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花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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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鳥使便是皇帝親口任命的前往民間采選美女以充盈後宮的使者。大靖祖製,皇帝妃妾多出自官家女,每五年大選一次。
    但當今聖上大抵是看膩了大家閨秀,已經推了兩次大選,朝臣進諫,他便點封花鳥使取代戶部采選,往民間采擇小家碧玉。
    靖朝版圖遼闊,花鳥使當然不可能挨個州挨個縣地去,去哪兒要看各地長官怎麽各顯神通去拉攏。此次花鳥使能光臨錢塘縣,可見殷縣令下了大功夫。
    “我爹說了,隻采選十四到二十歲的,樣貌要秀美,身段要纖細,聖上文武雙全,尤為喜歡有才學的。加上我們女學是縣令夫人所辦,花鳥使一定會給她麵子。所以啊,這錢塘的秀女,多半是從我們學堂裏選。”
    廖秀環同窗包圍著,掐著獨有的滾珠似的嗓音,講得頭頭是道,眼角眉梢飛揚著得意,仿佛入選名額已在囊中。
    喬大寶聽她說完,下意識地環顧了一圈,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學堂裏的女學生果真沒幾個醜的,甚至頗有姿色的美人,也能挑出一隻手的數來,其餘的人燕瘦環肥,至少也夠得上清秀二字。
    “我們當中選?那必然是秀環你了!”一個狗腿子滿口漂亮話,“你生得最美,還彈了一手好琵琶,不選你選誰?”
    廖秀環顯然十分受用,口中謙虛著大家都有機會,但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她與同伴們說說笑笑,餘光瞥見喬大寶呆呆看著這邊,似乎是聽得入神,她噗嗤一聲笑出來。
    “喬大寶,你瞧什麽呢?你不會也想進宮吧?哈哈哈,快別逗了,你也不照照鏡子嗎?你這樣的,當粗使奴婢還差不多,想當娘娘?哈哈哈哈哈……”
    有幾個女孩也跟著捂嘴笑起來。
    喬大寶不醜,拾掇齊整也是個美人。但拜她那位風風火火的老娘所賜,喬大寶耳濡目染多了,氣質上多少帶了點粗魯滑稽。加上她本是隴州人,塊頭比江南姑娘略大些,於是便成了廖秀環口中的“粗使奴婢”。
    喬大寶可不慣著她,翻了個白眼道:“隔這麽老遠都聞到你的口臭了,你嘴是涮過恭桶了嗎?小心我把我的大腳丫子塞進去,治治你的臭嘴!”
    “你說什麽!”
    廖秀環騰地站起來,櫸木書案滑出去一角,撞到了另一個女孩子,女孩啊了一聲,捂著腰側,敢怒不敢言。
    廖秀環視若無睹,隻盯著喬大寶:“賤人,你說什麽!”
    “我說你口臭,聽不見嗎?你不光口臭,連耳朵也聾了嗎?”
    喬大寶是什麽人,本事不大狗膽大,當年在村裏也是敢一挑三個村頭小霸王的辣貨,旁人都因廖秀環生氣瑟瑟發抖,她卻已經擼好袖子準備跟她幹了。
    廖秀環氣得渾身發抖,但又不敢真跟她動手,便哼了一聲,惡聲惡氣道:“滿口粗鄙,果真是鄉巴佬,沒教養!你娘是東市裏頭賣魚的,天天混在男人堆裏跟人勾三搭四,你家那麽窮你還來讀書,就是想釣個金龜婿吧?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喬大寶不怕挨罵,卻聽不得有人罵陳小娥,倏地站了起來:“你有種再說一遍!我告訴你,我不光會吵架,還會打架,惹毛了我,我把你打成豬頭!”
    “你敢!”廖秀環惡狠狠道,“你敢對我動手,我就讓你在錢塘待不下去!”
