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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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王的史詩 [西幻]》轉載請注明來源:思兔閱讀sto.ist
    chapter2
    2.1
    看見長羽箭直直地刺穿了露辛達的左肩胛骨,霍麗葉心裏直叫了一聲“糟糕”。
    和空靈大陸上的普通人族不一樣,伊裏斯族是背後生有羽翼的“翼人”族群,肩胛上的翅膀可以說是他們最為重要的身體部分:
    伊裏斯翼人肩背上生有雙翼,身體輕盈,纖細柔弱,因此,在近身的以力量為主的作戰中,伊裏斯翼人難有勝算。
    因此,伊裏斯人生存下來的訣竅,隻有一個詞:回避。
    伊裏斯族的男王,亞瑟蘭德·路易·斯圖亞特二世,他率領著族人們在遙遠的格蘭平雪山聚居,偏安一隅:雪山的地勢高而陡峭,自然形成天塹,除了背後生有雙翼的伊裏斯族人可以飛行而上,空靈大陸上其他的族群幾乎沒有任何的可能去翻越格蘭平。
    而露辛達·梅菲爾德公主是亞瑟蘭德王唯一的女兒,是伊裏斯王室早早定下的王儲,當然霍麗葉聽說過她的名字。
    所以,在石山的懸崖石壁上,霍麗葉看見露辛達成功地依靠力量止住了身體的下墜,沒有展開翅膀,就感到驚奇;而追兵的白羽箭刺穿露辛達的肩胛骨,霍麗葉也在心裏說了一聲“糟糕”:
    那可正是露辛達收斂著左翼的地方啊。
    果然,“嘩嘩”的急雨聲音中,霍麗葉聽見露辛達痛苦地悶哼了一聲,然後“唰”的一聲,一幅巨大的棕黑色雙翼因為吃痛而不受控製地展開在石山懸崖的半山高處。
    霍麗葉仰頭看著那幅羽翼,有點明白了,為什麽露辛達之前寧願選擇令山石刺穿自己的手掌心,也不願打開自己的雙翼:
    她還小,她還羽翼未豐,她的翅膀還沒有長成。
    晴朗的天氣裏,也許還可以試著翱翔,可是這樣的深夜,大雨滂沱如注,北風呼嘯得如同鬼哭,羽翼未豐的露辛達顯然不太容易控製自己的身體,很難平衡自己被雨水完全打濕的雙翼。
    然而在羽箭貫穿肩胛骨的刺激之下,露辛達終於還是應激反應地展開了自己稚嫩的翅膀;而就在她展開羽翼的同時,兩支羽箭又“咻”“咻”地緊隨其後,一支擦著露辛達的耳際飛過,另一支直直地貫入她的右翼。霍麗葉幾乎可以嗅到雨水中卷下來的血腥氣息。
    隻是,雖然最珍貴的翅膀部位受到重傷,伊裏斯公主的反應也是真的快:
    就在霍麗葉心裏飛速轉過一兩個念頭時,露辛達的右手已經迅速地摸到斷裂得隻剩下半截的鐵匕首,“唰”地一聲將身前那紮入了懸崖石壁的鐵箭頭削開,然後反手就摸到左肩背後的半截箭杆和箭羽,一發狠,“噗”地將它從自己的身上拔下。
    隨著拔箭的動作,伊裏斯公主終於再也忍不住疼痛,腳下晃了一晃,暴雨之中,腳底一滑,身子一仰,就向著尖銳突起的石林墜落下來。
    而霍麗葉看見對方墜落,幾乎下意識地就是腳尖一點,小腿發力,向上彈跳,伸出雙臂,自半空中將露辛達接住。
    女武士“維克麗”一族與羸弱的伊裏斯翼人不同,她們瞧上去是普通人族女子的樣貌,可是力量強大,武技也精湛——霍麗葉手臂一沉的同時,多年訓練出來的肌肉記憶迅速被調動,身體弓起,在懸崖的石壁與較為平滑的石頭之間急速地跳躍幾次,卸落了露辛達下墜的力量。
    年輕的女武士環抱著伊裏斯公主,左右疾行閃避,不出幾步,就離開了那一處被雷電劈開的石林懸崖:她一頭紮進了石壁山半山腰的樹林裏。
    弓箭手們緊隨其後,隻是山林裏環境複雜,高度錯落的樹木與植被提供天然的遮蔽物,羽箭無法像在開闊的懸崖旁一樣鎖定目標命中。大雨的“嘩嘩”聲中,流箭雜亂無章地破開枝葉,“咻”“咻”地衝進密密的雨幕,胡亂地擊打在樹幹上,發出沉悶的“鏗”“鏗”的聲音。
    “怎麽辦,露辛達?”雖然霍麗葉身手很好,也沒有受傷,可是追殺者就在身後緊迫而一刻不停地放箭,夜色深濃,年輕的女武士在暴雨如注的密林裏疾速奔跑,也慌得有點沒了主意。
    “我們現在向哪個方向走?”霍麗葉問,她炙熱的喘息聲混著雨水噴在露辛達的臉上,“你剛剛是不是說,有一條山路可以從西麵繞到女神學院去?”
