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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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兔閱讀【sto.ist】第一時間更新《師娘今天也愛我了嗎》最新章節。
空氣驟然死寂。
“您說什麽呢,我當然是謝辭。”那披著人類皮囊的惡鬼眨眨眼,笑了。
謝辭不會一言不合就進她的寢房,沒有奇詭的力量能讓一具本應沉眠的屍體自主行動,但沈微霜不想說這些。
“你的麵具,摘下來看看。”她背抵著門,身體在微微地發顫,但嗓音依舊平穩自持,“摘下來,是真是假自然一目了然。”
謝辭被父母拋棄,淪落為奴,小小年紀遭盡世人冷眼,被當做魔頭驅逐,直到被謝章撿進謝家,依舊遭動輒打罵,這一切的苦難,其根源在於他身上的傷。
據謝辭自己所說,那詭異的傷自他有記憶起就存在於他身上,他右半邊的身軀,自麵部至腰際,全部腐如爛肉,且這種腐蝕還會繼續下去,直至將那片肌膚侵蝕成白骨,然後,血肉會再生,等身軀恢複成正常模樣後,腐蝕便會仿若突然出現的蠱蟲,狠狠咬上一口,於是,腐蝕繼續。
血肉腐爛,然後再生,繼續腐爛,循環往複,而從開始腐爛到恢複如初的時間大致為均衡的一周。
謝辭幼時因為不懂遮掩傷勢,吃過很多苦頭,到了謝家後,沈微霜教他纏上繃帶,戴上銀麵,從此能夠將自己隱入人群。
而正是因為這傷勢如此奇詭,它才能夠成為此時鑒偽的利器。昨日謝辭回來時沈微霜找機會檢查過,那時他的右半張麵龐完好如常人。
如若是真的謝辭,此時銀麵下的臉應該已經呈現腐爛之相了才對。
屋內不知何時滲入了濃稠的霧,這些霧輕柔地環繞住兩人身軀,沈微霜的視野已經被霧遮掩,麵前“謝辭”的神情也隱在大霧之中,看不真切。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摘下麵具,隻是笑著歎息。
沈微霜的心直墜穀底。
“……他怎麽樣了?”她咬著唇,聲音沉滯,眼睫不自覺下垂,很快又抬起。
“謝辭”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
“第九日都沒有回來,又縱我混進你家中,你覺得他怎麽樣了?”他說著,眉峰皺起,似有不屑,“不過師娘,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死了,你會是這樣的反應。”
“我不過是疑似死了,你就這樣難過呀。”他咯咯笑起來,笑得眉眼都彎起,唇角抑製不住地上揚,張揚又得意。
你又不是他。
沈微霜想說,但是她已經懶得開口,她疲憊的閉上眼,顫了顫又睜開,謝辭還沒死,她畢竟還沒親眼見到他的屍體,他也可能隻是被困在某處,她首先要做的是自保。
對方是邪祟,而她隻是一個凡人。
她必須要自保。
“你有他的記憶,為什麽?”她突然開口。
“因為我就是他。我就是謝辭。”對方很配合地開口了,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這麽問。
沈微霜陷入沉默。
這話有兩種含義。
一種是眼前這怪物是個神智顛倒混亂的精神病,把扮演的人當成了自己。她之前就是這麽認為的。
二是這句話確實是真的,至少是一部分真相。
會是哪一種呢?
兩步開外,“謝辭”歪著頭,心情似乎好了許多,目光細細地掃過她全身,忽而想到了什麽,眉宇間再次籠上了陰雲。
“師娘,你還沒告訴我,它為什麽會在你床上呢。”他招手,很快簌簌聲中,謝章的屍體下了床榻,僵硬地行至“謝辭”身側。
那張青白死人麵上仍是怒目圓睜,顯然並沒有恢複自主意識,此時不過是一具供人驅使的傀儡。
“這麽喜歡我師父?喜歡到哪怕他死了都要與其共枕而眠?”
