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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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出來,所有人都愣住。
裴子辰詫異抬頭,沈玉清沒有理會眾人,抬手召劍一劈,空氣中靈力震動,出現一道裂縫,沈玉清收劍往前。
慕錦月見狀終於反應過來,慌忙跟上沈玉清,急道:“師父,您這話什麽意思?師兄不可能做這種事!如果他做了回來不可能先問的是景瀾師兄的安危。”
沈玉清沒有說話,繼續往前,慕錦月忍不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師父!”
被慕錦月一扯,沈玉清終於停下腳步,他回頭垂眸,看著慕錦月拉著他袖子的手。
雖然沒有出聲,無形壓力卻已經溢了出來,慕錦月局促放開,沈玉清才道:“他撒謊,不足為信。”
慕錦月一愣,沈玉清卻已是轉身:“結界已經加固,我先回去了。”
說著,沈玉清便提步走進裂縫之中,消失在眾人眼前。
裴子辰往外離開烏月林時,江照雪還在睡夢中。
身體從餘毒中修複過來需要時間,過去她總是要熬一熬,可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她卻覺得格外舒暢,甚至沉沉做了個夢。
夢裏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好像是七年?還是十年?
她就記得那時候,是沈玉清的師父孤鈞道人找她。
老人家苦惱著同她說:“今年新弟子的入門大典,淵兒又跑了。你去大典上看看,為他收個弟子吧。”
這種能證明自己作為沈玉清夫人身份的事,江照雪最喜歡不過,於是那日她盛裝打扮,天不亮就到登天梯盡頭等著。
當時她想,她要為沈玉清選一個年紀小一些的徒弟,今日爬上來的第一個十五歲以下的孩子,她就帶他上落霞峰,成為沈玉清的弟子。
於是她等了一天,而那一日,隻有一個人爬了上來。
那就是裴子辰。
其實她記不清當時他的模樣了,可是這一次在夢裏,她又清晰看到了這個孩子的樣子。
他好像隻有十歲不到,衣衫襤褸,最後幾乎是手腳並行,一步一步爬著,從登天梯上爬到她麵前。
血水在地上宛若小道,拖過他走的每一道台階,她遠遠看著他爬到自己麵前,看他仰起頭來。
夢裏的孩子很瘦,幾乎是皮包骨頭,眼睛因為饑餓深凹下去,卻沒有貧瘠之人當有的貪婪和凶狠,反而帶了種清透的溫柔。
他仰頭看向她,江照雪怕嚇到小孩,便蹲下身,從袖中掏出一顆早準備好的糖丸,遞給他道:“既然爬上來了,以後靈劍仙閣就是你的家。跟我走吧?”
孩子一愣,他顫顫接過辟穀丹,盯了許久,才抬頭看向江照雪,幹澀出聲:“師娘。”
師娘。
這聲音和的裴子辰成年後的音色混雜在一起,江照雪又來到書中最後死去的那一瞬。
頸骨被“哢嚓”捏碎,劇痛和裴子辰跪地叩首之聲傳來,恭敬高呼:“弟子裴子辰,恭送師娘登天!”
她在這聲“恭送”之詞中驟驚睜眼,迎麵就是阿南激動的麵容:“主人,你醒了!?”
江照雪愣了愣,辨認了片刻,才恍惚道:“阿南?”
“對的對的,”阿南小雞啄米式點頭,“是阿南。”
江照雪聽著,有些疲憊撐著自己起身,揉著額頭道:“天機……哦不,裴子辰呢?”
“嗯?”阿南聽到她的問題,反問,“裴子辰呢?”
江照雪一愣,隨即意識到什麽,迅速抬眼:“你不知道?!”