    “不是山路,”露辛達說著,咳嗽了一聲,“是水路,瑞威爾河。”
    霍麗葉一怔,然而不等維克麗少女作出反應,身後的追兵一刻不停地放箭,即使霍麗葉身手矯捷,一支白羽箭“咻”的一聲,終於還是貫入了女武士的右小腿。
    霍麗葉痛呼一聲,右膝蓋不受控製地驟然一跌,然而維克麗一族的身體素質與應急反應都迅速而高效:霍麗葉抱緊露辛達,將伊裏斯公主的頭臉護在自己的懷中,順勢就地向右一個翻滾,肩背壓在潮濕的落葉與草地皮上,壓出一片“簌簌”的聲響。
    這樣一個前滾翻的姿勢原本是一個卸力的,在跌倒時使得身體保持平衡不受傷害的正確動作。可是,誰也沒能想到,在這樣暴雨傾盆而下的夜晚,石頭山的山體被雨水衝刷,半山腰上,密林的高坡本來便被衝得鬆動了;霍麗葉這樣一滾,一壓,“轟”的一下,泥土塌陷,山體開始滑坡,兩個人不受控製地隨著泥與石頭一道向著山腳滾落而下。
    露辛達傷在肩背,傷勢更嚴重,經不得這樣的折騰,霍麗葉在心裏罵了一聲“該死”,手上死死地將伊裏斯公主護在自己的懷裏,右小腿上的白羽箭來不及處理,隨著兩人的翻滾而跌跌撞撞,撕開血肉,痛得霍麗葉直飆出了眼淚。
    不過,這樣狼狽地滾落山崖,它倒也還擁有一個好處:速度。
    這樣不知道向下借勢翻滾了多久,身後的追殺者顯然慢他們了幾步,羽箭也暫時沒有再出現,霍麗葉估算了一下距離,一咬牙齒,驀地伸出沒有受傷的左腿,勾住一棵結實的小橡木。
    腿上與胸腹間的肌肉發力,年輕的女武士一折身子,向旁邊一拐,一隻手攬著露辛達,另一隻手伸出去,攀住了旁邊的一株藤蔓:
    憑借維克麗族的肌肉力量,兩個人終於在滑坡的泥石流中停住了身形。
    露辛達一直被霍麗葉死死地扣在懷裏,現在終於得空喘息。伊裏斯公主咳嗽一聲,低聲說:“謝謝你。”
    “阿希娜女神在上,”霍麗葉說,“這些寒暄客套話留到後頭再說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露辛達在一塊相對踏實的平地上放下,緊接著便一刻不停地拔出自己右小腿上的羽箭。
    維克麗少女嘴裏“嘶”了一聲,手下不停,撕下一塊麻布的衣襟,在自己的傷口上粗粗地打了個結,然後又去看伊裏斯公主的傷。露辛達就笑了一下,按了按自己的左肩膀:“我死不了。霍麗葉。”
    “嗯。”
    “這裏離瑞威爾河不遠了。”
    霍麗葉看看她:“你怎麽知道?”
    露辛達說:“你聽。”
    霍麗葉一怔,依言閉上嘴巴,仔細地凝神傾聽,就明白了:
    大雨的“嘩啦”聲中,還混合著另一種節奏更為低緩的,水流拍打在岩石上的聲音。那和雨滴雨柱砸在樹葉上的聲音不一樣,是瑞威爾河湍急的波浪聲音。
    “原本,我計劃從石頭山的懸崖西下,再沿著瑞威爾河的流勢,泅水向南東而下,去向學院求救。”露辛達這樣說著,按著左肩的傷口,笑了一下,“現在誤打誤撞地遇見你,又中途被追殺者追上,這逃跑的路線,倒是和原定的計劃沒有太大的差別。”
    “行,”霍麗葉則爽快地說,“我沒有意見。你如果還能走得動,咱們就這麽辦吧。”
    這顯然是個風風火火,豪爽利落的姑娘。她說著,已經一瘸一拐地站起身來,露辛達卻還是倚坐在橡樹上,沒有動作。
    她說:“布麗姬特·霍麗葉。”
    霍麗葉愣了一下,露辛達微微地抬起頭來,在黑暗的夜色中凝視她。
    “你和我,”她說,“就像是水麵上兩朵陌生而毫無關聯的浮萍,偶然地被水流衝擊著相遇在一起。可是,你卻這樣費心地幫助我。”
    頓了一頓,伊裏斯公主不等年輕的女武士回複,她輕聲地問:“你這樣做,究竟有什麽目的呢?”