    喬大寶還要說話,一個叫妙荷的女孩扯了扯她的衣袖,暗暗對她搖頭,使勁使眼色。
    她忍了忍,想到自己在錢塘不是一個人,終於還是坐下來。
    廖秀環愈發得意,扭著腰肢走過來,歪著頭道:“這就對了,論識相,你還得跟你娘學學啊。”
    喬大寶猛地抬頭,廖秀環捂著嘴,咯咯地笑起來。
    “昨兒我去東市,瞧見你娘在殺魚,我看她生意冷清,可是特意照顧了她生意,要了十條魚呢。”
    廖秀環一開口,陳小娥以為來了大生意,對廖秀環有求必應,不光給她挑了十條最肥美的好魚,殺好去鱗,洗得幹幹淨淨,還不厭其煩地片成了薄片。
    結果魚肉剛處理好,廖秀環竟然甩手不要了!
    廖秀環笑得前仰後倒:“喬大寶,你是不知道你娘被耍的樣子有多好笑!她都氣瘋了,但知道我是誰,還是沒敢對我怎樣,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們在錢塘待一日,就得一日看我的眼色過活,我要是不高興了,你們通通都別想好!”
    怪不得昨兒陳小娥反常地端了那麽多魚肉回去,脾氣也比平常更暴躁。
    喬大寶氣得胸口起伏,幾乎不管不顧就要撲過去開打,被妙荷幾個女孩擋住了。她們給廖秀環說了許多好話,才勉強製止了這場衝突。
    妙荷悄悄道:“你千萬別惹她,會有麻煩的,她爹是衙門的牢頭,認識的地痞惡霸多的是,你別一時衝動害了自己啊。”
    喬大寶惱火未平:“我就是忍不了她!”
    妙荷道:“這裏又有幾個人喜歡她呢,她們捧著她,不過是怕她罷了。”
    “那就任她這麽隨便欺負我娘?”
    “不低頭又能怎樣呢?”妙荷道,“我們出身就是這樣,胳膊扭不過大腿,除非你能嫁一個比她更好的人家。可如果這次她真的被選中了,成了宮裏的娘娘,你怎麽贏得過她?”
    喬大寶不服:“八字沒一撇呢,為什麽你們都覺得被挑中的一定是她?”
    “你不懂,”妙荷細細地給她揉開了講,“這次來采選的人是宮裏的太監範公公,又不是聖上自己,怎麽選、選誰,都是範公公一個人說了算。也就是說,誰能給範公公更多好處,誰就最有可能被選中。”
    士農工商,此四者,國之良也;而倡優皂吏之流,則是世之不齒的下九流。本來衙役乃賤籍,廖秀環再囂張,也絕不可能有入宮的機會。
    但這裏頭恰有一個巧宗。
    淮南、兩浙之地曾有長達五十年之久為叛軍所亂,禎和年間,朝廷頒布過一項國策,令兩地長官重新編戶及丈量土地,為妥善解決兩地良民銳減、土地集中的問題,特許一部分作風良好的賤民脫籍為良。
    廖秀環的爹雖然還舍不得牢頭這個油水頗多的差事,但是早早就請了十幾位鄉鄰作保,證明自己一家奉公守法、樂善好義,並交足了編戶銀,因此他的兒女早早就已經脫了賤籍。
    衙役女兒的名頭不好聽,但隻要花鳥使這頭打點足夠,入宮也不是不可能。
    “廖秀環的爹是近水樓台,平日便處處巴結縣令,一家子在錢塘頗有體麵,縣令大人肯定也願意幫他女兒一把。沒準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得衝她下跪磕頭,高呼娘娘了。”
    妙荷說完,臉上浮現出惆悵。
    “我雖然是舉人的女兒,但我爹身子骨差,藥錢都是我娘織布一分一文換來的,像我這樣的人家,窮個清貴,哪有餘錢去賄賂宮裏的貴人呢?”
    喬大寶有些吃驚:“你也想進宮?”
    妙荷反問道:“你不想嗎?進了宮,家人就有了庇護,再也不會受人欺負,而我的餘生牽係在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身上,哪怕沒有寵,也可以榮華富貴一直到老,難道不好嗎?”
    這倒是喬大寶沒有想過的,腦子像重重挨了一拳,先是暈乎乎的,然後混沌雲霧又慢慢撥散,逐漸變得清明。
    她想到在菜市口辛苦殺魚、被人指指點點的陳小娥,想到屢屢被齊家騷擾的淺靈,又想到廖秀環頤指氣使的嘴臉。
    如果她能進宮,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