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回來做什麽？”
    周海呆立在原地，隻覺腦瓜子嗡嗡的。
    此時此刻，不應該是一家人抱在一起，享受這得之不易的幸福嗎？
    結果他看到了什麽？又聽到了什麽？
    自己的孫子，連迎接自己回家的心思都沒有，就站在柵欄裏麵，對自己發出質問。
    他在問自己為什麽沒死！
    他在問自己沒死，回來做什麽！
    同時他還告訴自己，自己又多了一個孫媳婦和一個重孫子以及重孫女，要自己這把老骨頭再去服役二十年。
    自己這是聽錯了嗎？
    “是啊爺爺，你不該回來啊！”
    “你回來我們怎麽辦？”
    “這家裏麵連柴火都燒不起了，一天最少餓兩頓，你回來，孫兒拿什麽養您啊！”
    “難道呆在礦場有吃有喝的不好嗎？”
    “走，咱們這就去衙門報備，您再辛勞二十年好嗎？”
    鐵根連連點頭，說話間打開柵欄，出來拉著周海就往村外走。
    周海被他的話累得外焦裏嫩。
    他看了看自己渾身傷痕累累，到處化膿腐爛，連雙鞋和完整的衣服都沒有。
    再看這小子，穿著大棉襖，作為孫子，拉著自己一個老人就要再次為這個家服徭役。
    這一刻，他隻覺整個人的三觀都被顛覆了。
    一個年輕人，讓老人為他服役也就罷了，如今還要給他的妻子，兒女服徭役？
    難道自己就真的是一輩子勞碌命嗎？
    “鐵根，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你知道我多大年紀了嗎？”
    “你知道我還能活多久嗎？”
    周海一把甩開這個孫子的手，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
    不等對方說話，他忽然一陣氣喘，隻覺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人直接坐倒在雪地中，差點昏死過去。
    好在最後，他憑著疲憊的神魂，強忍著饑寒交迫，終究是撐下來了。
    他牙關打顫，渾身發抖地看著鐵根，卻見自己這孫子連半點不忍都沒有。
    “爺爺，我知道你年紀大了，所以你才更應該拚搏啊！”
    “人活五十古來稀，你現在都八十歲了，早該死了！”
    “在這該死的年紀，正是奮鬥的好時候，不是嗎？”
    “你不去服役，難道還要孫兒我去啊？”
    “你就忍心孫兒我死在礦洞裏？”
    鐵根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看著周海，理直氣壯道。
    “所以我就該一輩子生活在徭役的路上，死在礦洞裏是嗎？”
    周海聲音顫抖著說出這句話，強烈的怒火，差點沒讓他忍住一巴掌拍死這龜孫子。
    當然，現在的他也沒那力氣了。
    除非他中斷百世曆劫，強行斷了修煉。
    “難道不是嗎？”
    “當年你就是這樣對我爹說的，如今我爹都死了十幾年了，你還沒死，你不應該多為這個家操勞操勞嗎？”
    鐵根攤了攤手，這一刻的人情寡淡，讓周海的心比身體更寒，更冷。
    是啊，當年老人就是這樣對兒子說的。
    他說，爹老了，五十歲了，沒幾年活頭了。與其渾渾噩噩地死去，倒不如為子孫積點福報，為這個家再撐一撐。
    於是，從來都是兒子替爹服役的這個世界，卻變成了當爹的為兒子去服役。
    如今回來，當孫子的卻以為這一切都理所應當，還要讓他繼續下去。
    這一刻，周海真的不知道，老人這一生的付出都有什麽意義，都換取到了什麽。
    如果是老人本身知道這個答案，他還會如此任勞任怨，不惜一切嗎？
    或許會吧，也或許會心寒，誰也說不準。
    人心是很難猜測的，周海雖然代入老人的角色，但他終究不是老人本身，他做不到老人那般自我感動，把付出當作理所當然。
    此時麵對眼前的這個孫子，他隻有震驚的和不可思議，更感覺十分可笑。
