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俺也想做皮貨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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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惡戰結束。粱伍德的第十二房朝魚羊小妾睡在了林十三的榻上。
    林十三歪頭看了一眼她,心中暗道:真白嘿!
    他走下床,在臥房的八仙桌前“沌沌沌”喝了一碗酸梅湯。
    呂行這義子不愧是姓呂的,送的那鹿血酒泡鹿鞭的確霸道。林十三服下已有兩個時辰,到現在他還口幹舌燥。
    酸梅湯喝罷,林十三坐到了椅子上,思忖著正事兒。
    以他現在跟粱伍德、呂行的關係。想要套出遼東糧餉弊案的詳情並不難。
    難點在於,不能讓那二人察覺是林十三查明弊案上稟的。否則便開罪了嚴黨。
    隔壁傳來了孫越殺豬般的嚎叫聲:“啊!好妹子!”
    翌日上晌。林十三和孫越去了粱伍德的寵苑。
    遼東參政衙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後衙內有一個寵苑,養著不少遼東的珍禽異獸。
    粱伍德知道林十三喜歡禽獸,故邀請他上晌前去寵苑遊玩。
    一進寵苑,粱伍德和呂行迎了上來:“義父,您是養寵的行家。在西苑什麽珍禽異獸沒見過?”
    “我們請您來此遊玩,實在是有些班門弄斧啊。”
    林十三笑道:“哪裏哪裏?呦?你們這裏養了丹頂鶴?我差點給忘了,宮中百鳥房的丹頂鶴都是遼東所貢。”
    鶴乃是道家仙物。嘉靖帝修道時,呂芳常將丹頂鶴放入永壽宮大殿中,營造仙界氛圍。
    粱伍德笑道:“義父,這三隻丹頂鶴如何?過幾日我便要差人送往京城,貢給皇上。”
    通常給皇帝送貢品,都是雙數。唯獨道家所用以三為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嘛。
    林十三誇讚道:“還是梁參政想著皇爺啊!”
    呂行接話:“那是。您再瞧巡撫衙門那位。整日裏就知道上奏疏跟皇上要糧餉、要軍械。何時想過貢一些遼東特產,孝敬皇上?”
    往前走了幾步,林十三看到了一隻更加稀罕的鶴。此鶴通體全白,與頂紅、頸腳黑、體白的丹頂鶴不同。
    林十三驚訝道:“這是.極東白鶴?”
    極東白鶴更符合道家壁畫中仙鶴的形象。
    粱伍德誇讚道:“啊呀!義父不愧是宮廷傳奉官,見多識廣!此鶴正是極東白鶴。”
    “極東白鶴生於撒尿成冰柱、拉屎成冰坨的酷寒之地。咱們這些漢人到了那兒,即便身穿裘皮大衣恐也會被凍死。”
    “不用說咱們漢人了。即便是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人都受不了極東的酷寒。”
    “也隻有野人女真能夠在那裏生存。為讓他們捕這隻極東白鶴,我花了一千兩銀子。他們大約凍死了七八名獵手。”
    林十三道:“妙!妙啊!我看過百鳥房的清冊。上次遼東往宮中貢極東白鶴,還要追溯到嘉靖二十年。”
    “胡宗憲前年貢給皇爺一頭白鹿,從浙江巡撫高升了浙直總督。”
    “你貢給皇爺一隻白鶴,至少也能從參政升布政使。也有可能破格提拔,高升一省大巡撫!”
    粱伍德聽了這話,喜上眉梢:“啊呀,若真能如此,兒子我的祖墳真是冒青煙啦!”
    林十三笑道:“別介啊。咱們如今父子相稱。你的祖墳就是我的祖墳。冒了青煙還要修繕。”
    他心中暗道:粱伍德啊粱伍德,你想多了。皇爺聖明著呢!
    皇爺破格提拔胡宗憲,是因胡宗憲是大能臣,腹有良謀,胸有韜略。
    至於那白鹿,隻是皇爺提拔他的一個理由罷了。
    你這樣的貪官墨吏,除了撈錢還有什麽本事?別說你送皇爺一隻白鶴,就算你把什麽白龜、白蝠、白蟾都送齊了,他老人家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粱伍德又領著林十三看了遼東虎、原麝、駝鹿等等異獸。
    林十三拍了拍原麝的背,意味深長的說:“遼東原麝的麝香可是好東西啊。京城四巷十六樓三十二館的美人們都用遼東麝香。”
    粱伍德心領神會:“啊。兒子的那些小妾這幾日也都用遼東麝香。”
    麝香貼在女人的肚臍上可以避孕。稱之為“了肚貼”。
    林十三為了查案,不惜吃大虧接受了粱伍德獻上的那些小妾。但他擔憂萬一那些小妾懷了孕,孩子算義父的還是義子的?