沈微霜蹙眉,她很煩這人亂七八糟的臆測。
但這時候不宜惹怒這怪物。
她剛想開口,忽覺自己腰間傳來一股力道,拉著她往“謝辭”的方向去,那股力道極大,她不由自主地踉蹌著撞進對方懷裏,腰隨之被攬住。
“謝辭”攬著她,他身量極高,用了力將她向上抱,直至側頭便能望見她的臉,鼻尖對著鼻尖,溫熱的吐息皆噴灑在對方麵上,呼吸交融的距離。
未被銀麵遮住的半張臉沒什麽表情,喜怒不辨。
謝辭這張臉極為漂亮,但不帶半分女氣,其原因便是麵部輪廓自帶一股銳氣,如同殺意逼人的刀劍,這張臉不笑的時候,其實很冷漠。
“師娘,”他一手摟著沈微霜,一手輕柔地摩挲著她的脖頸,狀似歎息,“其實你一開始就露餡了。”
女人纖細白膩的脖頸上麵,一道刺目的勒痕。
沈微霜怔住。她是真沒想到這個,當時情況緊急,她剛拉下床幔門就被打開了,沒給她留下一點查漏補缺的時間。
“他這麽對你。他總是這麽對你。”那隻手緩緩撫摩,沈微霜清楚那雙手上的每一處硬繭,每一條掌紋,一模一樣,每一部分都一模一樣。
“……你為什麽還要複活他。”那隻手上逐漸釋放出柔和的微光,女人脖頸上的勒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謝辭”最終還是歎息,語氣似妒似憐。
複活?什麽複活?
沈微霜蹙眉,她覺得對方誤會了什麽,想解釋一下,唇卻被對方抵住。
“噓,不要解釋,我不想聽你解釋。”他豎起食指抵在她唇上,目光在女人紅唇上流連一瞬,隨即抬眼,極深地望進她眼裏。
“既然你這麽喜歡他,”他勾起唇,那弧度像殺人的彎刀,“那我就帶你去看看他。”
謝章的屍體不就在這裏?
沈微霜愕然。
“謝辭”言罷,攬著她的那隻手往下滑,順勢牽住她,十指緊緊相扣,甚至讓沈微霜感到些微疼痛。
少年牽著她,向前邁出兩步,不見他有什麽動作,那緊閉的房門自動打開。
霧氣洶湧,撲麵而來。
屋內的霧氣比起屋外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濃重粘稠的冷霧彌漫在院落的每一個角落,將四周的一切都遮擋。
萬事萬物都沉寂下來,蟬鳴不再響起,夜風不再呼嘯,她也不再能看到走廊兩側熟悉的房門,世界安靜如死,唯有稠白的霧和前方的少年。
“謝辭”的衣角在霧中翻飛,步子邁得極大,沈微霜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上,目光所及隻有他冰冷的半張銀麵,折射出星點幽冷的光。
謝家的家宅早已被謝母變賣,這是沈微霜後來添置的住宅,隻有一座小小的平房和一個占地麵積不大的後院,按理來說這樣的速度他們早能走遍整座房子。
然而此時這座她熟悉至極的宅院已經變得無比陌生,長長的走廊望不見盡頭,仿佛擇人而噬的獸,張著血盆大口等待他們自投羅網。
沈微霜心中的不安愈發濃烈。
她憶起自己這幾天做的夢,夢中也是這般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好像也有一條極長的走廊,她蹙著眉,然後呢?之後的夢境,依舊模糊不清。
“到了。”
熟悉的清潤嗓音在耳邊響起,沈微霜驀然抬眼。
她看到前方已經漸漸顯出奇異的輪廓來。
那……好像是一個房間?
