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99 困難的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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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一個不識字的姑娘學會認字數數,同時掌握簡單的運算——這有多難?
    大概和讓老柯林斯學會後空翻一樣難。
    特別是當詹姆斯·雪萊對蘿絲格外關注,卻又不做任何表示後——他或許考慮到‘最後繼承人’的安全問題,可其他雪萊家的附庸和仆人們並不清楚這一點。
    他們都以為老家主重煥青春了。
    於是,沒有任何一個笨人敢對他們的莉莉安小姐不敬:誰會傻到得罪老雪萊的情人?
    恩者在上。
    自夫人死後,可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住到雪萊家——再加上少爺剛剛去世,這待遇就相當於一個新的‘可能’。
    也許新繼承人就來自這姑娘的肚皮。
    所以,當安排她開始學習,教學就變得異常艱難。
    誰敢說重話呢?
    而一個能玩墨水瓶玩上十分鍾的女孩,你該怎麽一個個教她念、認那些她壓根不樂意結識的紙上朋友?
    家庭教師也不敢說什麽,耐著性子一個字一個字反複教——
    這還算不得什麽。
    教運算的老師才頭疼。
    這位曾在貴族學校任過職的老紳士很難給這綠眼睛小姐解釋,三乘九是二十七後,三十乘九十卻不是二百七,而是兩千七。
    ‘你得找個更好的教授來,詹姆斯。’
    在他看,這姑娘的每個問題都直至數學的根基理論,那是他完全觸及不到的層麵。
    比如她問:
    一加一為什麽等於二?
    老紳士不知道。
    也許,要再過四十九…不,四十八年,才能有人能給蘿絲釋惑。
    教生意的老師更頭疼。
    由於雪萊家的產業分布廣泛,這位臨時兼任家庭教師,實際則是倫敦區副負責人的中年男人隻得好聲好氣地給她從頭講起:
    講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何從細微處清楚一個人的性格、家境、情緒;
    雪萊家的生意屬於哪一類,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他們的擴張計劃,對那些不景氣的該如何處理;
    雪萊家的生意網,包括進項中的重要支出,支出裏的重要進項。
    這些複雜、卻妙如音符的經驗(在副負責人看來)對於莉莉安·蘿絲·範西塔特來說,還不如那枯燥的數字運算。
    她不喜歡這些‘經驗’。
    “那麽,您能告訴我,若遇上了生意場上的敵人,該怎麽處理嗎?”
    負責人布了個陷阱。
    他沒說什麽生意,什麽場合,什麽樣的敵人——這每一條問題都有不同的選擇和結果,但凡莉莉安回答,必然能挑出錯。
    然後綠眼睛就告訴他了這麽一句話。
    “敵人?搶了他的店,把他扒光綁起來吊在路燈上!”
    “這也是個好辦法。問題是,您不能每次都這麽幹。”負責人嘴角抖了抖,咽下到嗓子眼的罵人話,耐心又問:“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朋友是審判庭的執行官,讓他給安個邪教徒的罪名。”
    負責人:……
    這倒合理。
    他忽然發現,這雪萊先生‘情人’,並非那些不學無術,隻曉藝術或裝扮的女人。
    她自有一套成體係的、來自街頭的處事辦法——粗魯,狂妄,同時又考慮到一些該有的餘地,在馴服與征服間騰挪的遊刃有餘。
    負責人這時才嚴肅起來。
    這姑娘需要一個更加符合規則的體係,而不是老雪萊先生年輕時的做法——雪萊家已經崛起,有些太粗糙的手法不得體。
    於是。
    數位老師中,唯有兩個對莉莉安持較高評價。
    一位就是這生意上的,而另一位…
    則是縫紉課程的老師。
    實際關於女性教育,無論數學還是將書本上的文字念得又快又好——也許當下的紳士們對文字有所偏愛,但這些也隻能排在三四位。
    真正女性,各個階層的女性要學的,優秀女性精通的,是一種普遍的、易學難精的課程。
    縫紉。
    就像呼吸,簡單而重要。
    無論家庭教師或大學教師,無論貴族女孩或窮人家的泥腳趾,對於女性來說,這些都是極必要的能力之一。
    蘿絲不必親手為自己縫衣,但她必要精通這項技能才行。——不會縫紉可是讓人無法想象的,甚至軍隊裏的士兵,船上的水手都會那麽兩下子,至少讓掉了的紐扣不必請人幫忙。
    而蘿絲在這方麵的天賦,可以說令人驚歎。
    巧手姑娘。
    “你學的還不錯?”
