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櫻花日式會所。
    熱氣氤氳的澡堂內，暖意融融。
    洪智有斜靠池壁上，任由熱水浸泡著身體，驅散連日來的疲憊。
    他身旁，武田、仁川、宮川義夫和小笠原吉幾人，也是一臉愜意。
    每個人的懷裏都依偎著身穿輕薄浴衣的藝伎。
    武田攬著懷中的女人，不時講個葷段子，逗得藝伎滿麵緋紅，嬌笑不斷。
    氣氛熱烈而放縱。
    “咳咳。”洪智有仰頭一口悶幹了酒水。
    小笠原吉會議，對著眾人打了個手勢。
    藝伎們立刻會意，紛紛起身，邁著細碎的步子退出了澡堂。
    隨著木門被輕輕合上，喧鬧聲戛然而止。
    沒了外人，小笠原吉整個人都鬆弛下來，他靠在池子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那口氣息裏，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與解脫。
    “各位，咱們現在……算是徹底解脫了。
    “哎，我都快忘了，有多久沒這麽安安穩穩地泡過澡堂子了。”
    仁川深有同感地笑了。
    “是啊，城倉這一死，咱們的好日子，可算是又回來了。”
    他說著，又給自己滿上一杯酒，眼神中卻閃過一絲遺憾：
    “隻是，小塚司令官閣下沒來，未免有些掃興。”
    小笠原吉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道：
    “幾位，小塚長官說了，他年紀大了，精力不濟，跟咱們這些年輕人玩不到一塊去，就不來摻合了。”
    他反手取了一支雪茄，剪開，點燃，深吸了一口。
    “司令官素來穩重、圓滑，到了他這個年紀，能在哈爾濱這地方安安穩穩地落地，就已經很不錯了。
    “他現在啊，一門心思就想回北海道，修個好點的宅子，釣釣魚，養養花，陪著小孫子頤養天年。
    “人家看得比較透，可不願意跟咱們摻合。”
    宮川義夫聞言，臉上堆起了招牌式的笑容：
    “小塚將軍是個明白人啊。”
    他端起酒杯，向眾人示意。
    “他老了，以後的哈爾濱還得咱們多擔待著點。
    “來，各位，為了小塚將軍正本清源的壯舉，幹一杯！”
    “幹杯！”
    武田和仁川立刻響應，舉杯相碰。
    小笠原吉也笑著舉了舉杯。
    洪智有，輕輕起泯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他的臉上，沒有其他人那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仁川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的異樣。
    “洪股長看起來有心事？”
    洪智有抬起眼皮，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諸位，案子是結了，咱們是不是……也該談談錢了？
    “錢是個好東西啊。
    “不說別的，就說今晚。”
    洪智有伸出兩根手指。
    “這頂級的清酒、雪茄，還有剛才那些漂亮的姑娘，所有開銷加起來，沒有兩千康德幣，是打不下來的。
    “你們是軍人，是高官，但我不是。
    “各位，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的。”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直視著眾人。
    “在商言商，煙館的事，你們商量得怎麽樣了？”
    武田的臉上閃過一絲為難：
    “洪桑，煙館這個事……僑民商會那邊，還是有點意見。
    “你也知道，上邊有明文規定，煙土隻能賣給滿洲國民，我們大和民族的百姓和軍人，是嚴禁……”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洪智有抬手打斷了。
    “這都是狗屁！”
    洪智有冷哼一聲。
    “據我所知，參謀本部裏就有不少高級軍官在抽大煙，他們怎麽不禁？”
    說到這，他夾著雪茄指了指在座的幾人。
    “我隻知道，這是門生意，有錢不賺是王八蛋。
