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字數:3961   加入書籤

A+A-




    次日晨曦微露,朝暉初照之時,趙錦繁就醒了。她用素簪簡單束起烏發,換了身輕便的窄袖胡服,穿上長靿靴,趕去皇家校場赴約。
    楚昂來得比她還早,他一向習慣比她早到。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著怎樣才能說服楚昂。楚昂是個極執拗的人,討厭一個人就會討厭到底,根本不會因為別人三言兩語,就改變對自己老爹的態度。
    昨夜入睡前,福貴說過的一句話,在她腦海盤旋。
    “少將軍是信王倚重的人。”
    他既與信王關係緊密,那想要說服他去參加保皇派老爹的壽宴就更是難上加難。
    校場上,旌旗獵獵,塵土飛揚,數百士兵執槍在此操練。楚昂玄衣披甲騎在馬上,劍眉星目,挺拔健碩,實在英俊得很突出。
    趙錦繁自人群中一眼望見了楚昂,朝他招了招手。
    楚昂瞥見趙錦繁朝他招手,輕輕一提韁繩,朝她而去。馬蹄聲起,卷起一縷縷飛沙,很快他就到了她麵前。
    少年時的楚昂意氣風發,目光如熾,渾身透著股肆意灑脫的勁兒,現如今年歲長了,眼神裏多了幾分從前沒有的陰沉冷厲。
    他走馬上一躍而下,還沒等趙錦繁開口,便先道:“三日之期已到,我說過,若你今日能做到,我便答應你去老頭的壽宴。”
    趙錦繁有些懵:“做到……什麽?”
    “忘了?”楚昂麵色一沉,自嘲地笑了聲,“你總是這樣,從不把我說的話放心上。”
    這卻是冤枉趙錦繁了,她確確實實是記不得了。
    楚昂沒給她好臉色,抬手指了指位於她正前方的箭靶。
    “給你三箭,你若能有一箭射中靶心,我便從了你的願。”
    趙錦繁望了眼前方離自己百步遠的箭靶。
    楚昂與她一同長大,對她的騎射技藝有幾斤幾兩很了解。從前楚昂常常嫌棄她的騎射,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簡直爛到家了”。除非趙氏祖墳冒青煙,否則讓她百步穿楊正中靶心,恐怕比登天還難。
    這等同於是毫不留情拒絕了她。
    趙錦繁垂眸接過楚昂遞過來的三支羽箭,猶豫片刻,還是應了下來:“好。”
    很快,身旁侍從取了弓過來。那把弓足有十餘斤重,趙錦繁顫顫巍巍舉起弓,吃力地邁開腿,看上去整個人底盤不穩,連拉開弓的力氣都沒有的樣子。
    她拿起羽箭抵在弓弦上,屏氣鉚足勁拉開弓,正要放箭,楚昂忽從身後按住她的手。
    “等等。”
    趙錦繁微愣,仰頭看向他:“怎麽?”
    他的目光在她白皙的脖頸處停留片刻後立刻移開:“你身上有傷,先回去把傷養好,改日再來。”
    趙錦繁按了按脖頸上的瘀痕,她自己都沒留意到這處有瘀痕,大約是前日摔下馬時弄傷的。
    “無妨的,隻是小傷。”
    “陛下還是請回吧。”楚昂語氣說不出的疏離客氣,“別讓人說我欺負你。”
    話畢,他轉身上馬,便離開了校場,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
    楚昂走後,趙錦繁乘著禦輦回宮。
    初春多雨,潤物無聲包裹著群山翠微。禦輦軋過濕滑的青石地板,穿過皇城重重朱牆,途經後宮舊址。
    昔日後宮三千佳麗,珠光寶翠,競相爭豔,自先皇死後閑置多年,冷寂一片。
    信王對皇位野心勃勃,依眼下趙氏的處境,要不了多久,他便能得償所願。這種節骨眼下,信王是斷不會允許趙錦繁納妃立後,以防日後多出幾個不必要的皇子,成為他登頂之路上的絆腳石。
    不過後宮閑置也未必不是好事。
    當年因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她由公主變成了皇子。她這副樣子,怎麽好去耽誤別人家無辜的女孩子。
    連著下了幾日雨,天氣陰沉得很,禦輦內又潮又悶,趙錦繁撩開垂布車簾透氣。
    目光由近及遠,連綿雨幕中,有人抱著幾本厚重的典籍自皇城西角的藏經閣出來,看上去極愛惜書本,怕雨水弄髒書冊,抬袖將其遮住,也不顧弄濕自己官袍。
    那身緋色圓領官袍在暗沉天幕下格外醒目。
    趙錦繁望著那道身影怔了一瞬。
    對方似乎也注意到響動,微微抬眼,恰巧對上趙錦繁的視線。
    他目光柔和,俯身朝趙錦繁行禮,動作不偏不倚,一絲不苟,恭謙有度。
    如意順著趙錦繁的目光看去,麵色一沉:“是他。”
    趙錦繁收起看向那人的目光,對如意道:“派人送把傘給他。”
    如意看了看趙錦繁,又看了看那人,唇緊抿著,臉上有些許不悅之色:“可他當初對您做了那樣的事……”
    趙錦繁平靜地開口:“沒有可是,去吧。”
    如意應了聲“是”,親自取了羅傘朝藏經閣走去。
    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屋頂上,積少成多匯成水簾自瓦簷而落,連串的水珠子打在青石板上,濺起一地水花,沾濕了緋袍官員的衣擺鞋身。
    如意劃破雨簾,走到正在廊下避雨的緋袍官員跟前,將傘遞給他。
    “言寺卿,不,如今該稱呼您言書監才是。陛下讓我將傘交給您。”
    緋袍官員盯著傘默了片刻,將傘接了過來,收在懷中。
    “臣……謝過陛下賜傘。”
    夜裏雨水漸停,寢殿內燈火通明。
    趙錦繁心不在焉地靠坐在紫檀木椅上,手裏拿著竹箭,隨手投向三丈開外的雙耳壺,一投一個準,數十支竹箭沒有一支掉在壺外的。
    如意端著果盤進殿,瞧見趙錦繁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陛下是在煩心少將軍的事?”
    “是啊。”趙錦繁托著腮,“我在想,過幾日我要怎麽在楚昂麵前裝作一不小心射中靶心的樣子,才不會讓他起疑。”
    如意無奈地笑了笑,遞上一片切好的春杏給她:“上回陛下說胸口有些泛膩味,想吃些酸的,這不給您找來了。”
    趙錦繁接過她遞來的春杏,輕抿了一口,微微皺眉。
    如意忙問:“怎麽了陛下?可是這杏子不好?”
    趙錦繁惋惜道:“這杏子好是好,隻是不夠酸。”
    如意皺起眉。
    奇怪,從前陛下也不愛吃酸食啊。
    眼下才剛入三月,尚未到杏子成熟的月份,這個時節的生杏,怎麽可能不夠酸?簡直都酸到難以入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