    別扭的女孩毫無形象地趴在桌麵上,懶洋洋歪著腦袋,看了一眼推門而入的老人。
    他剛忙完,沒來得及吃上飯就敲了莉莉安的房門。
    “看來你和我一樣累。”
    老雪萊笑嗬嗬拉開椅子,順手拿起桌上的稿紙。
    上麵都是一筆一劃描過的字母。
    有的詞像鬥毆,有的則像接吻。
    總之就不好好呆著。
    “這倒也算一門藝術了。”他邊品邊點頭,越說,蘿絲就越羞愧。
    這身份是她竊取來的,而眼下每日享受到的,也都是她本不該享受的東西——她當然清楚那些或年輕或老的教師不易聘請,也知道憑自己的真實身份,恐怕很難得到這些人的指點。
    “你可別把我真當成女兒…”
    她嘟囔。
    “什麽?”
    “我說,我不是你的女兒!”蘿絲瞪圓了眼,驀地從桌上梗起脖子,“我不是你的女兒,你給我的太多了!我說過,隻是幫你,隻是假扮繼承人——你該把我的身份宣揚出去!”
    老雪萊驚訝:“你當然不是我的女兒。”
    蘿絲:……
    “我真的不是。”
    “我知道,你的確不是。”
    “我說,我不是你的女兒,你明白嗎?”
    “我明白。”
    “…你被騙了,我沒有父親的。我從小就是孤兒。”
    “現在,你要我可憐你嗎?孩子?”
    蘿絲拍了下桌子。
    “聽我說,莉莉安。”老人笑得兩條眉毛向下垂,眼尾擠出幾條細紋:“聽我說。如果你是個聰明人,真正的聰明人,就該明白——無論你是不是我的女兒…”
    “這機會萬分難得,對不對?”
    “無論你是不是,這些經驗、知識,你都應當向渴水的旅人一樣一股腦飲下去。或許你往後能報答我,或許你不能。”
    “但這些於你有害嗎?”
    “它們有害處嗎?”
    他說的真誠,蘿絲也不知該怎麽開口了。
    說:你被那夢裏的怪物騙了,實際上,是羅蘭撒的謊?
    你唯一的兒子,被你自己放棄了?
    你選了個和你沒任何關係的人?蠢貨?
    蘿絲想想那場麵,就胸口發緊。
    這些日子,詹姆斯·雪萊對她好的不能再好,不僅噓寒問暖,甚至最細節的細節——她飲水時喜歡哪一隻手拿,喝多少,都被他弄得清清楚楚。
    倘若她真有父親,大概也隻能做到這樣了。
    或許還做不到。
    她該怎麽辦?
    姑娘愁眉不展,老雪萊卻沒多注意她這點心結。
    在他看來,蘿絲和年輕時的自己很像:為了避開那些自己不喜歡的知識,整天發沒人理解的瘋。
    “也許我該給你放個假。”
    他自言自語。
    “蘭開夏郡,雪萊家的小生意…也許你願意去一趟…?親自去。”
    肉眼可見的生機再次充滿了那兩顆綠翡翠。
    她像聞見肉的、聽見柵欄開啟聲的、睡飽了的年輕獵犬,在幾個喘息間洗去暮氣。
    “我當然願意!”
    巧手飛賊得了重現世間的機會,哪能放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