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一份能讓朝廷變天的供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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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鵬舉在南京城內可謂是一手遮天。
    如果說有誰能夠牽製他,那就隻有宮中派駐南京的鎮守太監。
    鎮守太監的“監”,既是監視,也是監管。
    楊金水是鎮守太監,手中又有聖旨。搶人的事徐鵬舉隻得作罷。
    徐鵬舉朝著楊金水一拱手:“楊公公,既有聖旨在,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臨走時,羅龍文瞪了林十三一眼。
    楊金水問林十三:“案犯方悠山呢?被你藏在大長幹街哪個犄角旮旯裏了?”
    林十三微微一笑:“其實方悠山並未押在大長幹街。我早就料到會有人來大長幹街搶人。”
    楊金水問:“哦?那他被你押在了哪裏?”
    林十三答:“藏在了秦淮河的某一艘花船上。”
    楊金水不知是誇林十三還是挖苦他:“你小子,越來越油滑了。”
    “你抓緊審問方悠山。一定要審出煽動兵變的幕後黑手。”
    “其實也用不著審。嚴黨借兵變之事給抗倭使絆子。朝中隻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就能猜到是誰指使人煽動兵變。”
    “十三。此事審明結案之時,就是你與嚴黨決裂之日。到那時,嚴黨會用盡一切手段殺你。明裏殺不了你,他們會暗殺。”
    林十三笑道:“到那時我的命就全靠楊公公您保了。您手裏掐著南京五城兵馬司呢。那可是駐守城內的三千精銳。”
    楊金水是呂芳的幹兒子。此人雖有宦官善妒、心狠之類的通病,但骨子裏是個一心為公的好人。
    於公於私,他都會拚盡全力保林十三在南京的平安。
    楊金水當即拍了胸脯:“我若讓呂公公的外甥死在南京城裏,那我的臉就該塞進褲襠裏了。”
    “別的地方我不敢打包票。在南京城,哼,我想保誰,閻羅王都帶不走!”
    林十三道:“楊公公,花船不是審問的地方。還是您的鎮監府更牢靠。請您借我五百兵丁,將方悠山押送至鎮監府。”
    楊金水表示讚同:“沒錯,如果說南京城是咱自家地頭,那鎮監府就是咱家裏的炕頭。那咱們走?”
    林十三做了個請的手勢:“請。”
    楊金水和林十三帶著五百兵馬司兵丁,浩浩蕩蕩來到秦淮河畔。
    這可把秦淮河上的鴇母、鴇頭們嚇了一大跳。他們以為朝廷缺銀子了,又來打花業的秋風。
    林十三領著眾人來到其中一艘花船上。他吹了兩聲響哨。
    片刻後,薛閻王將方悠山押了出來。這方悠山被捆得嚴嚴實實,腦袋上還罩著個黑布袋。
    眾人將方悠山押到了鎮監府。鎮監府內本就有東廠派駐南京的一個番隊。關人的牢房、審訊的問案房以及各種刑具一應俱全。
    錦衣衛和東廠的酷刑同出一脈。精通酷刑的薛閻王對那些刑具讚不絕口:“楊公公,您這裏家夥事兒夠齊全的啊。這錐心凳竟是紅木的。給案犯坐太奢侈了。”
    “這肉梳子竟然鑲了銀。咦?連鎖腳釘都有啊。”
    楊金水洋洋得意:“你們錦衣衛詔獄問案房裏有什麽,我這裏都有。別忘了,我除了是南京的鎮監,還在東廠兼領著掌班太監呢。”
    楊金水轉頭又對林十三說:“地方、家夥全都借給你了。皇爺的聖旨是讓你審方悠山。沒讓我參與。”
    “我回避便是。有一切需要盡管跟我說。”
    說完楊金水翩然而去。
    開審!
    一場標準的錦衣衛審問,需主審官、陪審官、施刑官、錄供官四人同時在場。
    林十三當仁不讓做了主審官。他讓儲君小舅子李高做陪審管。薛閻王當施刑官。錄供官則由張伯充任。
    薛閻王上前,扯去了方悠山頭上的黑布罩。
    林十三問:“認識我是誰嘛?”
    方悠山驚訝:“林十三?你不是小閣老和羅郎中的拜把兄弟嘛?你為何要抓我?”
    林十三正色道:“我是大明南京錦衣衛千戶,不是誰的把兄弟。案犯姓名?籍貫?年齡?官職?“”
    方悠山道:“你要審我?林千戶,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啊!我是替羅郎中辦事!”
