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糟蹋的果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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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楊欣急匆匆地趕回家時,母親鄭祥蓉正在灶房裏麵做晚飯。
灶房的光線不是太好,尤其是在傍晚時分,幾乎是黑乎乎的一片。
雖然家裏麵裝了電燈,但母親舍不得用,總是想要節約那麽一點點的電費,隻是借著灶台爐火的光芒,以及屋外勉強傳進來的一點微光在勞作。
灶台的大鐵鍋裏,咕嚕嚕地燉著晚飯,楊欣不用看就知道,多半又是酸菜土豆之類的東西。
爸媽這輩子,就沒有吃過什麽好東西。
尤其是在供他上了大學後,更加過得節儉,恨不得真把一分錢掰成兩瓣來花,隻為了讓楊欣能夠在大學裏麵吃的好點、穿的好點,別被同學瞧不起。
原本按照爸媽的意思,楊欣應該去念一些比較熱門的專業。比如計算機、英語、醫學什麽的,這樣在畢業後也能進到城裏麵找一份體麵的工作,從此告別農村的生活,告別農民的身份,成為城裏人,過上好日子。
在老一輩人的心目中,城市不僅遠比農村繁華、先進,也要比農村更加的富裕,生活也是更好。他們沒有出過遠門,也沒有見過什麽大世麵,對於城市的了解,除了通過看電視,就是聽村中去到城裏打工的人,在春節回來時的吹牛。
在那些打工人的口中,大城市裏麵不僅有著幾十層高的大樓,還有著可以在地底下跑的什麽地鐵。至於汽車什麽的就更多了,一到上下班的高峰期,都會堵得水泄不通。
每當這個時候,爸媽就會暢想,如果楊欣能夠考上一個好專業,畢業後到大城市工作,每天也坐地鐵、坐高樓,過上城裏人的堵車生活,那該是有多好?
但是楊欣並沒有如他們所願,反而是考去了個農業大學,學的什麽果樹專業。
剛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爸媽都很不理解:養個果樹,還用得著上大學去學?家裏麵的果園難道還不夠楊欣學?再說了,學這個有什麽用,能到城市裏麵工作?能坐到辦公室裏,徹底告別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
要是學個大學回來,還要繼續麵朝黃土背朝天,靠著耕田務農來討生活,那這大學念的又有什麽意義呢?
當時他們勸說過楊欣,也跟楊欣爭吵過,但是楊欣這個人的脾氣很執拗,認定了的事情,別說是爸媽,就是再把村裏麵的那幾頭耕牛一同牽來,也沒辦法讓他回頭。
好在老村書許先國聽說了這個事情後,跑來給爸媽做了工作,告訴他們娃兒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楊欣還是讀書的料,懂的知識與道理肯定比他們這些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的人強。欣娃兒考農業大學,學什麽果樹學專業,肯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再說了,大學裏麵教的果樹知識,能跟他們從地裏麵拋出來的知識一樣?肯定是有許多不同的,說不定學出來後,就是進到什麽研究所、實驗室之類的地方,去搞科學研究了。
爸媽雖然不明白,學個果樹怎麽就跟科學搭上了關係,但他們被許先國給說服了。或者說是許先國的話,讓他們找到了台階下,沒有再阻止楊欣。畢竟木已成舟,阻止也沒有用。反而是在這幾年的大學生活中,給與了楊欣大力的支持。
這就是父母,一門心思都是為了孩子能夠過得好。
隻不過有的時候,礙於自身的眼界和認識,好心辦了錯事。
正在灶房裏麵燒菜的鄭祥蓉,聽見外麵傳來動靜,扭頭張望了一下。
但是因為光線不太好,她沒能看清楚外麵的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兒子,還以為是村子裏麵的哪個鄰居來了,開口問道:“是哪個喃?”
“媽,是我。”
楊欣回答道,同時把帆布包取了下來,就地一放。
“欣兒?”
鄭祥蓉聽到楊欣的聲音,立刻激動的放下了鍋鏟,大步走出灶房,雙手還在圍腰上麵不停的擦拭。
等到出了灶房,看清楚眼前的人真就是自己的兒子,她更是激動,伸手拉住了楊欣,帶著幾分驚訝與幾分高興的說:“哎呀,真的是你,我沒有做夢嘛?你咋這麽早就回來了喃?不是還要幾個月才畢業的嘛?”
