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新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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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靈以為自己聽錯了:“德叔,是不是弄錯了?”
“怎會弄錯?”顧老先生道,“我才記起來,去年有一日齊老爺向老夫提起了你,讓老夫幫他看一看,你是否可信可靠?”
“老夫當時不知他的用意,如今才知道,原來他從那時候起,就有意讓你繼承他的家業。他特意留了一麵鐵牌在我這,便是要我為他作保,為你立信,向各位掌櫃證明,你確實是他深思熟慮過後,唯一指定的繼承人。”
“不錯。”
德叔呼吸漸緊,聲音沙啞無比,但仍強自忍著,問道:“諸位,你們還記得,我們魁濟茶行的信條是什麽嗎?”
“不計利小,不以善微!”
“很好!”德叔接著道,“老爺曾說過,他的齊姓不重要,他的血脈親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魁濟茶行的掌門人,必須是一位有才智、有魄力、有仁善之心、能承他誌向的人。”
“齊海貴其人險惡無比,致老爺至今不能入土為安,而我無能,不能平定所有事端,是靈姑娘孤身涉險,步步籌謀,才奪回了靈柩。此事已經足見靈姑娘的才幹!她雖年少,卻是老爺看大的,老爺不會看錯人。茶行是老爺的心血,他絕不會把這麽大的家業隨便給別人,我們要相信老爺的眼光!”
德叔把裝有總領茶行的浮雕玉牌的錦盒放到淺靈手上,手揚了起來:
“從今往後,嶽淺靈——就是我們魁濟茶行的大東家!”
“見過大東家!”
二百來人的管事裏,其中也不乏精明能幹的女管事,加之淺靈是齊瑞津親自指定確鑿無疑,因此他們接受得很快,一聲“大東家”喊得心悅誠服,語動河山,響徹在揚州上空。
淺靈攥著錦盒,仿佛身在迷境。
就在一天之前,她還是個生死來去握在別人手裏的女奴;現在,她卻被一眾有頭有臉的商人當麵喊大東家,成了大靖最大茶行的實際掌權人。
這一刻,她無法說出心中是何感覺,是踽踽多年,驟然得運的荒誕;是功輕受重祿,難負重任的慚愧;還是終於重獲自由,可自主掌控命運的驚喜。
五味雜陳,沉甸甸地積在心中,手裏的玉牌也似有千鈞之重。
她終於道:“承蒙抬舉,願與諸位戮力同心,共舉事業,繼往開來,不負齊叔遺願。”
“是,大東家!”
新東家的交接完成,德叔也終於不堪病痛,整個身子陷在輪椅之中,幾乎已成了一堆枯骨。
“德叔!”
淺靈連忙喊人,把德叔放到廂房的床上,便要使人取藥箱來。
但德叔製止了她。
他的眼睛已結了一層灰色的翳,眼眶深陷,撐完那一場後,已經是油盡燈枯。
“德叔,不可諱疾忌醫。”
德叔搖了搖頭,氣若遊絲。
“沒用,我已經快死了,走之前,我還有東西要交給你。”
淺靈微感眼底辛辣,眸光沉沉:“您說。”
他慢慢抬起隻剩一把骨頭的手,幹枯的食指伸出來,指著床腳的木箱。
“你,把它打開,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
淺靈照做,從箱中拿出了一個長長的木盒。
德叔手伸進衣領,扯斷脖子上的紅繩,然後拿出了串在紅繩上的一隻玉扳指,卻是淺靈從前在齊瑞津手上見過的。
德叔猛地把扳指往地上一砸,祖母綠的玉圈登時碎裂成渣,而裏頭竟有一把隻有指甲蓋大小的鑰匙。
“拿起來,打開它。”
淺靈捏起小鑰匙,插在木盒上轉了幾圈,鎖頭分解成幾片,打開木盒後,映入眼中的便是六把形狀各異的銅鑰匙。
“這就是,銀庫的鑰匙。銀庫的地點,刻在木盒裏,看不見,摸不著。隻有拿茗煙香燒出來的香灰抹在木盒四壁,刻字才能顯現出來。”
他看著淺靈眼中的驚訝,扯著嘴角笑了一笑:“是,銀庫根本沒被齊海貴拿走,我是故意騙你的。我就想看看,你知道齊家得了銀庫之後,還會不會為老爺拚命;還是會順水推舟,把自己嫁入齊家,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我本想,如果你做了後一種選擇,我就把銀庫隨便交給哪一位朝廷重臣,求他鏟平了齊家。”
“我是個多疑的人,老爺對你讚賞有加,但我始終怕你懷有二心,對老爺和少爺不利,從來不敢信任你。現在看來,真的是我錯了。”
“你的奴籍,我已去官府幫你銷了。其實,早在兩年前,老爺就打算銷的,但被我阻止了,我甚至,還自作主張扣了你的身契。”
他苦笑道:“你如果對我有怨,老頭子也認了。”
淺靈搖頭。
那是人之常情,她沒怨過,頂多是在這六年裏,沒有過得很快活,但身如浮萍,齊府已是當時她最好的容身之地。
“老爺的事,我已善後了,時候已到,我該走了。”
他臉上浮起紅光,眼神渙散。
“能跟老爺後麵走,我……我……我很……很……榮幸……”
他不說話了,嘴巴張著,灰色的眼睛盯著帳頂。
淺靈閉了閉眼,抬起手來,小心翼翼地將他的雙目闔上了。
德叔和齊瑞津的喪事是一起辦的,沒有齊家辦的轟動,卻如哀流靜靜逝去,留下的,隻是無邊的冷寂。
淺靈以齊瑞津義女、茶行新東家的身份,一手操辦了這場喪事。揚州人雖驚訝,但因齊瑞津名聲好,他們倒也沒在這個時候大放厥詞。
淺靈請人點了兩處穴,把他們二人葬在了齊瑞津爹娘和祖父母的墓碑附近,自己披著孝帽,在墳前一把一把地燒著冥幣。
斯人已逝,深埋泉下,黃泥銷骨,三魂六魄俱成雲煙,獨在活著的人心間,留了一道回憶與遺憾。
但活人的日子還要繼續。
淺靈燒完冥幣,拍了拍膝上的塵土,一轉身便看見了另一個白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