    “另外，我今天知會你們一聲，不是在征詢你們的意見，而是告訴你們，這筆買賣，我是一定要做的。”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強勢。
    “願意出力的，大家一起分錢。
    “五年。”
    洪智有伸出一個巴掌。
    “五年一分紅。
    “我可以向各位保證，等五年後，我分給你們的錢，足夠你們每個人回到故土，用鈔票作磚牆蓋上一棟比這裏還氣派的大豪宅。”
    他的聲音充滿了蠱惑。
    “就看你們，有沒有這個膽子，跟我一塊玩了。”
    毫無疑問，洪智有的語言很有煽動力。
    武田和仁川的呼吸都變得有些粗重。
    用鈔票蓋豪宅。
    這個畫麵對他們的衝擊力太大了。
    仁川下意識地看向小笠原吉和宮川義夫。
    如今的哈爾濱，警憲兩大係統都掌握在這兩個人手上。
    隻要他們點頭，這件事就成了一半。
    小笠原吉笑了。
    他將雪茄叼在嘴裏，懶洋洋地靠回池壁：
    “洪股長對我有救命之恩，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然是雙手讚成。
    “說句不好聽的話，關東軍抽兩口大煙，也影響不了什麽戰鬥力。
    “該打贏的仗，他還是會贏，該打輸的仗，就算不抽煙，比如遇到蘇聯的鋼鐵洪流，照樣沒轍。”
    他的話語裏，充滿了對時局的洞悉與嘲諷。
    “這狗屁世道，我早就看透了。
    “戰爭的輸贏，那是梅津美治郎司令官和東京陸、海軍大臣們該擔心的事。
    “咱們這種小人物，還是先管好自己的錢袋子，讓家中父母老婆孩子，能吃上一口飽飯再說吧。”
    一旁的武田重重地一拳砸在水麵上，濺起大片的水花：“沒錯！
    “這狗屁戰爭打的是什麽玩意兒！
    “有錢人越打越有錢，像咱們這些從鄉下出來的平頭百姓，全他媽被吸血了！”
    他的情緒激動起來，聲音也越來越大。
    “以前在老家種地，隻要勤快點，一日三餐好歹還有口飯吃。
    “現在呢？搞什麽鳥戰時管製，我的家人每天領的那點配給，大部分時間都在餓肚子！”
    “而像城倉這種大戶，還有東京那些政客、財閥、將軍們，卻夜夜笙歌！
    “他們喝著最貴的美酒，玩著最美的女人，卻讓我們的家人挨餓，讓我們的士兵在戰場上為他們流血！”
    他越說越激動，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這不公平！
    “別說隻是給那些日本移民賣點煙土，就是讓我親手喂他們吃牛糞，老子也不在乎！
    “我隻要錢！
    “讓我老婆孩子，我爹媽，都能過上好日子！
    “去特麽的規矩！”
    仁川也被武田的情緒感染，他一把抓起酒杯，將杯中酒一口悶幹。
    “說得好！”
    他將酒杯重重地頓在木盤上。
    “中國人有句古話說得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支持洪桑！”
    所有人的目光，最後都落在了宮川義夫的身上。
    宮川義夫臉上依舊掛著那副和煦的笑容：
    “抽大煙這個事嘛，說到底，那不都是你情我願的嗎？”
    他聲音溫吞，卻字字誅心。
    “嘴長在別人身上，誰愛抽抽去，咱們幹嘛要操這份閑心。
    “你總不能讓參謀本部那些高級將官們抽，咱們僑民就抽不得吧？這不公平。”
    他巧妙地偷換了武田口中的“不公平”。
    “隻要他們付得起錢，那就是他們的自由。
    “而洪桑與我們，就是自由的捍衛者。
    “作為一名警察，我有義務誓死捍衛每位僑民的自由，讓他們在這片天堂般的淨土，盡情的享受快樂。”
    宮川義夫的話音在氤氳的熱氣中回蕩，帶著一種扭曲事實、顛倒黑白的奇妙魔力。
    小笠原吉猛地一拍大腿，水花四濺。
    “說得好！
    “宮川廳長，您這番話，當真是字字珠璣，精辟啊！不愧是我等之兄長！”
    他環視眾人，舉起酒杯。
    “沒錯，為了自由！
    “為了我們捍衛僑民享受快樂的權利！
    “更為了洪股長與我等共同的‘黃金屋’，幹杯！”
    “幹杯！”
    武田與仁川再無半分猶豫，興奮地舉杯相碰，清脆的撞擊聲在澡堂內顯得格外響亮。
    眾人皆是大喜，一飲而盡。
    酒酣耳熱之際，氣氛已然推至頂點。
    洪智有放下酒杯，說起了正題：
    “既然幾位兄長都有心跟我一塊玩，那我就把我的想法，跟各位細細說說了。
    “我準備在櫻花俱樂部的後院，建一座煙館。”