    2.2
    “你有什麽目的”這句話可不是一句友好的問話,脾氣直來直去的維克麗少女滿目愕然,要不是腿腳上有傷,露辛達想,恐怕她當場就要氣得跳起身來了。
    “阿希娜女神在上,”霍麗葉不可思議地看著露辛達,“你懷疑我?在經曆了我們剛剛經曆的一切之後,露辛達·梅菲爾德,你居然懷疑我?”
    露辛達微微地仰起頭來。雨水砸在伊裏斯公主的臉上,閃電的電光偶爾地從遠方耀亮,這一張臉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蒼白和荏弱,隻有那一雙金琥珀色的眼睛依然顯得平和。
    “不算是‘懷疑’,”露辛達說,甚至莞爾笑了一下,“當然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惡意,霍麗葉。隻是‘沒有惡意’和‘有利可圖’這兩件事,它們也並不衝突。”
    她說著,十分平靜地直視著紅發少女的眼睛,“你當然是一個好心的人。可是,為了一個初次見麵而的彼此完全沒有任何了解的人,你幾乎拚上了自己的性命——這似乎已經脫離了善良的範圍,而是有些愚蠢了。你是一個愚蠢的人嗎?霍麗葉。”
    “當然我不蠢。你才愚蠢。”霍麗葉脫口而出,話說出口,又覺得有些不對,露辛達忍不住笑起來。這樣一笑,牽動左肩的傷勢,她又咳嗽了起來。
    “是啊,”伊裏斯公主咳嗽著,低聲地說,“從懸崖的半空接住我,卸力,躲避,選擇地勢複雜的密林,中箭後的反應,你都做得很好,對情勢的判斷迅速而準確,怎麽看也不像一個蠢人。所以,你為什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一路帶著我這樣的一個累贅呢?我真的隻是純粹地想要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霍麗葉。”
    而聽到這個問題,一向爽朗坦然快言快語的霍麗葉少見地沉默了一下,露辛達牽牽嘴角。伊裏斯公主剛想要說:“你救了我,我已經真心將你當做朋友,所以才將自己內心所有真實的想法誠實而直白地告訴你。而如果你不願意,你並不必做同一樣的事,霍麗葉,你不想回答也沒有關係。”
    話沒來得及說出口,霍麗葉忽然下定決心一樣,緊緊地抿了抿嘴唇。
    “好吧,”心裏藏不住事的維克麗姑娘嘴裏率先咕咕噥噥地說,“這可是你自己要問起的啊!不是我自己主動提起的。”
    露辛達倒是一怔,看見霍麗葉從懷裏摸索了一下,十分幹脆地摸出了一樣物事——
    黑夜之中,大雨的洗禮下,暗紅色的歐珀寶石躺在年輕女武士的手心裏,折射出一點波瀾詭譎的,血色的紅光。
    “你看,”紅頭少女搔了搔頭,“這是一塊紅色的歐珀寶石。我和你呢,我們是兩條一樣被人追殺的落水狗,我救你,因為我們落在了同樣的困境裏嘛。”
    紅色歐珀石的出現大大出乎了露辛達的意外,讓露辛達徹徹底底地怔住了。霍麗葉長長地歎了口氣:“本來沒想著將這紅石頭的事告訴你的。這是我母親說的,有些事,知道得越多反而危險越大。我同你結伴逃命去學院,就是純粹覺得,追殺我們的人肯定是同樣的一夥人。我不想讓這一塊紅的歐珀石落入他們手中,當然也不想讓你手中那一塊金色的落入他們手中。”
    這樣說著,維克麗少女在雨中撇了撇嘴,甩了一甩濕透的長發:“誰想得到,你這家夥看上去挺單純的一個,心裏頭心思百轉千回,亂七八糟的。”
    露辛達仰頭望著她,有點發怔。
    夜色漆黑,大雨傾盆,密林裏,無數幽暗而陰森的枝椏向著天際生長蔓延。這樣一幅黑暗陰冷的光景裏,紅發的少女隻是簡簡單單地站著,卻如同光明神聖的阿希娜女神降臨。
    很久以後,露辛達公主承認,她是在那一刻,才實實在在地被布麗姬特·霍麗葉那真正發自內心的純善,真誠,還有爽直所打動。
    但是露辛達慚愧的一句“對不起”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來,身後驟然響起“喀嚓”的一聲。
    兩個女孩身體緊繃,驀地回過頭,一眼看過去,兩個人渾身的血液都在同一個瞬間停滯了一下:
    漆黑的深夜裏,一頭高大的棕熊循著血腥的氣味,正撥開樹杈,緩緩地向她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