木質的門扉,大紅的囍字……她感到熟悉,像是有什麽東西自遙遠的記憶深處緩緩上浮。
不,不遙遠,那是——
愈發濃重的霧氣縈繞盤桓,沈微霜被帶著一步步破開霧牆,終於,吱呀一聲,門開了。
大片大片的血紅瞬間鋪滿視野。
牆壁、桌木、被褥皆是熱烈到慘烈的紅色,寓意新婚夫妻幸福美滿的對聯和福字被人精心張貼,一張紅木的圓桌置於正中,上麵擺著雕刻了交頸鴛鴦的小巧酒壺和精美酒杯,那張顯眼的大床被紅色的羅帳圍起,哪怕看不見,沈微霜也知道那張床上撒著一大片紅棗和花生,那些東西都散發著成熟到糜爛的氣味。
心髒應激般狂跳起來,血液在加速流動,耳畔嗡嗡作響,什麽都聽不到。
那隻拉著她的手不知何時消失了,沈微霜獨自停留在門口。
那是她竭力想掩埋、塵封的記憶,然而五年的時光太過短暫,無法做到真正的封存。
是她與謝章的婚房。
冷霧緩緩凝結,在那張紅木桌旁的木椅上化出一副森森骨架,骨架呈坐姿端坐於木椅上,而後白骨生肌,那張骷髏臉上逐漸浮現出他物來——先是緩緩蠕動的血肉,接著覆上一層人皮,最後一襲大紅婚服將那新生的軀殼包裹住。
謝章,活生生如同從未死去的謝章,就坐在距離她不到兩米的木椅上,笑了。
一切都仿若時光倒流,沈微霜也好似年輕了五歲,再度成為那個十七歲的少女。
憤怒,不甘,絕望,滿懷怨憤。
她神色微微恍惚,很快沉靜下來。
她已經不是那個年少的,會在半夜偷偷哭泣,會在拜堂時悄悄握緊手中金簪,決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少女了。
謝章早已死了,她親自領的屍體,親手收殮的殘魂,沒有人能比沈微霜更清楚,謝章已經死了。
“你何必呢,裝成謝章,不如裝成謝辭。”反正也沒有退路,她向前走兩步直接坐在了另一把木椅上,直視著對麵的“謝章”。
都是披上他人的皮囊,起碼她那小徒弟的皮囊要好看些。
“哦,你不喜歡這樣麽?我還以為你會更喜歡這張臉一點。”
那惡鬼笑得很愉悅,他伸手將桌上的兩隻酒盅倒滿,指尖推移,將其中一隻輕輕推向沈微霜:“夫妻合巹結良緣,師娘,飲下這杯酒,我們就是夫妻了。”
***
無邊寂寥大霧,一襲黑衣的少年獨身走在霧中,四周空蕩不見活物,他抬頭望著麵前那座未掛牌匾的朱紅府邸,手中長刀淅瀝滴下粘稠鮮血。
第三十七個……他默數著,有些蹙眉。試煉秘境中不知年歲,可他答應過師娘會在十日內回去。
不知師娘是否會擔憂,離去這幾日,又會否遇到危險?
少年抿唇,隨意將腳邊一個死不瞑目的男子頭顱踢開,緩步踏上宅邸台階,明滅不定的星子在他眼底沉浮,無處不在的冷霧拂過他銀麵,腰間一枚陳舊的香囊,上頭細密溫婉地繡著一個辭字。
修長好看的指尖觸及宅邸門扉,如水波紋一圈圈蕩漾開來。
驀然,少年的動作一頓。
他好像聽到什麽——有個男聲喃喃道,師娘,飲下這杯酒,我們就是夫妻了。那聲音中充斥著無盡欲念與貪妄,情緒濃鬱到幾乎令人感到恐懼。
水月幻境映照人心中的妄念,這個幻境的主人,心中竟藏著對他師娘的綺念嗎?
這不是不倫?
他十九年的人生中未曾見過這種事,當下愣在原地,接著便聽見裏麵傳出衣裳的簌簌脫落聲和些微黏膩喘息。
“!”
少年半退一步,張了張口,一時間麵色極為複雜,接著整張臉緩緩漲紅,半晌,蚊呐般憤憤吐出幾字:“不要臉!”
罔顧人倫!
那可是他的師娘,這個不要臉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