    林十三微微一笑:“辦事?辦什麽事?”
    方悠山有些發急:“自然是辦.”
    說到此,方悠山反應了過來,他的話戛然而止。
    林十三厲聲道:“再問一遍,案犯姓名?籍貫?年齡?官職?”
    方悠山答:“在下方悠山,籍貫山東萊州府掖縣朱橋鄉午城村。年齡四十二。職南京戶部司藏員外郎。”
    林十三道:“你為何要煽動振武營兵變?可是受人指使?指使你的人是誰?說!”
    方悠山緘口不言。
    林十三給薛閻王使了個眼色。
    薛閻王慢慢悠悠,吹著“十八摸”調子的口哨,將十幾樣刑具擺放在方悠山麵前。
    林十三道:“方悠山,咱大明有句古話,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想眼前的這些刑具,足夠撬開閣下的嘴。”
    方悠山裝起了糊塗:“不知所謂。”
    林十三不再搭理方悠山:“老薛,給他上刑。”
    薛閻王拿起了刑具。
    片刻之後,方悠山痛苦的哀嚎聲響徹鎮守太監府。
    鎮監府書房之中,楊金水正在跟一個小宦下著五子棋。
    哀嚎聲傳到楊金水耳朵裏,他笑道:“那邊開始辦差了。”
    待楊金水與小宦下了二十把五子棋,半個時辰已經過去了。哀嚎聲已停止。
    問案房內。
    方悠山已經昏死了過去。
    “嘩啦”薛閻王將一盆涼水當頭給方悠山澆了下去。
    方悠山被澆醒。
    林十三道:“這麽多年了,總有官員想要挑戰錦衣衛的酷刑。”
    “好像除了楊繼盛,還沒有一個官員能夠抗住這些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
    “方悠山,你想繼續嘛?北鎮撫司詔獄的十八種酷刑,你才嚐試了兩種而已。”
    “你捫心自問,你長了楊繼盛那樣的鐵骨頭嘛?”
    方悠山氣息微弱的說:“我,我明白了。你這山望著那山高,反水了。你投靠了徐階?”
    林十三攢了口吐沫:“啊嗬呸!我會投靠大明第一巨貪?”
    張伯在一旁咳嗽了一聲,提醒林十三慎言。
    李高小聲道:“師父,您老怎麽把實話給說出來了。”
    林十三尷尬一笑,隨後道:“方悠山,我投靠誰,望著哪邊的山高,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是否還想繼續嚐試我錦衣衛的酷刑。”
    薛閻王拿起了一柄剔骨刀:“林千戶,第三樣刑叫剔肋骨。您看先剔案犯的哪條肋骨?”
    林十三道:“就先剔他右肋的第三根肋骨吧。”
    薛閻王道:“得嘞!屬下動刀!”
    方悠山慫了:“林千戶,不管你如今是誰的人。還請饒命!我招,我招!”
    林十三道:“好。回答我,誰指使你煽動兵變?”
    方悠山答:“刑部督捕司郎中羅龍文。他答應我,隻要我使些手腕,讓振武營兵變,他便扶持我做雲南銅政使。”
    林十三道:“我二哥好大方啊。那可是個肥的流油的官職。”
    方悠山道:“其實兵變並非我一人煽動。羅郎中提前派人進了振武營,四處挑唆。振武營已經被他堆滿了幹柴。我隻是通過寶鈔折餉,給幹柴點上了一把火。”
    林十三道:“羅龍文又是受誰指派?”
    方悠山聽了滿臉恐懼的神色:“我的林千戶,你就不要明知故問了。你用腳趾頭都能猜得到。”
    林十三道:“審問人犯不是靠猜。得主審官提問,案犯供認,錄供官記錄在案才作數。”
    方悠山用懇求的語氣說道:“林千戶,我若說出那二人的名字,恐怕神仙難救。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林十三冷笑一聲:“嗬,求生不得並不是極致的痛苦,求死不能才是!老薛,繼續上刑。”
    薛閻王拿著剔骨刀在方悠山的前胸比比劃劃,猛然間,他將刀尖兒挑入方悠山前胸的皮肉。
    方悠山大喊:“別,別。我說,我說!”
    林十三命令薛閻王:“停手。”
    方悠山道:“這是明擺著的事。羅郎中是嚴閣老、小閣老的人。老羅一個正五品官員,敢做出煽動振武營兵變這麽大的事,自然是受了嚴閣老、小閣老指使。”
    林十三道:“南京離京師遠隔千裏之遙。閣老、小閣老為何想看到振武營兵變?振武營的丘八反叛,於閣老、小閣老有何好處?”