    櫻花俱樂部的後院？
    武田和仁川的呼吸都微微一滯。
    洪智有仿佛沒有察覺，繼續描繪著那副誘人的藍圖：
    “你們想一想。
    “每次日本僑民和軍官弟兄們，來這裏洗完澡，吃完飯，再由漂亮的藝伎親手遞上煙槍，捏肩捶腿。
    “這是何等的神仙日子？
    “這，就叫一條龍服務。
    “各位，意下如何？”
    澡堂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小笠原吉微微皺起了眉頭：
    “洪桑，想法是好。
    “隻是，這櫻花俱樂部的老板山本，恐怕不會同意。”
    洪智有笑了，“他不同意？”
    他反問一句，目光掃過在座的幾位高官。
    “那你們是幹什麽的？”
    武田的臉上閃過一絲為難，他搓了搓下巴：“洪桑，大家都是日本人，我們憲兵隊直接出麵，恐怕不太好看。”
    洪智有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武田兄，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
    他的聲音冷了幾分。
    “這些年，你們憲兵在僑民區吃拿卡要的狗屁事，還幹得少嗎？”
    一句話，噎得武田臉色漲紅，卻無從反駁。
    洪智有沒再看他，語氣恢複了平靜。
    “我知道，櫻花俱樂部的老板跟哈爾濱的浪人會社有些關係，背後也認識些軍官。
    “沒問題。
    “你不方便出麵，我會找人跟他談。
    “我會收購這家俱樂部，以後親自經營。”
    小笠原吉見他如此自信，連忙示好：
    “洪桑果然有魄力。
    “我可以保證居中調停，讓那個山本，盡可能‘愉快’地答應這次收購。”
    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提醒。
    “不過，洪桑，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洪智有爽聲大笑了起來：
    “錢的事情，各位兄長完全不必擔心。
    “我已經通過滿鐵的小日山直登會長，向銀行申請了一筆三百萬的貸款。”
    三百萬！
    武田、仁川、宮川義夫，甚至是小笠原吉，在聽到這個數字的瞬間，瞳孔都猛地一縮。
    澡堂裏的空氣仿佛都灼熱了三分。
    洪智有將他們的神情盡收眼底，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
    “五年之內，我隻需要償還利息。
    “五年之後，再償還本金。
    “所以各位跟我一塊玩，不用擔心我的錢包會空。
    “就像今晚的美酒，隻要你們胃口足夠大，我可以把整個澡堂子都注滿美酒。”
    三百萬現金在手。
    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四個日本軍官的心裏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們看向洪智有的眼神，徹底變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個合作夥伴，而是看待一尊行走的財神。
    “洪桑！”
    武田第一個激動地開口，聲音都有些發顫：
    “就這麽定了！我回去就跟弟兄們說，以後要放鬆，就來櫻花俱樂部！
    “我保證，會推薦很多朋友來這裏享受！
    “當然，我們憲兵隊，也會在俱樂部附近增加巡邏人手。
    “煙館內部，我親自安排設置警鈴，直通憲兵隊值班室，保證這裏的絕對安全！”
    宮川義夫緊跟著表態，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武田隊長想得周到！
    “我這邊也會在俱樂部所在的街區，專門布置一個警署巡邏點，二十四小時加強警力巡查，確保任何宵小之輩，都不敢來這裏搗亂！”
    仁川也端起酒杯，鄭重地說道：
    “洪桑，特高課這邊，您放心。
    “上邊但凡有任何關於整頓風紀的風吹草動，我保證，第一時間把情報送到你手上！”
    幾個人爭先恐後地表態，將自己手中的權力毫不猶豫地變成了入股的資本。
    洪智有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舉起酒杯。
    “好，那就這麽定了。
