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89 拯救韋爾斯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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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韋爾斯並不認識仙德爾。
    如果他再年輕二十歲,也許會順勢應下來,和這漂亮、渾身快要溢出金鎊與教養香甜的貴小姐攀談,順便邀請她喝個下午茶——
    可惜他太老。
    又老又窮,渾身是病。恐怕一個撅好的氣味濃鬱的,都不能讓凍的再也醒不過來的小韋爾斯賣上哪怕幾秒鍾的力氣——那東西曾經有兩種作用,現在隻有一種。
    男人活到這樣的境況是悲哀的。
    老韋爾斯清楚自己的悲哀,所以渴望用一種‘無痛’的方式:寒冷,解決自己痛苦的人生——同時,等到了地方,還能夠解釋,自己並非自殺,隻是不小心凍死在外麵…
    前提是他真能上天堂。
    “我、咳咳、我不認識您…小姐。”老韋爾斯眯了眯眼,正亮的日頭刺入他眼眶裏的兩顆膿皰,穿過女孩時,將她露出的一抹灰發照成了淺金色。
    “我不…認識您。”
    他盡可能保持謙卑的姿態,在仆人的審視中彎下不斷尖叫的腰。
    接著。
    他就被那裹著朦朦朧朧香甜氣味的姑娘扶住了。
    親手。
    她戴了一雙不算薄、但顯然定製的鹿皮手套:不同於貨鋪裏的,那雙上額外縫了花穗,有枚金色的紋章。
    “可我認識您,韋爾斯先生。”
    少女眼神堅定,配上她那張年幼的、天真的臉以及背後的朝陽,有一瞬間,老韋爾斯以為近期的一切都是夢。
    他還是那個富有的人。
    “我認識您。”她扶起老人,不緊不慢地遵守著該有的禮節:“日安,約翰·韋爾斯先生。我是仙德爾·柯林斯,您曾經幫助過的、一個姓氏並不顯赫、卻絕對知曉感恩的女人。”
    老韋爾斯愣住。
    他…
    幫助過這樣漂亮的人兒?
    什麽時候?
    她這張臉…難道是她的母親嗎?
    “在教會,韋爾斯先生。幾年前,您經常到教會。每個禮拜日,我都能聽到您虔誠的腳步與祈禱聲。”
    仙德爾讓車夫攙他另一邊,兩個人就這樣扶著他。
    邊走邊說。
    “您還記得嗎?每一次您來教會,都要揣上滿兜的糖果,撒給那些無論是聖童還是報童的孩子們——您不分高低貴賤,在每個禮拜,讓每一個孩子都嚐上一次甜味。”
    “您記得嗎?”
    老韋爾斯恍然。
    他的確是。
    在前幾年,他還有錢的日子。
    他確確實實這樣幹過。
    ——但仙德爾的話讓他有些愧疚:因為那不是特意為之,他本人也沒想過什麽‘讓所有孩子嚐到甜味’…隻是湊巧一次帶了糖,得了牧師們的肯定,其他生意上夥伴的吹捧。
    之後的日子,他就都這樣做了。
    ——反正花不了幾個錢。
    但仙德爾的話讓他愧疚。
    “祂說:行善事,無論你憐憫與否。韋爾斯先生,無論您怎麽想,可那天我的確搶到了三塊糖…”仙德爾緊了緊他窗簾杆一樣瘦到骨頭的小臂:“也是那幾塊糖,讓我母親在饑寒交迫中活了下來…”
    說到這兒,仙德爾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幾聲:“您可別怪我,先生。我仗著小時候高,揍了幾個孩子,搶走了所有的糖塊——那可夠吃上好久。”
    韋爾斯動了動嘴皮。
    嗬出不足的熱氣。
    “…願、願萬物之父庇佑您…和您的母親。”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照例問候:“您的母親還好嗎?”
    仙德爾停頓片刻。
    “她三年前去世了。”
    “…我很抱歉。”“不,您不該抱歉,韋爾斯先生。”
    仙德爾搖頭,金色的陽光打在她的側臉上,即便再渾濁的眼都能看見少女起伏輪廓上纖細的絨毛:
    “我得感謝您。沒有您的善心,恐怕我的母親早早回到父神的懷抱——她多陪了我許多年,給了我每個孩子應該有的、來自父母的愛。”
    少女的一舉一動都在朝身旁枯木般的老人散發著生機,就像一片滿載泉水的雲,來到了它約定好的龜裂之地。
    “她走的很安詳,也沒有任何遺憾了。韋爾斯先生,我此前一直在國外工作,近期才回到倫敦——為了找您,可花了不少時間。”
    她調皮地想要跳上幾下,可攙著老韋爾斯,隻能先把聲音放出去撒歡。
    “您也等到了我!”
    她說。
    “我打聽過發生在您上那些遺憾、令人悲傷的往事——韋爾斯先生,我…我其實,偷偷哭了一場呢。”
    她這樣說,讓老韋爾斯更加羞愧。
    “…那,那是決策…決策…”
    他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說他因為貪婪所以孤擲一注——‘決策’聽起來更加專業,就好像自己還能再次富有一樣。
    女孩笑了笑,沒繼續向下接。
    很快。
    他們來到了老韋爾斯租住的家。
    一個矮小、又潮又冷的磚房。
    這裏倒是有壁爐和鍋子,但卻沒有柴和煤。地上堆滿了酒瓶,在煙灰與拾來的碎垃圾裏,一些比老瓢客開火還要迅速的黑色昆蟲飛快穿梭其中。
    一個眨眼就消失。
    而當仙德爾的靴子踏上去。
    它們又像老瓢客和另一位瓢客吹噓自己的‘厲害之處’一樣,呼啦一下炸翻了天,爬的到處都是。
    韋爾斯默默閉了下眼。
    等待著將要出現的尖叫,罵聲,以及嫌惡的眼神。
    他不願再接受這樣的眼光了。
    他從破產那天就受著,如今已經受夠了。
    他本來就是要死的。
    不想讓最後的,最後一個抱有善意對待自己的姑娘,變得讓他絕望——
    但他沒有聽到。
    也沒有尖叫聲。
    窸窸窣窣的,是她翻動垃圾的聲音。
    老韋爾斯睜開眼,驚訝地發現,她和車夫竟然蹲了下來,不顧裙擺染上那些黑泥,不管多少蟲子爬過昂貴的布料。
    隻是蹲下,然後,用那雙價格不菲的手套翻動它們,推它們,企圖將它們聚在一起。
    “柯、柯林斯小姐——”
    蹲在地上的姑娘扭頭抬了抬下巴,那笑容也許是韋爾斯此生見到的最真誠的一抹笑容——當你深處地獄時,才能窺見的、真正救贖靈魂的笑容。
    “別擔心,先生。”
    她聲音歡快。
    “我難道是嬌生慣養嗎?您的糖救了我的媽媽…先生。”
    她說。
    “現在,該我來拯救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