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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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作詩之體,意是格,聲是律,意高則格高,聲辨則律清,格律全,然後始有調。用意於古人之上,則天上之境,洞焉可觀。古文格高,一句見意,則“股肱良哉“是也。其次兩句見意,則“關關睢鳩“是也。其次古詩,四句見意,則“青青陵上柏,磊磊漳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是也。又劉公幹詩雲:“青青陵上鬆,[qo51]々穀中風。風弦一何盛,鬆枝一何勁。“此詩從首至尾,唯論一事,以此不如古人也。
詩本誌也,在心為誌,發言為時,情動於中而形於言,然後書中於紙也。高手作勢,一句更別起意,其次兩句起意。意如湧煙,從地升天,向後漸高漸高,不可階上也。下手下句弱於上句,不看向背,不立意宗,皆不堪也。
凡文章皆不難,又不辛苦。如《文選》詩雲:“朝入譙郡界“,“左右望我軍“。皆如此例,不難、不辛苦也。
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須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來,即須放情卻寬之,令境生。然後以境照之,思則便來,來即作文。如其境思不來,不可作也。
夫置意作詩,即須凝心,目擊其物,便以心擊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絕頂,下臨萬象,如在掌中。以此見象,心中了見,當此即用。如無有不似,仍以律調之定,然後書之於紙,會其題目。山林、日月、風景為真,以歌詠之。猶如水中見日月,文章是景,物色是本,照之須了見其象也。
夫文章興作,先動氣,氣生乎心,心發乎言,聞於耳,見於目,錄於紙。意須出萬人之境,望古人於格下,攢天海於方寸。詩人用心,當於此也。
夫詩,入頭即論其意。意盡則肚寬,肚寬則詩得容預,物色亂下。至尾則卻收前意。節節仍須有分付。夫用字有數般:有輕,有重;有重中輕,有輕中重;有雖重濁可用者,有輕清不可用者。事須細律之。若用重字,即以輕字拂之,便快也。
夫文章,第一字與第五字須輕清,聲即穩也。其中三字縱重濁,亦無妨。如“高台多悲風,朝日照北林。“若五字並輕,則脫略無所止泊處;若五字並重,則文章暗濁。事須輕重相間,仍須以聲律之。如“明月照積雪“,則“月““雪“相撥,及“羅衣何飄飄“,同“羅““何“相撥,亦不可不覺也。
夫詩,一句即須見其地居處。如“孟春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若空言物色,則雖好而無味,必須安立其身。
詩頭皆須造意,意須緊,然後縱橫變轉。如“相逢楚水寒“,送人必言其所矣。
凡屬文之人,常須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氣之前,巧運言詞,精練意魄。所作詞句,莫用古語及今爛字舊意。改他舊語,移頭換尾,如此之人,終不長進。為無自性,不能專心苦思,致見不成。
凡詩人,夜間床頭,明置一盞燈。若睡來任睡,睡覺即起,興發意生,精神清爽,了了明白。皆須身在意中。若詩中無身,即詩從何有?若不書身心,何以為詩?是故詩者,書身心之行李,序當時之憤氣。氣來不適,心事或不達,或以剌上,或以化下,或以申心,或以序事,皆為中心不決,眾不我知。由是言之,方識古人之本也。
凡作詩之人,皆自抄古今詩語精妙之處,名為隨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興若不來,即須看隨身卷子,以發興也。
詩有飽肚狹腹,語急言生。至極言終始,未一向耳。若謝康樂語,飽肚意多,皆得停泊,任意縱橫。鮑照言語逼迫,無有縱逸,故名狹腹之語。以此言之,則飽公不如謝也。
詩有無頭尾之體。凡詩頭,或以物色為頭,或以身為頭,或以身意為頭,百般無定。任意以興來安穩,即任為詩頭也。
凡詩,兩句即須團卻意,句句必須有底蓋相承,翻覆而用。四句之中,皆須團意上道,必須斷其小大,使人事不錯。
詩有上句言物色,下句更重拂之體。如“夜聞木葉落,疑是洞庭秋“,“曠野饒悲風,[qo51]々黃蒿草,是其例也。“
詩有上句言意,下句言狀;上句言狀,下句言意。如“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蟬鳴空桑林,八月蕭關道“是也。
凡詩,物色兼意下為好。若有物色,無意興,雖巧亦無處用之。如“竹聲先知秋“,此名兼也。
凡高手,言物及意,皆不相倚傍。如“細柳夾道生,方塘涵清源“,又“方塘涵白水,中有鳧與應“,又“綠水溢全塘“,“馬毛縮如蝟“,又“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又“青青河畔草“,“鬱鬱澗底鬆“,是其例也。
詩有天然物色,以五彩比之而不及。由是言之,假物不如真象,假色不如天然。如“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如此之例,皆為高手。中手倚傍者,如“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此皆假物色比象,力弱不堪也。
詩有意好言真,光今絕古,即須書之於紙;不論對與不對,但用意方便,言語安穩,即用之。若語勢有對,言複安穩,益當為善。
詩有傑起險作,左穿右穴。如“古墓犁為田,鬆柏摧為薪“,“馬毛縮如蝟,角弓不可張“,“鑿井北陵隈,百丈不及泉“,又“去時三十萬,獨自還長安。不信沙常┼,君看刀箭瘢“,此為例也。
詩有意闊心遠,以小納大之體。如“振衣千仞崗,濯足萬裏流“。古詩直言其事,不相映帶,此實高也。相映帶詩雲:“響如鬼必附物而來“,“天籟萬物性,地籟萬物聲。“
詩有覽古者,經古人之成敗詠之是也。
詠史者,讀史見古人成敗,感而作之。
雜詩者,古人所作,元有題目,撰入《文選》。《文選》失其題目,古人不詳,名曰雜詩。
樂府者,選其清調合律,唱入管弦,所奏即入之樂府聚之。如《塘上行》、《怨詩行》、《長歌行》、《短歌行》之類是也。
詠懷者,有謎其懷抱之事為興是也。
古意者,若非其古意,當何有今意;言其效古人意,斯蓋未當擬古。
寓言者,偶然寄言是也。
夫詩,有生殺回薄,以象四時,亦稟人事,語諸類並如之。諸為筆,不可故不對,得還須對。
夫語對者,不可以虛無而對實象。若用草與色為對,即虛無之類是也。
夫詩格律,須如金石之聲。《練獵書》甚簡小直置,似不用事,而句句皆有事,甚善甚善。《海賦》太能。
《鵬鳥賦》等,皆直把無頭尾。《天台山賦》能律聲,有金石聲。孫公雲“擲地金聲“,此之謂也。《蕪城賦》,大才子有不足處,一歇哀傷便已,無有自寬知道之意。
詩有“明月下山頭,天河橫戍樓。白雲千萬裏,滄江朝夕流。浦沙望如雪,鬆風聽似秋。不覺煙霞曙,花鳥亂芳洲。“並是物色,無安身處,不知何事如此也。
詩有憑意興來作者,“願子勵風規,歸來振羽儀。嗟餘今老病,此別恐長辭“。蓋無比興,一時之能也。
詩有“高台多悲風,朝日照北林“,則曹子建之興也。阮公《詠懷詩》曰:“中夜不能寐,(謂時暗也。)起坐彈鳴琴。(憂來彈琴以自娛也。)薄帷鑒明月,(言小人在位,君子在野,蔽君猶如薄帷中映明月之光也。)清風吹我襟。(獨有其日月以清懷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近小人也。)“
凡作文,必須看古人及當時高手用意處,有新奇調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