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7章 雲夢山之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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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介子陷入深深的回憶,仿佛聲音都變得悠遠起來:
“在老師接掌雲夢山之前,曆代鬼穀子皆以避世潛修為主,視自身為超脫凡塵的仙家,冷眼旁觀世間興衰。”
“即便人間遭遇大災大難,山中也多是袖手旁觀,認為此乃天道循環,凡人劫數。”
“但老師不同。”虛介子眼中充滿敬意,“每當聽聞人間有大的災禍,老師總會親自下山。”
“他不僅醫術高超,更懂得許多匪夷所思的救災之法,而且他救助百姓從不留名。”
“許多受他恩惠的百姓,甚至不知曉救命恩人是誰,隻以為是山中的仙人顯靈。”
李徹微微頷首,如此行事作風,確實像一個具備現代知識和社會責任感的人。
並非說現代人都是聖母,但人從一個相對穩定的社會環境而來,很難一下子就變得殺伐果斷,對民間疾苦完全冷漠。
虛介子繼續道:“老師的思想理念更是如此,他堅信‘民主’。”
“他認為,最好的統治方式,並非由一家一姓或少數精英決定億萬人的命運,而是應該讓百姓能夠參與政治,發出自己的聲音。”
“而國家的職責,在於服務百姓,讓百姓都能過上幸福且有尊嚴的生活。”
“他常說,權力應為公器,當為人民。”
他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為此,老師的師父也就是我的師祖,以及幾位師伯,曾多次嚴厲駁斥他,認為他思想離經叛道,會為雲夢山引來滅頂之災。”
“若非老師確實身負驚世之才,學識淵博到令所有質疑者都啞口無言,他當年是絕無可能接任‘鬼穀子’之位的。”
見李徹依舊是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虛介子眼中卻又閃過一絲困惑。
他猶豫著開口道:“隻是......老朽有時候也在想,老師他明明懷有救世濟民之心,為何卻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呢?”
“老師在世之時,正值前朝最為混亂黑暗的時期,皇室昏聵,權臣當道,世家門閥肆意兼並。”
“最終導致戰火四起,百姓流離失所......”
“以老師之能,那時若能振臂一呼,或輔佐明主,未必不能挽天傾,救黎民於水火。”
“可他終究隻是零星救人,並未去改變朝廷腐朽之根源。”
虛介子長長地歎息一聲,仿佛在為恩師辯解,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後來,老夫隻能將此事歸結於,帝王與世家門閥的勢力太過強大,便是老師那樣驚才絕豔之人,也感到無可奈何吧。”
說到這裏,虛介子臉上露出了羞愧之色:“所以,當老夫接任鬼穀子之後,雖心中感念老師的宏願,卻終究缺乏他那般的魄力。”
“雲夢山在我手中,依舊選擇了封鎖山門,繼續避世潛修,不參與世俗紛爭。”
“美其名曰超然物外,實則是為了保證鬼穀道統能夠延續下去,不至因介入世俗而斷絕。”
“如今想來,實在是愧對老師教誨。”
李徹靜靜地聽著,沒有輕易評價虛介子和其老師的對錯。
他心中暗自思忖,若是自己當初沒有穿越成皇子,而是降生為一個普通的平民,或許也會做出類似的選擇。
在一個階級森嚴的古代社會,即便擁有現代知識,想要憑一己之力撬動整個舊世界的根基,也是登天難事?
能夠保全自身,並用所學救助部分人,就已經是極限了。
李徹溫和地笑了笑,安撫道:“老先生不必過於自責,此乃時勢使然,非先生之過。”
“朕理解你此刻心緒紛亂,一時難以理清。”
“無妨,朕等得起,我們可以慢慢說。”
虛介子聞言看了李徹一眼,似乎下定了決心:“既然如此,不如請陛下先隨老夫入山歇息,山中清靜,正適合深談,而且......”
他頓了頓,開口道:“老夫手中,還有一些先師留下的遺物,或許應該給陛下一觀。”
李徹眼睛頓時一亮:“可是尊師親手留下的典籍?”
虛介子鄭重點頭:“正是。”
“在今日之前,老夫一直將這些遺物視若瑰寶,秘不示人,視為雲夢山一脈絕不外傳的核心機密,連清源他們都未曾得見全貌。”
“可如今見了陛下,知曉了這份淵源,老夫方才醒悟,將知識緊鎖山中的想法太過狹隘。”
他看向李徹,眼神變得無比:“老師生前未能實現他的夢想,老夫更是庸碌之輩,空守寶山,亦不敢去嚐試。”
“唯有陛下您,不畏艱險,以雷霆手段鏟除世家,推行新政,心係百姓......若老師留下的這些東西,能對陛下的偉業有所幫助,想必老師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的。”
“好!”李徹緩緩站起身,對著虛介子鄭重道,“無論結果如何,老先生願將師門重寶示於朕,朕在此先行謝過!”
