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 驚聞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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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穩穩停在了櫻花俱樂部的門前。
    車門推開,洪智有從車上下來。
    他辦事,向來雷厲風行。
    煙館說建就建。
    會所的老板山本一城小跑著迎了出來,臉上堆滿了恭敬的笑容,身後還跟著幾個手下。
    這些人皆是浪人打扮,腰間懸著武士刀,腳步沉穩,眼神銳利。
    山本一城身材略顯肥胖,紅光滿麵,看起來一團和氣。
    “洪先生,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他躬著身子,姿態放得極低,“我們這的姑娘們都還沒起……”
    洪智有沒說話,隻是打了個手勢。
    跟在身後的彭虎立刻上前,默契地取下了他肩上披著的黑色羊絨大衣。
    洪智有徑直走進會所大廳,在正中央那張寬大的真皮沙發上坐了下來,隨意地翹起了二郎腿。
    他目光落在了山本一城那張笑意盈盈的臉上。
    “我是來找你的。”
    山本一城心頭莫名一跳,“洪股長,是不是……昨晚的姑娘們有什麽地方伺候不周到?”
    洪智有笑了。
    “不,姑娘們很好。”
    他的指尖在沙發的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的聲響。
    “也是因為這一點,我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山本一城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連忙接話:“這是鄙人的榮幸,也是她們的福氣。”
    洪智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我這人有個習慣。
    “看上的,喜歡的,就一定要拿到手。”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直視著山本。
    “櫻花俱樂部,我收購了。
    “你開個價吧。”
    山本一城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不……不是,洪股長,您這也太突然了。”
    洪智有靠回沙發裏,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不急。
    “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
    “明天這個點,我會再來。屆時,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
    山本一城連忙擺手:
    “洪股長,我膽子小,您可別跟我開這種玩笑了。
    “我這小店就是個賠本買賣,也掙不了幾個子兒,不值當看上眼啊。”
    洪智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我收購一樣東西,隻在乎心情。
    “現在,我看上它了。”
    山本一城臉上的笑容徹底收斂,他直起身子,聲音也冷了幾分:
    “洪股長,打滿洲國成立那年,我這小店就開張了。
    “這麽多年的心血,您說收就收,未免太讓我為難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身後那幾名浪人武士齊刷刷地向前踏了一步。
    “鏗!”
    整齊劃一的聲響,八隻手同時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一股肅殺之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大廳。
    那些眼神,凶狠,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洪智有卻像是沒看見一般,手腕忽然一抖:
    一支勃朗寧手槍變戲法似的出現在他手中。
    他甚至沒有瞄準。
    對著其中一個眼睛瞪得如同銅鈴的浪人,直接扣動了扳機。
    “啪!”
    清脆的槍聲撕裂了凝滯的空氣。
    那個浪人眉心正中多了一個血洞,他臉上的凶狠表情凝固,悶哼一聲,身體直挺挺地向後栽倒在地。
    溫熱的血,染紅了身下的地板。
    誰也沒想到洪智有會一言不合就殺人。
    大廳裏死一般的寂靜。
    洪智有目光緩緩從剩下的浪人臉上一一掠過。
    目光所及之處,那些家夥如同被魔鬼扼住了咽喉,呼吸一滯,原本騰起的殺氣消散的無影無蹤。
    他們的眼神瞬間變的清澈、膽怯起來。
    山本一城喉結滾動,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洪股長,你……你太過分了吧!
    “這裏是滿洲國,是我們大日本帝國控製的地方!”
    這話一出,那幾個被嚇住的浪人似乎又找到了主心骨,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凶光,蠢蠢欲動。
    洪智有笑了。
    他將手槍隨意地放在身前的茶幾上,發出“當”的一聲輕響。
    “山本君,過去有很多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你是哈爾濱的老人了,有些規矩,應該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他側頭看向彭虎。
    “彭虎,待會兒給警察廳打個電話。
    “前段時間憲兵隊倉庫不是丟了一批貨嗎?我懷疑,這幾個就是盜竊之人。”
    他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幾個還站著的浪人。
    “凡是剛才手摸了刀柄的,一個不留,全都給我帶到警察廳……刑訊!”
