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619 「暴徒」與「狂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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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羅蘭又經曆了一段奇妙而悲傷的故事時,倫敦城裏可不大太平。
    “你可告訴我,倫敦城是文明之都。”
    坐在床上的年輕男人發著牢騷。
    他陰陽怪氣,注視著肥胖的男人在不遠處翻箱倒櫃。光著腳,每走一步都在深胡桃色的木板上留下一隻汗津津的大腳印——房間裏的火爐熱的讓人流汗。
    “…是文明之都,但也不是每個時候都文明。”
    中年胖男人吃力地彎下腰,拉開櫥櫃,將抽屜裏的兩捆票券拿出來,反手扔進身後的麻袋裏。
    然後,他又掀開櫥櫃上的小木盒。
    裏麵裝滿了燦燦發光的寶石。
    項鏈,戒指,發卡。
    “…這是我給伯恩斯夫人的貼身女仆準備的。”中年男人歎著氣,捏起那隻戒指,借火光端詳。
    黃豆大小的鑽石嵌在王冠狀的戒托裏。
    純銀的細圈。
    這戒指價值對於西區的人來說不算昂貴,用來買通人是最好的辦法,尤其是女人。
    “誰知道她死了。”
    男人又歎了氣,把戒指扔進麻袋。
    接著,拿起那條透亮的青綠色棱柱石項鏈。
    “這才是我給伯恩斯夫人準備的禮物,”他嘀咕:“三百七十鎊,還不許講價。”
    肉疼的男人回頭看了一眼床畔靜坐的年輕人。
    “我生活就夠難了,你還總東要西要…”
    聽他這樣說,年輕男人不禁嗤笑出聲:“假如你能少接觸那些不三不四的下流貨色,你比國王要過得舒適,我的先生,閣下,老爺。”
    胖男人撇嘴:“不接觸女人?不讓我接觸不三不四的女人?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他肉疼地把那條棱柱項鏈也扔進麻袋,扭身繼續撥弄首飾盒。
    “你活著的意義就是女人?”年輕男人譏諷。
    “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孩子,”胖男人頭也不回:“當然,偶爾我也接觸些正派的,譬如那位伯恩斯。你不懂,有些貌似正派的,瘋狂起來要比‘不三不四’的還要不三不四…”
    他輕佻地說著,聲音不如他肥胖臃腫的體態,反而靈巧的如同枝頭夜鶯,在安靜的房間裏彈動。
    “你太年輕,還沒嚐過鹹露,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匙孔就像有魔力一樣引著人們前赴後繼…你太年輕了,孩子。”
    顯然,床畔的男人可並不這麽認為。
    他鄙夷對方的說辭和行徑,認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可不該沉迷這樣低俗下流的事情裏,甚至被它填滿了生活。
    那有什麽讓人放不下手的?
    “啊哈,那可有太多放不下手的地方了。”
    胖男人攪了幾下盒子,又摸出一支鍍金發卡。
    “這是我給薩裏女士預備的。她那雍容氣質正配這東西——往常人戴上可全是庸俗勁,她不一樣,不是黃金襯她,是她襯黃金…”
    年輕男人聲音冷淡:“一個伎女,教你說得像廷臣的貴女一樣。”
    胖男人不滿地扭回頭,瞪了他一眼。
    “粗魯的稱呼,孩子,太粗魯了。這些可愛又可憐的嬌豔花生長在不平坦的峭壁上,除了迎接自然的風暴,還要忍受人為的災難——難道她們還不值這些漂亮的小玩意兒?”
    他說著,把那隻鍍金發卡也扔進麻袋。
    接著,首飾盒裏還有兩隻,或者說一對兒漂亮的藍寶石戒指。
    一大一小。
    男人的偏大,用料更足;女士的偏小偏窄,用男士款剩下的碎料,點綴成星斑的樣式。
    這是一對兒專給愛侶佩戴、專賣那些有閑錢的少爺小姐的藍寶石戒子。
    樣式很新潮。
    “我給我的佩妮準備的,”胖男人抹了下眼角,聲音哀戚:“結果她兩個禮拜前就死了,死於感染。她節食過度,暈著摔下了樓梯,劃破了自己的腳趾和小腿…”
    “我告訴過她,不要再這樣做的…”
    一個又胖又老的男人攥著兩枚戒指低聲抽泣,他臉上的肥肉也隨抽泣而抖動——這可給床畔的男人惡心壞了。
    他別開眼,毫不掩飾嫌惡:“我真慶幸沒有和你一樣。”
    “沒有和我一樣?”
    胖男人聽見這話,仿佛看見了一頭八條腿的山羊。他隨手將戒子扔進麻袋,掌根在腰兩側的肥肉裏揉了揉,找著了胯骨,撐著笑道:
    “雄性都一樣,孩子。”
    他戲謔道。
    “就像在枝頭翕動華麗羽毛,把愛情之歌唱個不停的雄鳥兒——你不會以為它們隻是愛唱歌吧?”
    他說。
    “你該盡快找個姑娘,”他端詳床畔男人那張略顯成熟的臉,揉捏著頸項上的肥肉,沉吟:“我看可以選個窮到賣姑娘的人家,又幹淨,又能滿足你那毫無意義的廉恥心——”
    “就當幫助他們生活了。”
    他的話實在令人不恥。
    床畔的年輕男人想要起身,卻忽又想到什麽,滿臉不甘地坐了回去:“…我總有比你更高的追求,先生。我們在這件事上沒法達成一致,也不必再繼續談你的‘癖好’…”
    “是‘愛好’,孩子。”講完這一段,胖男人又轉過身忙活。
    他把桌麵上沒有點燃的蠟燭,剪燭刀,方形厚底的雪茄缸,連帶一小罐香薰抱起來,統統放進麻袋裏。
    撣了撣手掌。
    “你得盡快生個孩子,別總搞那些上不了台麵的活動。”
    終於,年輕男人受不了了,扶額苦歎:“爸爸。”
    他說。
    “我們正在被搶劫,你非要當著搶匪講嗎?”
    此時此刻。
    房間角落的陰影裏站著兩個人。
    矮一些的戴著一張麵具,自額頭兩側伸出內卷彎曲的羊角。
    另一個高瘦的是一張獵犬的麵具,凸出的部分不是犄角,而是犬麵的嘴部。
    她們靜立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羊角女人把玩著手裏細長的匕首,聲音經了擠壓,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沒關係,兩位紳士,我想我們正需要一些有趣的談話打發無聊時光…”
    “你們可一點都不無聊。”年輕男人揉著臉頰和眼眶的淤青。
    十幾分鍾前,他嚐試過反抗。
    然後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倫敦城的確是文明之都,就像這位老先生講的。它隻有偶爾不太文明…”接拋匕首的姑娘輕笑:“比如今夜。”
    胖男人扭過頭,擠眉弄眼:
    “我就說我們隻是倒黴。”
    “閉嘴,爸爸。”年輕男人擠著一副僵死的臉:“她們差點殺了我。”
    “我們很少這麽幹,除非你和你的父親談論的不是伎女,而是有關我們的話題…順便,老先生,您的品味值得稱讚。”
    胖男人哈哈大笑,頗為自得:“我可和那些俗人不一樣!我都是親自培養,一個個手把手教出來的,全都是最好的箍桶匠…”
    箍桶匠…
    “閉上你的嘴,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