擠兌著要錢的情況。
    恰逢祁璨經過,冷眼瞥一行人,輕嗤:“沒教養的一群人。”
    很高傲的一句話,像是劃分等級一樣,點燃了他們的怒火。
    “你就很高貴嗎?”
    “拜托看清楚形勢,現在是我們人多。”
    祁璨歪頭,淡淡地掃視他們,“四個人,夠了。”
    那時的盛璟聽說過祁璨的名,以為他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仗著家世目空一切的“少爺”,沒想到他居然還那麽能打。
    家境良好的少爺並沒有拿錢砸人,反而用拳頭,警告他們,再敢仗欺負人,他真的會讓他們知道,什麽叫,真正的“仗勢欺人”。
    所以後麵他甘願成為祁璨的小跟班,任他差遣。
    “祁哥,感覺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盛璟瞧著如今的祁璨,由衷道。
    祁璨勾唇輕笑:“很多人都這麽說。”
    高中時的他性子冷淡,卻時常因為好看的外表受到特別的關照。他不喜歡這樣,於是對外表現得更冷了。
    大學畢業後,褪去光環,開始做音樂,沒有了好看的外表助陣,拒絕家裏人拋來的讚助,雖然涼到北極圈,卻能更好的遵從本心做自己想寫的歌。
    連帶著,心境也穩了不少。
    就像刺蝟褪去堅硬的外殼,開始向世界展示它的溫柔和善意。
    忽然想起什麽,盛璟說:“對了,這不快校慶了,聽說林晚也從國外回來了,要獻舞呢。”
    “林晚?”
    “對,就是高中時喜歡你那個女生,鬧得轟轟烈烈的,不還當眾給你送情書來著。”
    想起高中的事兒,盛璟唏噓不已,“唉,她看起來挺溫柔的,誰能想到這樣的女生,竟會對同齡女孩,下那麽狠的重手。”
    久違的記憶被喚醒,祁璨也有了點印象。
    記得當時,林晚太過偏激,他越是不理睬,她便越是瘋狂。送的情書裏麵寫的是血跡情話,送的玩偶是藏了攝像頭的。
    最後甚至波及到其他女生,隻要有人向他搭話,她就開始帶著人去教訓那個女生。
    最嚴重的是,當時有個女生,被打到骨折,送進醫院。
    祁璨知道後,找到林晚,冷漠地警告她:“不要再欺負任何人。”
    她卻更加興奮,笑著說:“你終於肯正眼瞧我了。”
    那時的他,是什麽反應來著?
    好像是走過去,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用特別溫柔的語氣說:“其實你挺優秀的。”
    他看著她一瞬間呆愣,轉為含著怯的害羞。
    “國外的環境很適合你,希望到了那裏,你能好好讀書。”少年麵容雋秀,語氣卻近乎殘忍,“別來煩我,否則,下次進去的地方,就不知道是什麽了。”
    收起回憶,祁璨端起茶杯,嚐了一小口。
    前調清香,後調微苦,好茶。
    “那個女孩你還有印象嗎?”他隨口問道。
    “哦,你說當時骨折的那個女生?聽說休學了一陣兒,後來學習很努力,高考考到了不錯的重點學校,應該是發展的還不錯。叫什麽來著——”盛璟想了半天她的名字,“對對對,薑柚初,應該是這個。”
    端起的茶杯被陡然放下,濺起幾滴茶水。
    祁璨下意識呢喃:“薑柚初……”
    腦海裏浮現的是,那天晚上,他坐在車裏等路況通暢。
    小吃街人來人往,燈光璀璨。
    正要收回視線,不期然地,一抹清麗的倩影映入眼簾。
    他凝下神,往那邊看去。
    女孩穿米白色毛呢半襖,配卡其色長裙,鬆散溫柔的馬尾係在一邊,此時正專注地聽旁邊人講話。
    不知道是遇見了什麽趣事,她笑了,唇角勾起嫣然的笑,好像周圍,都為之失色。
    她的笑明媚陽光。
    可是,現在想起來,心頭像是被什麽刺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