虛介子側身避過半禮,點了點頭:“陛下請隨老夫來。”
說罷,虛介子便轉身,準備引李徹上山。
李徹自然跟上,而秋白、胡強率領的一百名親衛也立刻行動起來,準備隨行護衛。
虛介子聽到身後密集的腳步聲,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那些氣息精悍的守夜人,眉頭微蹙。
“陛下,雲夢山乃清修之地,向來少受外界打擾,可否請您麾下的這些將士留在山腳紮營等候?”
秋白聞言立刻上前一步,眉頭緊鎖,手不自覺按在刀柄上。
讓陛下孤身上山,這絕無可能......哪怕這虛介子真是神仙也不行。
李徹自然明白秋白的擔憂,他搖了搖頭:“先生,他們隨朕遠道而來,職責便是護衛朕之周全,朕身處何地,他們便應在何地。”
“非是不信先生,而是帝王職責所在,規矩如此,還望先生體諒。”
李徹這話說得客氣,但意思很明確。
以虛介子展現出的能耐,若真有異心,李徹自忖未必能安然脫身。
身為皇帝,他不可能再像年輕時那樣,輕易將自己置於無法掌控的險地。
虛介子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人數也太多了些,雲夢山素來清淨,恐擾了......”
他說了一半,看著李徹平靜的目光,似乎想通了什麽,不由得苦笑一聲,擺了擺手:
“罷了,罷了......與陛下所要開創的千秋偉業相比,雲夢山這點規矩又算得了什麽呢?是老夫迂腐了。”
李徹見他通情達理,心中也鬆快了些,承諾道:“先生深明大義,先生放心,朕必會嚴令約束他們,絕不在山中喧嘩破壞,更不會驚擾山中清修。”
虛介子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轉身在前引路。
李徹緊隨其後,秋白、胡強和守夜人們無聲地跟隨,踏入了雲霧繚繞的雲夢山中。
踏入山門,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個世界,外界的燥熱瞬間被隔絕。
腳下是青石板鋪就的台階,蜿蜒向上,不知經曆了多少歲月風雨的衝刷,表麵光滑而斑駁,縫隙裏長滿了厚厚青苔,踩上去軟綿綿的,幾乎聽不到腳步聲。
虛介子步履從容地走在前麵,白色的衣袍在氤氳霧氣中時隱時現,宛若仙人引路。
他並不急於趕路,不時停下腳步,為李徹指點山中景致。
“陛下請看左側。”虛介子指著一段仿佛被巨斧劈開的山崖,“此乃‘舍身台’,相傳是當年龐涓與孫臏在此立誓,舍身求道之處。”
李徹抬頭看去,卻見崖壁上隱約可見一些模糊的刻痕,早已被風雨侵蝕得難以辨認,隻留下無盡的遐想。
龐涓與孫臏他自然知道,都是戰國時期的狠人,親眼見到此等名人留下的古跡,李徹也感覺頗為奇異。
繼續前行,一條清澈的山溪傍著石階潺潺流淌,水聲淙淙,如鳴佩環。
溪上有一座古樸的石橋,橋身爬滿了碧綠的藤蔓。
“此橋名‘映瑞’。”虛介子道,“據說心誠之人過此橋,能在溪水中看到自己的未來氣運。”虛介子語氣平淡,顯然並不信這些,“不過是些虛妄傳說,博人一笑罷了。”
李徹走過石橋,也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溪水,隻見水底卵石清晰可見,幾尾不知名的小魚悠然遊過,哪有什麽氣運之象。
越往上走,霧氣愈發濃鬱,將遠處的峰巒都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空氣裏彌漫著泥土和野花的香氣,沁人心脾。
沿途可見一些半嵌入岩壁的石屋,大多已經殘破,門前石磨、石凳靜立。
“這些是曆代下山弟子門人的居住之所。”虛介子解釋道,“如今,大多都已空置了。”
李徹看著那些石屋,眼神有些深邃。
如此多的石屋,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可見雲夢山當年的盛狀。
也怪不得之前的鬼穀子們都要避世,這雲夢山完全就是一把雙刃劍。
若是這些鬼穀門徒全部下山,不說個個都是龐涓、孫臏,但凡有林清源一半的本事,也是不可小覷的一股精英力量。
便是再英明的雄主,怕是也放不下心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