    看來粱伍德已經想到了這一層,提前讓小妾們以麝香避孕。
    眾人正在寵苑中賞禽獸呢。突然間十幾名身著甲胄的邊軍衝了進來。
    參政衙門的差役們想要阻攔。但他們哪裏攔得住這群著甲壯漢?
    十幾人衝到了林十三等人麵前。
    為首的漢子怒目圓瞪:“梁參政,呂郎中。糧餉呢?”
    粱伍德對林十三道:“義父,武人性子粗鄙,不懂規矩。您萬勿跟他一般見識。”
    林十三問:“這位是?”
    粱伍德答:“此人是定遼右衛指揮使,傅延宗。傅延宗,這位是朝廷欽差林十三林傳奉。你還不快快行禮?”
    傅指揮使卻怒道:“我管什麽欽差不欽差的?我就問你們,定遼右衛的糧餉呢?”
    粱伍德捋了捋胡須:“糧餉?不是剛發了嘛?”
    傅指揮使怒道:“你們參政衙門發的軍餉是去年十月至臘月的。今年正月到三月的軍餉卻一文未見!”
    “弟兄們都有一大家子要養。拖了三個月的軍餉,難不成讓那些軍眷喝西北風?”
    “還有軍糧。兵部給遼東諸衛的定額是每人每月精糧六十斤。我衛裏弟兄卻已連著半年每月領三十斤米了!”
    “那些米還都是生了蟲、攙著麩糠、沙子甚至石頭子兒的劣米!”
    “火頭軍做飯之前,得用篩子篩出裏麵的那些雜碎兒!”
    粱伍德冷笑一聲:“想要糧餉?先跪下,依禮向我和林傳奉叩拜!”
    傅指揮使怒視著粱伍德。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他趕了幾百裏路來遼陽,是為了從粱伍德處討回糧餉。衛裏五千多弟兄盼糧餉如大旱之盼雲霓。
    傅指揮使無奈,幾乎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左右,隨我下跪,給梁參政和欽差行禮。”
    十幾個邊軍漢子跪倒磕頭。
    粱伍德笑道:“這就對了嘛。禮節不可廢。至於糧餉,朝廷也難啊。東南要打倭寇,軍費都給了浙直。”
    “給遼東的軍餉就好像小孩擠尿。我這參政衙門東挪西湊,才給你們發了去年十月至臘月的軍餉。”
    呂行幫腔:“就是。倭寇在江南騷擾不斷,又加上去年運河河道淤塞,南糧北運不暢。遼東軍糧都是南糧,不虧空才怪。”
    “嗬,我閃轉騰挪,費了吃奶了力氣才能保證你們每月能領三十斤米。”
    傅指揮使咬了咬牙,隻得低三下四的求人:“二位上官。五千多弟兄都盼著我帶著糧餉回去。你們就行行好,或多或少補一些給我吧。”
    粱伍德卻道:“這個嘛。我得再斟酌斟酌、籌劃籌劃、調度調度。你先回定遼右衛等信兒吧。”
    林十三在一旁看得頗為心酸。他問傅指揮使:“你姓傅,可是穎地傅姓?”
    傅指揮使答:“是。我的先祖是傅有德。”
    穎國公傅有德當年被洪武弟賜死,長子傅忠卻因娶了壽春公主,其孫得全。
    永樂朝時,成祖雖未給傅有德翻案,卻十分同情這位開國功臣。允許其後代在軍中效力。
    百年以來,傅家子孫枝繁葉茂。不少都在各地明軍中擔任要職。
    林十三心中非常同情傅指揮使:開國功臣之後,邊軍悍將,卻因糧餉向一個貪官卑躬屈膝,著實可憐。
    想到此,林十三對粱伍德道:“他既千裏迢迢的來了,總不能讓他空手回去。”
    還是林十三的麵子大。
    粱伍德道:“傅延宗,我參政衙門的糧餉雖捉襟見肘。但欽差發了話,我便想想法子。”
    “這樣吧,我給你五千兩軍餉。呂郎中,你那邊也給他補一千石糧米。”
    傅指揮使皺眉:“就給補一個月軍餉、一個月的軍糧?”
    粱伍德怒道:“嫌少你可以不要。空手而歸便是。”
    傅指揮使道:“沒糧沒餉。等到東蒙古諸部入侵,我定遼右衛哪裏還有什麽軍心士氣?到時候準出大亂子。”
    粱伍德冷冷的說:“那就跟我沒關係了。定遼右衛吃了敗仗,砍得是你這個指揮使的腦袋,又不是我的。”
    傅指揮使用手狠狠地錘了下胸口:“罷了。五千兩銀子,一千石米能否立即交割?”