    方悠山尚不知嚴黨和徐黨聯手上奏疏請削備倭兵之事。
    他道:“我猜,嚴閣老父子不想看到倭寇平定。振武營是備倭營,跟浙江的戚部、俞部性質相同。振武營兵變,嚴閣老父子便有了理由裁撤戚部、俞部。”
    林十三吩咐張伯:“記錄在案。”
    林十三問一句,方悠山便答一句。一個時辰後,張伯寫好了一份洋洋兩千言的供狀。
    這份供狀若遞上去,別說羅龍文要人頭不保,嚴嵩父子亦難逃幹係。
    林十三吩咐張伯:“將供狀遞給案犯查看。案犯無異議便簽字蓋手印。”
    方悠山看了看供狀,在上麵簽上了自己的大名,蓋上了手印。
    林十三收起供狀:“將案犯暫押下去。”
    薛閻王將方悠山押了出去。問案房中隻剩下林十三、張伯、李高三人。
    張伯道:“十三,這份供狀若公之於眾,羅龍文和嚴家父子恐怕要大難臨頭。”
    “煽動兵變在曆朝曆代都是大忌。不管皇爺用嚴嵩父子用的多麽順手,他們爺倆這一回都在劫難逃。”
    “話說回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嚴嵩父子即便失勢,他們在朝中、地方依舊有大量黨羽。那些人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整你,殺你。”
    林十三道:“師父,我這段時日一直在想,我是該繼續做百官口中的‘弄臣’,還是做沈煉、楊繼盛那樣鐵骨錚錚的諍臣。”
    “嚴家父子為了一己私利,至東南百姓安危於不顧。不惜置東南百姓於水火。”
    “我若再去做嚴家的孝子賢孫,那我還算是個人嘛?”
    “我可以不做什麽錦衣衛千戶,可以不做皇家傳奉官,但是我不能不做人!”
    “人和禽獸還是有區別的。人或多或少有一絲良心。禽獸沒有!”
    “這份供詞,我會如實呈遞皇爺。為了戚部、俞部的將士;為了胡宗憲的抗倭大業;為了東南的百姓!”
    張伯頷首:“你頗有弘治、正德兩朝錦衣衛大掌櫃常風常侯爺遺風。常風也曾跟劉瑾兄弟相稱。後來劉瑾弄權,把朝廷搞得烏煙瘴氣。常侯爺毫不猶豫的跟劉瑾決裂。”
    李高在一旁道:“林大哥你放心。嚴黨那幫王八蛋算個瘠薄!你一心一意為了朝廷、百姓做事,我姐夫會保你。”
    李高的身後是裕王府,他的態度等同於裕王的態度。
    就在此時,一名小宦走了進來:“林千戶,應天巡撫趙貞吉要見您,正在客廳等候呢。”
    林十三皺眉:“三不沾?他鼻子倒是很靈。”
    張伯問:“那廝你見是不見?”
    林十三道:“見是要見的。我倒要看看三不沾憋著什麽屁。”
    林十三來到了客廳。
    趙貞吉正在跟楊金水對坐喝茶。
    楊金水笑道:“十三來了。你們聊,我不摻和。”
    說完楊金水識趣的走了。
    林十三拱手:“趙部堂,您不在蘇州主持防汛大計,百忙之中回南京找我這個小人物,想來是有差事交待我辦吧?”
    趙貞吉狡黠一笑:“你不是小人物。我也沒能力交待你辦差。”
    “我來,是與你做一樁交易。”
    林十三道:“願聞其詳。”
    趙貞吉道:“你可願做裕王府護軍指揮使?若裕王繼位,他老人家的護軍指揮使鐵定能做五軍都督——大明的最高武官!”
    林十三笑道:“天上沒有掉餡餅的。您的條件呢?”
    趙貞吉道:“你得把方悠山交給我。我猜你已經審訊過他了。若有供詞,將供詞一並給我。”
    林十三問:“這是裕王的意思?”
    趙貞吉笑而不語。笑而不語就是默認。
    林十三豈能讓趙貞吉蒙了?他道:“李妃的弟弟李高一直跟在我身邊。沒聽他說裕王想要方悠山啊。”
    其實林十三已經猜到,趙貞吉這是在打著裕王的旗號跟他要人。
    林十三的言外之意是:三不沾,別他娘拉大旗作虎皮。裕王的小舅子天天跟我形影不離。你唬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