    “難道我回來，就連家門都不能進一趟，連口熱飯熱菜都吃不上，就要離開啦？”
    深吸一口氣，周海提出了最低的要求，他想看看，這孫子到底能冷到什麽程度。
    “爺爺，你在說什麽呢？”
    “我已經說過了，家裏麵都吃不上飯了，哪還有招待你的？”
    “先去衙門報備，那裏有吃的，餓不著您！”
    鐵根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周海，拖拽著他就要往外走。
    “我不去，我要回家！”
    周海用盡全力甩開他，躺在地上打死不走。
    “你這老不死的，你到底想幹嘛？”
    “你這是想讓全村人看我們家的笑話嗎？”
    “你走不走？”
    孫子鐵根瞪眼，似乎害怕村子裏有人走出來看到這一幕，忍不住低聲怒吼。
    “不走，我不走！”
    周海回頭看著老人用一生建起來的房子。
    老人拚盡一生，卻連一天好房子都沒有住過，臨死前的願望就是回家看看，享受兩天的天倫之樂。
    結果如今卻是這般。
    老人死不瞑目，他周海也忍不住心中大恨。
    “不走是吧？”
    “好，我讓你不走……我讓你不走……”
    鐵根怒了，衝進院子裏，操著掃帚衝出來，照著周海這個八旬老人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毆打。
    “啊……”
    “你幹什麽？”
    “孫子大爺爺，你還有天理人倫嗎？”
    “你還有孝道嗎？”
    “你就不怕天譴報應嗎？”
    周海被打得哇哇大叫，一臉絕望地看著麵前這個孫子。
    這一幕，真的太讓人絕望，也太不可思議了。
    到底是人性變了，還是這個世界真的徹底病了？
    為何度過了這麽多劫人生，就沒一個是正常的？
    “哈哈哈……天譴，報應？”
    “難道這念頭，天譴還不夠，報應還不夠嗎？”
    “這個世界本身就是黑暗的，你一把老骨頭了，要是連這點用都沒有，還養著你做什麽？”
    “而你既然有用，你為什麽不接著為這個家付出。你這般自私自利，我又養你做什麽？”
    “既然你不去服役，那你就給我滾，滾遠點……”
    鐵根哈哈大笑，隨即怒聲喝罵，連打帶踹，要將周海趕出村子，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
    然而周海死死的抱著路邊一根枯樹，卻是打死也不離開，最後奄奄一息了，鐵根這才放過他。
    似乎他也害怕打死人，惹來更大的麻煩。
    昏昏沉沉中，周海昏死了過去。
    原本憑借他的魂力，勉強還能堅持小半年。
    可如今，讓當孫子的這一頓打，老人的骨頭都被悉數打斷了。周海感覺，自己就算拚盡全力，也無法再讓這身軀堅持半個月。
    夜間，周海渾渾噩噩地醒來，聞著房子裏傳出的飯香味。身體的本能反應，讓他不自覺地大口咽口水，整個人饑腸轆轆，饑寒交迫，生不如死。
    他眼巴巴地看著那充滿煙火氣的房子，好半晌後這才收回目光，眼中帶著淒涼的笑。
    “嗬嗬嗬……這就是人生嗎？”
    “一輩子的付出，沒換來任何照顧，換來的盡是理所當然！”
    “新奇，真是新奇啊！”
    “或許，這本就應該是老人該有的回報吧！”
    周海的笑越來越淒然，雖然眼前的一幕讓人無法接受，可仔細想來，又是那麽的理所當然。
    如果曾經，老人不是那般的堅強，為子孫撐起一片天，也不至於磨滅了子孫的誌氣。
    他以為的庇護子孫，是為了讓子孫好過一點。殊不知，他以為的付出，隻教會了子孫各種索取。
    對於別人，子孫所去不了。那對他這個唯一能索取的人，子孫又怎會客氣？
    “該……該啊……哈哈哈……”
    突然，周海放聲大笑，整個人狀若癲狂地躺在雪地中，身上都覆蓋了厚厚的一層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