    粱伍德喊來一個小吏,吩咐道:“你帶傅延宗去交割糧餉。”
    傅指揮使憤憤而去。
    粱伍德道:“義父,見笑了。這些個邊軍丘八就是一群傻麅子。你千萬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呂行道:“就是。一群莽夫。除了知道找我們要糧要餉還知道啥?一點官場規矩都不懂。”
    “就如剛才那傅延宗。但凡他逢冬過夏給我們送些冰敬、炭敬,我們也不至於把他脖子卡的那麽死。”
    林十三心中恨粱伍德、呂行恨得牙根癢:邊軍將士衛國戍邊,跟韃靼拚死亡命。這倆王八蛋卻拖著軍餉、軍糧不發。
    誰不知道,延發的軍餉被他們挪用去放貸生利;軍糧則是被他們拿去變賣賺差價。
    怪不得沈煉公拚死也要倒嚴。
    午時,三人去了飯廳吃飯。這一頓飯恐怕就要吃去大幾百邊軍一個月的餉銀。
    林十三心中有些羞愧,開口道:“以後飯食不要上這些熊掌、鹿胎之類了。這些珍饈我在閣老府那邊都吃膩了。”
    “遼東不是特產傻麅子嘛?我喜歡吃麅子肉。以後飯食烤點麅子肉,上點遼河魚就是。”
    就在此時,一名雜役進得飯廳:“稟老爺,行德商行的胡掌櫃前來交本月賬目。”
    粱伍德道:“讓他去我書房等著。我陪欽差用完飯再過去。”
    林十三問:“這行德商行是?”
    粱伍德笑道:“是我跟呂老弟合夥開的一家商行。在遼東做糧食、放貸和皮貨生意。取我和呂老弟名字中的各一個字作為商行之名‘行德’。”
    林十三心道:看來延發的軍餉、軍糧都讓他們弄到了這家商行生財。我查他們,可從這家商行入手。
    想到此,林十三道:“二位知道,我爹,啊,也就是你們幹爺是做生意的商人。”
    “遼東皮貨在京城十分暢銷。我爹想在京城開一家皮貨行。”
    “不如讓我見見行德商行的掌櫃,談一談生意如何?”
    粱伍德巴不得跟林十三有生意來往。花花轎子眾人抬,貴人入股腰杆硬。
    粱伍德道:“幹爺若想在京城做皮貨生意,我保他穩賺不賠!”
    “遼東的皮貨進價便宜的很。建州女真無錢交稅,都是用皮貨抵。”
    “譬如賣到京城二百兩一張的上等黑熊皮,抵稅隻能抵十兩銀子。建州女真把熊皮交到參政府這邊,我讓行德商行以十兩收購。”
    “那幫蠻夷幹別的不行,打獵卻是行家裏手。”
    說句題外話,後世的努爾哈赤起兵,說什麽“七大恨”。這仇恨並不是憑空產生的。
    嘉靖年間遼東官府對建州女真多有盤剝是真的。話又說回來,金時女真人還對北方漢人殘酷剝削呢。隻能說曆史是個輪回。
    林十三笑道:“那我就沾沾二位義子的光。做一做皮貨生意。一會兒我與你們同去書房。”
    吃罷了飯,林十三跟著二人來到了書房之中。
    行德商行的掌櫃姓徐,是個算盤精。
    徐掌櫃手裏捧著賬冊,看了看林十三,又看了看粱伍德,欲言又止。
    粱伍德道:“林傳奉是我的義父。都是自家人。你不必瞞著。說便是。”
    徐掌櫃道:“本月糧米、放貸、皮貨三樁生意,共得利錢九千六百四十五兩三錢。”
    “這是詳賬。”
    說完徐掌櫃將賬冊呈上。
    林十三心中暗道:一個月九千六兩,一年就是十多萬兩。我這兩個王八蛋兒子口口聲聲說遼東是不毛之地。
    就這不毛之地,愣是讓他們薅羊毛薅出了火星子,刮地皮刮出了一層油。
    粱伍德接過賬冊翻了翻。
    林十三開口:“徐掌櫃,皮貨一項,你們這個月賺了多少啊?”
    林十三故意表示自己隻對皮貨生意感興趣,對放貸、糧米生意卻是問都沒問。
    徐掌櫃看向粱伍德。
    粱伍德罵道:“老糊塗。說了義父是自家人。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
    徐掌櫃道:“皮貨生意本月得利兩千五百兩。”
    林十三笑道:“下晌我去一趟行德商行,看看皮貨生意是怎麽做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