阿南思考了一下,認真回憶著:“唔……一刻鍾前我進來的時候他好像剛走,我感覺到了他的氣息。哦,他還留了一杯血,還有一封信。”
阿南說著,抬手將裴子辰留的紙條遞了過去。
江照雪一把搶過,就見端正文雅的楷書,上麵寫著:
姑娘,見字如晤:
昨夜姑娘似有火毒之症,吾以靈泯散兩粒,輔之以靈力鎮壓,似有緩解,然子辰不通岐黃之術,姑娘醒後,若有不適,當速尋良醫。恐姑娘有需,辰留靈血一杯,望能助姑娘一二。辰為仙閣子弟,需盡快回宗處理後續事宜,不能繼續護送姑娘,煩請見諒。
相逢甚幸,大恩難言。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姑娘珍重。
靈劍仙閣 裴子辰留
看見這信,江照雪一口氣差點沒緩上來。
她沒想到裴子辰跑這麽快,她都被他騙得快以為他真要跟她走了,沒想到一晚上都撐不住,天亮就趕回去送死。
“他是不是有病啊?”江照雪忍不住喃喃,“他回去不是找死嗎?”
“可能他知道在你這兒也活不了?”阿南提醒。
江照雪這才反應過來,哦沒錯,他在她手裏也活不下來,兩條路都是死。
可他怎麽發現的呢?她哪裏暴露了?她頂多就是脾氣壞一點,他一個十七歲的小孩子這麽機靈的嗎?
而且她這裏找不到活路,靈劍仙閣也不行啊,她分析得這麽清楚了還要回去,靈劍仙閣給他下蠱了?
她想不通,隻想罵人。
正準備下床先把靈血喝了不浪費一滴時,傳音玉牌突然閃了起來,她抬手一劃,就聽見青葉尖叫著道:“女君快回來!君婿禦劍往雲浮山來了!馬上就到!”
一聽這話,江照雪倒吸一口涼氣。
她轉頭看了看天色,現在已經過卯時,天已將亮,他們見到沈玉清下山時還不到醜時,竟已是一夜過去了。
但沈玉清肯定還要加固九幽境結界,這不是簡單的事,按理至少要花三日時間,可沈玉清卻在現在就趕回靈劍仙閣,甚至還直奔雲浮山,必定是察覺了什麽。
是裴子辰。
江照雪一想就明白。
裴子辰在一刻鍾前離開,如果他是禦劍回去,現在應當已經回到烏月林中,見到沈玉清。
他昨夜和她接觸太過密切,她雖然在來之前刻意換了香囊,但是蓬萊島用香和中洲差別太大,常年累月積累在身上的香味,沾染之後並不容易清除,沈玉清是個極為敏感之人,心細如發,怕是發現了蛛絲馬跡,現在趕著去抓她。
如今天機靈玉沒有到手,她不能讓沈玉清察覺她的異常。
如果讓沈玉清發現她可以短暫切斷同心契離開,又修補了九幽境結界,他若起了什麽心思,更是趁你病,要你命了。
江照雪短暫一想,便理清思路,隻是靈氣丹已經吃完,現下她身體剛剛恢複,開這種遠距離傳送大陣極其耗費靈力,她根本無法做到。
思忱片刻後,她看向裴子辰留在桌麵的靈血,突然有了靈感。
命師行事,本質是和天道相賭,借天道之力替他完成他想做的事,賭出什麽結果,天道便會借力達成結果。
譬如江照雪的乾坤簽筒,分為上上簽、上吉簽、中吉簽、中平簽、下下簽五種結果,結果不同,天道借力不同。
但這個結果並非完全隨機,主要取決於三個要素。
其一,自己本身能力是否可以完成此事。比如江照雪現下是合體期,如果隻靠她自己的修為,能夠躲過大乘期沈玉清一劍?她能躲過的可能性越高,作為命師求禱躲過沈玉清一劍的成功率也就越高。
其二,便是命師施法時用的法陣,這些法陣都是為了提高賭贏的概率所設,越是大陣,成功率越高。
其三,就是最不穩定的一項,氣運,命師本身的氣運,與所求之事的氣運,氣運有多高,賭贏的幾率有多大。
這三點很難精準預測,所有命師都隻是盡量提高成功概率,但沒有人能精準測算結果,所以命師施法,極不穩定。
現下修為和陣法不可改變,江照雪能變化的,隻有氣運。
裴子辰乃天道之子,他留下的靈血畫陣,借的便是他的氣運。
意識到這一點,江照雪心上大喜,趕緊取了裴子辰的靈血開始畫陣。
她畫陣時,青葉急忙詢問:“女君,您聽到了嗎?您還好嗎?”