    “為了表示我們合作的誠意，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小意思，給幾位兄長喝茶。”
    他輕輕拍了拍手。
    嘩啦。
    澡堂的木門被拉開。
    彭虎雙手捧著一個蓋著紅布的托盤，穩穩地來到池邊。
    洪智有伸手揭開紅布。
    一迭迭嶄新的康德幣，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托盤上，在燈光下散發著誘人的墨香。
    “一點小意思。”
    洪智有輕描淡寫地說道。
    咕咚。
    武田和仁川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眼睛都直了。
    這相當於他們好幾年的薪水。
    “洪桑，這……這太客氣了！”
    宮川義夫嘴上客氣著，眼睛卻死死盯著那些鈔票，挪都挪不開。
    “洪桑大氣！”
    武田最是直接，由衷地讚歎道。
    洪智有一擺手，幾人連忙一人拿了三紮。
    借著這熱烈的氣氛，洪智有又拋出了一個新的誘餌。
    “各位，以後你們，或者你們的親人、朋友手裏要是有金條、古董、珠寶之類的東西想要出手。
    “我一律按高於市麵價兩成的價格收購。
    “主打一個服務至上，現金交易，絕不拖欠。”
    這話一出，宮川義夫的眼睛瞬間亮了。
    “洪桑，這可不是酒話？”
    洪智有端起酒杯，與他輕輕一碰。
    “當然。
    “警察不騙警察。
    “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武田則是狡黠地一笑，他比宮川義夫想得更深一層：
    “洪老弟，你這都要守著一座大金礦了，怎麽還對這些小金條這麽感興趣？”
    洪智有哈哈一笑，神情坦蕩。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癖好嘛。
    “我的癖好，不多，就兩樣。
    “女人和黃金。”
    說著，他拿起桌上那隻純金的打火機，隨手拋給了武田。
    “送你了。”
    武田手忙腳亂地接住，入手一沉，那冰涼又厚重的觸感讓他心頭一跳。
    好家夥，這打火機怕不是得有二兩重。
    他看著洪智有那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
    這位洪股長，是真把錢不當錢的主。
    跟著他，絕對有肉吃。
    難怪村上隊長至死，都沒吐露過洪智有半點不是。
    武田重重地點了點頭，將打火機小心翼翼地放好。
    “好，那就多謝洪桑了。”
    接下來的時間，氣氛變得更加熱烈放縱。
    幾人把酒言歡，推杯換盞，從戰爭聊到女人，再也沒有了任何隔閡。
    酒過三巡，洪智有又叫來了幾個身段妖嬈的日本妞。
    鶯聲燕語，軟玉溫香。
    這一場酒，一直喝到了後半夜。
    當洪智有在一左一右兩個日本妞的攙扶下，手軟腳軟地離開俱樂部時，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
    不得不說，術業有專攻。
    這些島國來的姑娘，確實有一技之長，伺候人的功夫堪稱一絕，體驗還是相當不錯的。
    當然，更讓他感到滿意的是那筆即將到手的貸款。
    三百萬康德幣。
    這筆巨款足夠他在哈爾濱這片黑土地上，隨心所欲地攪動風雲了。
    沒了，再借就是了。
    有滿鐵總裁小日山直登的擔保，日本人銀行的錢，對他來說就跟自家金庫一樣。
    反正本金是五年後才還。
    洪智有眯著眼睛，望向冰冷的夜空。
    五年後，這幫耀武揚威的鬼子，怕是早就在西伯利亞的冰天雪地裏挖土豆了。
    哎。
    他忍不住在心裏笑歎了口氣。
    比起當初在津海，處處受製，步步為營。
    如今這滿洲國，簡直就是遍地黃金，俯身可拾。
    撿錢，真是太容易了。
    用日本人的錢，賺日本鬼子的錢，回頭再搶在蘇聯人洗劫日本工業機器前，再通過小日山直登的關係再廉價收購日本人的產業，轉手賣給拿了杜魯門大把美元，財大氣粗的委座。
    委座再拉胯輸給紅票，產業得以保全在紅色土地上，杜絕俄毛子白嫖。
    簡直功德無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