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撞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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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氣洶湧,撲麵而來。
    屋內的霧氣比起屋外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濃重粘稠的冷霧彌漫在院落的每一個角落,將四周的一切都遮擋。
    萬事萬物都沉寂下來,蟬鳴不再響起,夜風不再呼嘯,她也不再能看到走廊兩側熟悉的房門,世界安靜如死,唯有稠白的霧和前方的少年。
    “謝辭”的衣角在霧中翻飛,步子邁得極大,沈微霜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上,目光所及隻有他冰冷的半張銀麵,折射出星點幽冷的光。
    謝家的家宅早已被謝母變賣,這是沈微霜後來添置的住宅,隻有一座小小的平房和一個占地麵積不大的後院,按理來說這樣的速度他們早能走遍整座房子。
    然而此時這座她熟悉至極的宅院已經變得無比陌生,長長的走廊望不見盡頭,仿佛擇人而噬的獸,張著血盆大口等待他們自投羅網。
    沈微霜心中的不安愈發濃烈。
    她憶起自己這幾天做的夢,夢中也是這般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好像也有一條極長的走廊,她蹙著眉,然後呢?之後的夢境,依舊模糊不清。
    “到了。”
    熟悉的清潤嗓音在耳邊響起,沈微霜驀然抬眼。
    她看到前方已經漸漸顯出奇異的輪廓來。
    那……好像是一個房間?
    木質的門扉,大紅的囍字……她感到熟悉,像是有什麽東西自遙遠的記憶深處緩緩上浮。
    不,不遙遠,那是——
    愈發濃重的霧氣縈繞盤桓,沈微霜被帶著一步步破開霧牆,終於,吱呀一聲,門開了。
    大片大片的血紅瞬間鋪滿視野。
    牆壁、桌木、被褥皆是熱烈到慘烈的紅色,寓意新婚夫妻幸福美滿的對聯和福字被人精心張貼,一張紅木的圓桌置於正中,上麵擺著雕刻了交頸鴛鴦的小巧酒壺和精美酒杯,那張顯眼的大床被紅色的羅帳圍起,哪怕看不見,沈微霜也知道那張床上撒著一大片紅棗和花生,那些東西都散發著成熟到糜爛的氣味。
    心髒應激般狂跳起來,血液在加速流動,耳畔嗡嗡作響,什麽都聽不到。
    那隻拉著她的手不知何時消失了,沈微霜獨自停留在門口。
    那是她竭力想掩埋、塵封的記憶,然而五年的時光太過短暫,無法做到真正的封存。
    是她與謝章的婚房。
    冷霧緩緩凝結,在那張紅木桌旁的木椅上化出一副森森骨架,骨架呈坐姿端坐於木椅上,而後白骨生肌,那張骷髏臉上逐漸浮現出他物來——先是緩緩蠕動的血肉,接著覆上一層人皮,最後一襲大紅婚服將那新生的軀殼包裹住。
    謝章,活生生如同從未死去的謝章,就坐在距離她不到兩米的木椅上,笑了。
    一切都仿若時光倒流,沈微霜也好似年輕了五歲,再度成為那個十七歲的少女。
    憤怒,不甘,絕望,滿懷怨憤。
    她神色微微恍惚,很快沉靜下來。
    她已經不是那個年少的,會在半夜偷偷哭泣,會在拜堂時悄悄握緊手中金簪,決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少女了。
    謝章早已死了,她親自領的屍體,親手收殮的殘魂,沒有人能比沈微霜更清楚,謝章已經死了。
    “你何必呢,裝成謝章,不如裝成謝辭。”反正也沒有退路,她向前走兩步直接坐在了另一把木椅上,直視著對麵的“謝章”。
    都是披上他人的皮囊,起碼她那小徒弟的皮囊要好看些。
    “哦,你不喜歡這樣麽?我還以為你會更喜歡這張臉一點。”
    那惡鬼笑得很愉悅,他伸手將桌上的兩隻酒盅倒滿,指尖推移,將其中一隻輕輕推向沈微霜:“夫妻合巹結良緣,師娘,飲下這杯酒,我們就是夫妻了。”
    ***
    無邊寂寥大霧,一襲黑衣的少年獨身走在霧中,四周空蕩不見活物,他抬頭望著麵前那座未掛牌匾的朱紅府邸,手中長刀淅瀝滴下粘稠鮮血。
    第三十七個……他默數著,有些蹙眉。試煉秘境中不知年歲,可他答應過師娘會在十日內回去。
    不知師娘是否會擔憂,離去這幾日,又會否遇到危險?
    少年抿唇,隨意將腳邊一個死不瞑目的男子頭顱踢開,緩步踏上宅邸台階,明滅不定的星子在他眼底沉浮,無處不在的冷霧拂過他銀麵,腰間一枚陳舊的香囊,上頭細密溫婉地繡著一個辭字。
    修長好看的指尖觸及宅邸門扉,如水波紋一圈圈蕩漾開來。
    驀然,少年的動作一頓。
    他好像聽到什麽——有個男聲喃喃道,師娘,飲下這杯酒,我們就是夫妻了。那聲音中充斥著無盡欲念與貪妄,情緒濃鬱到幾乎令人感到恐懼。
    水月幻境映照人心中的妄念,這個幻境的主人,心中竟藏著對他師娘的綺念嗎?
    這不是不倫?
    他十九年的人生中未曾見過這種事,當下愣在原地,接著便聽見裏麵傳出衣裳的簌簌脫落聲和些微黏膩喘息。
    “!”
    少年半退一步,張了張口,一時間麵色極為複雜,接著整張臉緩緩漲紅,半晌,蚊呐般憤憤吐出幾字:“不要臉!”
    罔顧人倫!
    那可是他的師娘,這個不要臉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