“我沒事,你攔住他。”江照雪冷靜出聲,“我馬上開陣回來。”
“好,我去安排。”
青葉說著,外麵傳來阻攔聲。
“君婿清晨造訪,還請等候女君通報。”
“讓開。”
“君婿,女君尚未梳洗,還請稍後。”
“讓開。”
“君婿,女君昨夜不適,叮囑今日不願相見,還請君婿稍等片刻。”
“讓開!”
江照雪聽著裏麵遠處傳來的爭執聲,飛快畫完傳送陣法,雙手快速翻轉施法:“天道無常賭運於天上上大吉萬裏瞬息——”
說著,她手指一劃:“去!”
一根寫著“上上”的玉簽飛出,阿南趕緊化作鳥身落到江照雪肩頭,江照雪並指一抹,眼前瞬間黑了下去。
隨後她就聽見“砰”的一聲撞門之聲,伴隨著青葉阻攔聲和急促的腳步聲往裏:“君婿,您怎可如此無禮?!君婿別往裏了,女君還未起身。君婿……”
江照雪聽著聲音,給阿南使了個眼色,阿南趕緊躲進被子。
它和江照雪本就是一體,沈玉清感知不到,隻要不被看到就無妨。
江照雪在阿南躲避之時,手上以極快速度把外衣發簪一把拽下塞進被子,躺下瞬間,沈玉清已經來到床前,一把拉開床帳。
清晨光線順著床簾縫隙落到床上,沈玉清入目就是女子衣衫不整,露出大半肩頭躺在床上閉眼昏睡模樣。
他驚得猛地甩開床帳,隨即便覺失態。
這時候,江照雪聲音在床帳中虛弱響了起來。
“阿淵?”
沈玉清動作微僵。
這是很多年前,江照雪與他將將認識時,最喜歡用的稱呼。
兩百年前,靈劍仙閣還不是中洲第一大宗,他也隻是靈劍仙閣一個小弟子,雖然也算出眾,但比起中洲萬年大宗蓬萊島女君,天係木靈根還活到了二十歲的命師江照雪來說,雲泥之別。
那時他尚未及冠,還不曾有字,她第一次詢問他的名字,念了一遍“沈澤淵”後,便自然開口:“這麽複雜的名字,我還是叫你阿淵吧?”
這個稱呼,他從未應過。
等後來他取了字,他們成了婚,她為表親昵,不願意和別人一樣叫他的字,他便會在每次她叫他的名時沉默。
最後她屈服,終於和別人一樣叫他的字,隻是在偶爾神誌不清時,才會叫他阿淵。
那種時候他不想與她計較,也就不作糾正。
隻是這種時候很少,也就是每月火毒之期,她才會如此胡言亂語。
聽到這聲“阿淵”,沈玉清慢慢反應過來,頓覺自己行事不妥。
他在胡思亂想什麽?
江照雪昨夜火毒在身,不可能出去,而且她去烏月林做什麽?
就算去了烏月林,封印九幽境又不是什麽壞事,有什麽隱瞞的必要?
裴子辰身上那點香氣,不過就是蓬萊島人常用的香料,也不一定是江照雪,就算是,也沒什麽需要在意,何必這麽著急回來?
他站在床帳前,聽著江照雪在裏麵整理衣服的聲音,人也逐漸清醒冷靜過來。
覺得自己的猜測太過無稽,甚至……隱隱帶著不讓人察覺的恐懼。
隻是這種恐懼他自己也未曾意識到,快速否認了自己猜想後,靜靜等在床帳前。
江照雪隔著床帳簡單收拾好可能被發現的所有信息,才終於掀開床帳。
清晨光線落到她蒼白麵容上,顯得越發虛弱,沈玉清注視著她,她疑惑抬眼沈玉清,氣虛茫然道:“你怎麽來了?”