感受著母親的關懷,楊欣肚子裏麵憋著的火頓時熄滅了不少。
他也做不到將這一肚子的火向母親發泄,先簡單的解釋了幾句,說自己提前回來,是因為春見柑成熟的時間到了,想要回來看看這一批果實的品質,看看它們是否適合在牛村推廣。
聽楊欣提到他嫁接的春見柑,鄭祥蓉接過話道:“你放心,你嫁接的那個柑橘,我和你爸天天都盯著在,並且按照你的要求在精佑它們……你爸都說,你的要求太多了,他以前種的那些土柑子,哪裏有你這麽多的事哦。不過長得確實可以,結果不少,這幾天黃了好多,就是不曉得哪裏是不是有啥子問題,那些柑子摸到軟耙耙的,一點都不緊實。”
“這種柑子摸到軟耙是正常的,它們的特點就是綿軟。”楊欣解釋了一句,然後正色問道:“媽,這兩天,有沒得什麽人去我們果園了?”
鄭祥蓉聞言一愣:“沒的哪個去我們果園啊,你問這個做啥子?”
楊欣緊咬著牙關,講出了自己剛才的發現:“我在回來之前,先去了趟果園,發現我嫁接的春見柑,果子被人摘來吃了,甚至連沒有黃的果子也被糟蹋,踩碎一地……我們家最近沒有在村裏麵得罪什麽人吧?”
他現在懷疑的,要麽是爸媽在村裏麵得罪了什麽人,遭到報複。要麽就是村裏麵有人看不得他們嫁接了新品柑橘,跑來搞破壞。
不怪楊欣小心眼兒,隻因為這樣的事情,在牛村曾經發生過。雖然村裏麵的人大多淳樸善良,但也有那麽幾個不講道理、見不得旁人好的家夥。
“你說啥子?”
鄭祥蓉聽到這個消息大為吃驚,露出了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吧?你爸曉得那些柑子伱寶貝得很,自從掛果開始,天天都會跑去看一圈。在柑子開始黃了過後,更是每天都會去守到,就怕有雀雀會來啄了那些柑子……村裏的人,都是鄉裏鄉親,曉得我們看重那些柑子,就算再好奇,頂多是摘一兩個嚐下味道,看看這個柑子有啥子稀奇,值得我們這樣看重,咋個可能把青的都給摘來糟蹋了?我跟你爸的脾氣你還不曉得嗎?咋個可能會在村裏麵得罪人哦。”
楊欣黑沉著臉說:“我親眼看到的,還能騙你嗎?你們今天去果園,有沒有看到哪個可疑的人?”
“沒有嘛。”鄭祥蓉在這個時候,也顧不上灶台裏麵正在燒著的飯菜了,急忙拉著楊欣就要去果園查看情況。
“我爸呢?”楊欣問,他和母親在家門口說了這麽久的話,卻沒有見到父親的身影,讓他有些詫異。
“你爸在田頭,我們去把他喊到。”鄭祥蓉說,拉著楊欣先去了田裏,叫上了楊欣的爸爸楊先洪,然後一同趕往果園,看到了滿地的狼藉。
“啷個會這樣子?”
楊先洪被果園裏的情景驚呆了。
“我下午的時候,都還在這裏驅鳥,那時候這些柑子都還是好好的,到底是啥子人把這些柑子給毀成了這個樣子?連青的都給糟蹋了!”
