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個人入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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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一次辦股份製酒廠,縣委是動了真格的,要不然這回來的個夏組長腿子打跛了都不離開爬橋村!葉青枝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是燒在酒廠上了,有縣委的支持,她是舍得投入呢,看看,她利用老同學的關係一下子籌集了30萬,是一個麽概念喏?到漢正街去搞批發,一年最少可以賺個十萬八萬的,但是她沒有,而是投入到了爬橋酒廠上!這個鬼女子強呢。
她不是強,她是有眼光。你想想,她才23歲,爬橋酒廠辦成了功,縣委看中了她,要把她轉成國家幹部隻是縣委書記一句話的事情。華靈均書記來主持召開了公判大會以後,爬橋村的村民在背地裏議論著。
陳五毛跟他的老爸鬧得要分家。陳五毛要把房子作價入股;他的老爸陳根生堅決不同意,說:“你入股,我就上吊。”
陳根生三泡眼淚四趟流,他不是說著玩的,他確確實實說得到做得到的,這個1938年出生的後來被劃成了富農成份的農民,1952年土地改革時他14歲,沒有被打成份子,隻是富農子女,他目睹了自己家裏的耕牛農具田地歸公的辛酸過程,按照政策,當時和伯父共有的三合頭房子沒有充公,後來的各項運動一來,不分青紅皂白,他都是挨鬥的對象,用他的話說,是沒有享受富農的福,隻是受了富農的害,害得他一直娶不到媳婦,熬到了28歲才娶了一個四川來的姑娘王川妹為妻,王川妹1947年生,小陳根生9歲,結婚以後,倆口子利用節假日在湖邊挑成了一口長方形的壋,四周是三米寬兩米高的壋埂,種上時鮮蔬菜,壋內四周挖得深些,栽上蓮藕,當中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台子,一個壋口,整個麵積大約300平方米,汛期,湖中水位高,壋內荷花搖曳,魚兒擺尾,壋埂上的茄子、豇豆更是清脆欲滴,尤其是絲瓜,它的根係長在水中,藤蔓爬到楊樹上,嫩嫩的長長的翠綠色的絲瓜帶著黃燦燦的花朵隨風搖曳,秋季砍了楊樹枝壓在壋內,魚兒藏在內麵,臘月,把壋口堵死,把水車幹,撿百把斤魚,挖一兩百斤藕,賣一部份,留一部份過年,王川妹是過慣了焦苦日子的人,端著飯碗挺著個大肚子也要到壋埂上看一看的,她說,她的心裏有兩個孩子,一個是肚子裏的,再一個是壋子上的,吃完了碗中的粥,她邊看著菜秧邊用舌頭沿飯碗舔幾圈,舔得幹幹淨淨,手裏還不停地扯草、捉蟲……兒子出了世,她纏著頭巾到壋埂上摘菜。一場運動來了,割資本主義尾巴,硬是說田埂子、土壋子、養雞子等等一切可以弄點錢的副業都是滋生資產階級的土壤,都在鏟除之列,壋子被填平了,改成了集體的水田,栽秧,王川妹丟下兩個月大的兒子,在水利工地上趁著霧大,扁擔箢箕一丟,充去解手的遠走了。陳根生打起了二茬子光棍,不知道他是怎麽把個寶貝兒子拉扯大的,他隻是說兒子小時候吃過五個婦女的奶,是五家人共同養育起來的一個毛毛,叫個五毛,想他以後長成了人莫要忘了別人的恩。四個劃成了富農份子的先輩人都離開了人世,大伯父的幾個女兒出了嫁,這個三合頭房子就傳給了陳五毛,陳五毛26歲了,光棍一條。這一次五毛說要入股,陳根生是頸骨都搖鬆了,一百個不同意,他說,“我一生的是被整怕了的,聞到他的氣味都怕,聽到‘富’字心裏就慌!你現在還想跟他們入股辦廠?你想錢想到茅坑屋裏去了,那是想屎(死)!”
陳五毛想跟隨葉青枝入股辦酒廠是吃了稱砣——鐵了心。他說,“我聽到‘窮’字胯子就軟了!出去打工造孽造怕了,出去跟別人打工,吃不好、睡不好不說,辛辛苦苦掙的幾個錢,回來時車票又難得買,路上的強盜又多,下**藥的也多,自己打了五年工攢的兩萬元錢在火車站就被地痞流氓逼走了,傷心!還有幾個打工的兄弟姐妹,做工時手指被機器壓斷了,還有的連生命都丟在外麵去了,屁股頭掛炸彈——響(想)不得呢!打工,那不是我們的長法呢,年輕時打工,年紀大了打工沒有人要呢!不創業,不當老板,我還不如您老人家呢!”
“你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時代,有麽事不如我呢?”老爸猛力地抽了一口煙,咳嗽著問兒子。
“您老人家還娶了我媽,生了我這個不怎麽成材的兒子;我不想辦法發點財,有哪個姑娘瞧得起我?我人生的路上總是小單、中單、老單,一生的單到底呢!唉——,脫人生難,打單身更是難上加難哩!”
老爸的煙頭快燒著手指了,還抽了幾口,望著長得比自己還高的兒子。眼裏滾動著淚水,“你叫我有什麽辦法呢?”
“辦法隻要人去想,怎麽會沒有辦法呢?我家的房子,正座子+天井+前廳,8個大房+堂屋+天屋268個平方,辦酒廠是再好不過了,天屋西房裏打煙囪灶,蒸煮高粱糯穀做酒的料、蒸餾酒,堂屋裏放篾墊拌酒曲,7個房裏放釀酒的缸,這真是癩痢做和尚——生成的。”
“你想得美。”
“我當然想得美,如果連想都不美,怎麽會去幹呢?我把這麽好的房子作價入股,一年最少可以分七千元錢的紅利,加上我在酒廠裏做點事,一年的收入就是相當可觀了,到那時,還愁娶不到一個長兩隻腳的姑娘?爸——,到時候您就可以抱孫子了!爸——,我們就再也不怕人罵我們斷子絕孫了!”
“你真是死蛤蟆說得出尿來,隨你的便吧,我反正是在耳房裏睡。”陳根生起身到田裏忙去了。
陳五毛懷著一肚子的希望來到葉青枝家裏,恰好苟哥也在這裏,便提出了將房子作價入股的問題,苟哥說:“你的那間三合頭房子做酒是沒得話說的。1967年,當權派被打倒了,我們偷著做酒賣,那時我是幫作師傅呢,學會了釀酒的技術,青枝,我用我的技術入股,你看像麽樣?我家的房子同五毛的房子相鄰,我是1987年做的,四道硬山牆,房裏、堂屋都倒了水泥地皮,大門、後門、房門底下一尺高的地方都用鐵皮包了,屋裏是一隻老鼠都沒得的;屋簷我用石灰沙漿蒙了,一隻麻雀也是鑽不進去的,做酒廠的倉庫獨一無二,我的房子也作價入股,你說呢?”
葉青枝望著這兩個平時辦事既誠實又有心計的人,心裏暖烘烘的,笑著說:“苟哥、五哥這樣瞧得起辦酒廠,是大好事啊!讓我們商量一下再通知你們,行嗎?”
“做的事好不如商的量好,行喏,行喏!”苟哥連連點頭,笑著離開了葉青枝家。轉機,這是大好的轉機,夏雨晴心裏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