這話說得沈玉清心口細密一刺,但也算不得什麽,他快速忽略過去,隻道:“昨夜烏月林中,九幽境結界被人打開了。”
聽到這話,江照雪麵露驚訝,隨後急道:“現下什麽情況?”
沈玉清端詳著她的神色,見她似乎的確不知,也徹底放下心來,倒也沒有遮掩,平靜敘述道:“有人及時封印,穩住了情況,我已暫時加固,等一會兒再回去,徹底加固修補。”
江照雪聽著,果然不出她所料,沈玉清是半路回來查她。
她故作不知,隻疑惑看著沈玉清,等著他的下文。
而沈玉清也不說話,似乎也在等待她開口。
兩人靜默片刻,江照雪有些尷尬,終於主動試探著開口:“你……有什麽事嗎?需要我幫忙?”
這話讓沈玉清氣息明顯一凝,片刻後,他終於道:“九幽境及時封補,附近淩霄花並未被破壞,我尋了一株回來,若你當真中了靈泯散,便吃了吧。”
說著,沈玉清從袖中取出一株淩霄花,放在床頭桌上。
江照雪見狀,靠在床頭,輕笑一聲:“勞你費心。”
“既然未曾釀成大錯,昨夜你也受了一夜火毒之苦,應當已經知錯。”沈玉清放好淩霄花,說著便同以往一般坐到床前,有些不自然朝她脈搏伸手,“把手給我,我為你壓製毒素……”
話沒說完,江照雪下意識一閃,竟就躲過了沈玉清即將拉住她的手。
這動作太快,等反過來時,兩人俱是愣住。
沈玉清抬起眼眸,江照雪也發現自己躲得太快。
過去她對他的觸碰從來都是求之不得,哪裏有這麽避之不及的時候?
她不由得有些尷尬,故作輕鬆轉著手腕,低頭輕聲道:“不用了,昨夜太疼,我便臨時找了個水靈根的弟子。”
沈玉清沒有出聲,隻靜靜審視著她。
或許是因為妻子這個身份太過特殊,不容忍冒犯。
又或者這些年習慣了由他做這件事,驟然讓人奪去,他有些不甚習慣。
這一刻,他感覺到一種陌生又熟悉的焦躁感,他突兀想起在裴子辰身上聞到她身上香味刹那,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冒犯了領土的野獸,急迫想做點什麽,去消除這種不安。
可他知道這是失態,不當縱容,隻能靜默不發。
他沉默時間太久,江照雪被看得緊張,忐忑詢問:“怎麽了?”
“非天階水靈根靈力太過駁雜,”沈玉清回過神來,克製著,淡聲解釋,“於你無益。”
這話讓江照雪心裏暗自吐舌。
什麽駁雜,人家不僅是天階,還是冰靈根。
最重要的是,溫柔啊!!!
以前她一直以為傳送靈力鎮壓火毒就是這麽疼,現在才反應過來,那是因為沈玉清沒耐心。
但水靈根弟子多,天階靈根弟子卻極為罕見,她若是明說,沈玉清用腳趾頭都能猜到是裴子辰。
於是她隻能笑笑,疲憊道:“駁雜一點沒關係,有用就好,我慢慢打坐清理就是了。反正以前你的靈力,我也要單獨再消化一番,無甚區別。”
這話讓沈玉清一愣,下意識想開口說什麽,隨即就聽江照雪道:“你畢竟是靈劍仙閣閣主,總有顧及不到我的時候。昨夜我想過了,我過去的確不懂事,以後我都聽你的。日後若是你忙,也不必非得過來,若是怕靈力駁雜對我無益,找個天靈根水係弟子就好。一點靈力,這些弟子想必也不會不幫忙。”
沈玉清聽著,慢慢沉靜下來,端詳著她。
江照雪眼中全是溫和,認真道:“你放心,日後,我再也不會糾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