鄭祥蓉更是雙眼含淚,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楊欣在這個時候已經恢複了冷靜,他在果園裏麵轉了一圈,找到了幾株躲過一劫的春見柑。
這幾株春見柑因為掛果不多,而且果實還很青,沒有被注意到,從而幸免罹難。
楊欣見狀也鬆了一口氣,他頭批嫁接的春見柑並不多,主要是為了測試牛村這裏的水土與氣候是否合適,栽種出來的春見柑品質如何。真想要靠春見柑賣錢,這麽點兒也是不夠的。
可即便如此,這些春見柑也非常重要,他要拿回學校去做甜度與營養成分的檢測,這些都是後續發展的理論基礎與數據支持,同樣也是以後宣傳可以用到的內容。他給春曉說,這些春見柑是他的畢業論文,並不是在開玩笑。
除開沒有被毀掉的果子,楊欣還在那幾株被摧殘的最厲害的柑橘樹下,看到了一片淩亂的腳印。果園裏麵的土地比較綿軟,留下的腳印較為清楚。楊先洪順著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這些腳印,並且看出了問題。
這些腳印都不大,不像是成年人所有,更像是小孩子留下的。
“是村裏麵的那群臭小子!”
破案了!楊先洪咬牙切齒,轉身就走。
“爸,你去哪?”楊欣急忙詢問。
“去找糟蹋果子的龜兒子些算賬!”楊先洪氣鼓鼓地說。
楊欣遲疑了一下,沒有勸阻父親,有些事情確實要跟村裏麵的人說清楚。吃幾個果子不算什麽,但是這樣糟蹋就過分了。
好在這一次有幾株春見柑幸運的躲過一劫,要不然他這兩年的心血就白費了!關鍵還是廢在這種結果的時候,足以叫人氣到吐血……
這種事情,不僅他忍不了,一輩子跟莊稼、果樹打交道的父親,更是受不了。
隻有做田的人,才能真正明白‘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到底是有多麽的辛苦和勞累。
雖然沒有阻止父親,但楊欣還是在第一時間就追了上去。他怕父親一時衝動,做出些過激之舉。同時他讓母親先行回家,灶台上的飯菜還燒著呢,灶裏麵的火也沒有熄,可不能因為這邊,叫家裏麵又出了事。
追上父親,楊欣問他:“村裏麵的娃娃些那麽多,你曉得是哪個幹的?”
楊先洪搖頭,甕聲甕氣地說:“不曉得。”
楊欣還以為父親是有了明確的目標,所以才這麽氣鼓鼓的要去收拾罪魁禍首,沒想到他竟然給出了這麽一個回答,不禁有些錯愕:“那你怎麽找出他們來算賬?”
“我去找老村書。”楊先洪告訴楊欣,他們沒有辦法找出毀了果子的人,但是老村書可以。
自從楊欣嫁接春見後,老村書對於這個事情就很感興趣。
尤其是在掛果後,更是經常過來找楊先洪聊天,詢問這種新品柑橘的情況,想要知道它與牛村以前種的柑橘有什麽不同與優勢。
楊先洪也不懂這些,隻能是把楊欣給他們講的一些情況,撿自己能夠記得住的,講給老村書聽。老村書聽得很認真,不管聽懂沒有,反正是非常得高興,還誇讚過楊欣學農業、學果樹,真的是學出了一些能耐。若不是楊欣,村子裏麵的人有哪個知道日本的柑橘品種居然還能弄到牛村來種?
如果這種叫做春見的柑橘,真是是如楊欣說的那般皮薄汁多味甜,那麽牛村的柑橘說不定真的可以轉型有更好的發展,讓村民們也能有更多的收入。
“牛村苦太久了,要是真能嚐到甜……那就太好了!”
這是老村書每一次跟楊先洪聊完天,都會抽著旱煙感歎的一句話。
所以在楊先洪看來,春見柑被人盜摘甚至糟蹋的事情,老村書是一定會管的。
講完了自己的打算,楊先洪看了楊欣一眼,語重心長的叮囑:“你聽我說,我們這一次不是為了讓人賠錢去的。幾個柑子,你真的要讓人賠錢,也賠不了幾個錢。我們就是要讓那些龜兒子些長點教訓,免得等以後春見柑再次成熟,他們又跑來糟蹋。同時也是告訴村裏人,這些日本來的新品柑子的價值,讓他們管好家裏麵的娃兒與牲畜,避免再出現類似的事情。”
“我明白。”楊欣點頭,他其實也是這麽打算的,所以才會追上父親,怕他一時衝動做出些過激的事情。沒想到父親生氣歸生氣,卻還是保持著冷靜,自己倒是多餘擔心了。也是,父親這輩子雖然沒有去過大城市,但也曾在蒲縣周圍趕場賣貨做生意,在為人處世這方麵,比他強的不是一點半點。
楊先洪本來是想要帶著楊欣直奔老村書許先國的家,但楊欣卻說許先國這會兒應該還在村委會,因為今天有個大學生村官到了,許先國很可能還在幫著對方安排住宿等問題。
果然,當父子兩趕到村委會的時候,這裏的燈還亮著。許先國與村委會的其他人,幫著春曉騰出來了一個屋子,充當她在牛村任職期間的宿舍。
當楊欣父子兩走進村委會的時候,許先國還在給春曉道歉,說村裏麵條件有限,隻能委屈她了。怕春曉聽不懂,許先國還把這一番話講的很慢,沒講川普,估計也是因為春曉提過了建議,說川普更加聽不懂。
聽到外麵有腳步聲,許先國從屋子裏麵探出頭來,看到楊欣和楊先洪兩人過來,他愣了一下,隨即又嚴肅了表情,走出屋子詢問:“出什麽事了?”
今天楊欣回來了,父子兩不在家裏麵喝兩盅說點兒知心話,跑來找自己,肯定不是拉自己去喝酒作陪,隻能是出了什麽事,需要自己這個村支書幫忙斷公道。
“老書記,楊欣嫁接的柑橘,你是知道的吧?”
“當然知道啊,我昨天還去看了,長得挺不錯,掛果蠻多,就是果子摸著軟趴趴的,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許先國的話說到一半,眉頭忽然一皺起,明白了楊欣父子兩人的來意,問道:“是嫁接的柑橘出事了?”
楊先洪點頭:“楊欣回來的時候,去果園轉了圈,發現春見柑被人給糟蹋了。那些臭小子,不但摘了成熟的果子吃,還把青果也給摘了,扔了一地。”
正在屋裏鋪床的春曉,聽到楊先洪的話,連蒙帶猜弄懂了意思,顧不上手上的活兒,急忙走了出來,操著一口普通話問:“知道是什麽人幹的嗎?”她顯得很是著急,因為在來牛村的路上,她詳細詢問了楊欣春見柑的優勢,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項目,要是做得好,能讓牛村的村民都跟著受益。
“這是咱們村新來的大學生。”許先國簡單的介紹了一下,然後問楊先洪:“確定是咱們村子裏的臭小子們幹的?”
“就是他們。”楊先洪點頭,“現場看到了他們留下的腳印。”
“這些臭小子,一天天的掏鳥抓魚,惹是生非。”許先國臉色陰沉地罵了一句,他和楊先洪的看法一致,如果隻是摘幾個果子嚐嚐新鮮,那沒什麽好說的,村裏麵栽的果樹,甚至田裏麵種的時蔬,誰有需要了去摘上幾個吃,沒人會說什麽。
但是一口氣把果子全部摘完,甚至是將沒有成熟的果子也給摘了,就是一種糟踐行為,就非常的過分了。
更何況楊欣嫁接的這批春見柑,村裏麵的人都知道,是楊欣引來的日本新品種,若是結出來的柑子味道真的比土柑要強,說不定就要帶著大家一塊兒改種,獲得經濟上的增收。
在這種情況下,那群熊孩子不分輕重好歹的糟蹋行為,就顯得非常過分了。如果不能給他們一些教訓,說不定以後這群熊孩子還會惹出些別的什麽禍事。
“知道是誰家孩子幹的嗎?”許先國臉色陰沉地問。
楊先洪搖了搖頭:“要是逮到了人,我就不來找你,自己處理了。”
“行,我知道了。”許先國將煙杆在牆上磕了一下,讓楊欣和村委會的人去把村子裏有小孩在家的人都給叫來。
春曉自告奮勇,跟著楊欣一塊兒去,以熟悉、了解一下村裏麵的情況。
對此,許先國沒有拒絕,點頭答應,對春曉的積極態度很是滿意,幾個村委會的人也在用土話小聲交談,春曉沒有聽懂,楊欣卻聽懂了,他們是在說,春曉這個大學生村官,與他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不像是在混日子鍍金,而是真想要做點事情。
這才是牛村需要的大學生村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