    彭虎上前一步,拿起沙發上的大衣,躬身應道。
    “是,小洪爺。”
    山本一城人麻了。
    “刑訊”兩個字,就像一道催命符,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在場的浪人臉色瞬間變得比死人還要難看。
    這些該死的支那人,最擅長玩這些陰謀詭計,要進了警察廳的刑訊室,人還能好?
    那地方進去的是人,出來的可就是一灘爛肉了。
    “洪先生!且慢!”
    山本一城快走兩步,張開雙臂攔在了洪智有身前。
    “洪先生,剛剛是我們冒失了,是我管教不嚴!
    “我代他們向您表示最誠摯的歉意!”
    洪智有停下腳步,目光越過他,看向那幾個浪人。
    “冒失?
    “你們日本人就是這麽道歉的?”
    山本一城猛地回頭,對著那幾個浪人怒目而視。
    “八嘎!還愣著幹什麽!
    “快向洪先生道歉!”
    浪人們如夢初醒,再沒了半分先前的囂張氣焰,一個個連忙彎下腰,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口。
    “對不起,洪先生!”
    他們聲音恭敬,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山本一城轉回身,一臉苦相說:
    “洪先生,俱樂部這個事,我……我真的……”
    洪智有伸出食指,不輕不重地點了點山本一城的胸口。
    “難不難做,是你的事。
    “明天下午兩點,我的人會過來收購。
    “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去好好想一想,到底該怎麽出價。
    “另外,我不喜歡討價還價,所以,你最好想清楚明白了。”
    說完,彭虎為他披上大衣。
    洪智有叼著香煙,在一眾日本人驚懼的注目禮下,揚長而去。
    有了上一世跟鬼子打交道的經驗,他很清楚對付這幫鬼子、漢奸,有能力時絕不能慣著。
    鬼子的骨子裏,隻崇拜強者。
    越是把他們當奴才一樣欺辱,他們反倒越會奉若神明。
    相反,但凡稍微高看他們一眼,這幫家夥就會立刻蹬鼻子上臉,像一群瘋狗一樣盛氣淩人地狂吠。
    洪智有走後。
    整個櫻花俱樂部的大廳,死寂的能聽見每個人的心跳。
    幾個僥幸活下來的浪人武士圍在山本一城身邊,臉上交織著恐懼、屈辱與憤怒。
    “山本君,我們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虧!”
    一個浪人壓低了聲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還當眾殺了我們的人,必須殺了他!”
    “沒錯,狗一樣的支那人,憑什麽騎到咱們頭上拉屎撒尿!”
    另一個也跟著附和,但聲音裏卻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山本君,咱們也不是沒人罩著,往上邊告他!
    “我就不信,在哈爾濱,還能讓他一個支那人無法無天了!”
    山本一城聽著這幫蠢貨的叫囂,眼神空洞地看著那具屍體。
    當著洪智有的麵,一個個慫得跟孫子似的,連大氣都不敢喘。
    現在人走了,倒又裝起了英雄好漢。
    他忽然自嘲地冷笑了一聲:
    “各位。
    “連澀穀三郎和城倉中將,都折在了哈爾濱。
    “我認識的那點人脈,又算什麽?”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一張張兀自不忿的臉。
    “我聽說,洪智有隻用了一個電話,就讓滿鐵給關東軍支援了一大批軍費和武器。
    “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嗎?”
    山本一城長長地歎了口氣,幾近絕望。
    “梅津美治郎司令官對城倉中將的死,隻是寥寥幾句就處理了。
    “連司令官閣下都對洪智有妥協了。
    “他今天,別說收購我這家店。
    “他就是明目張膽地過來索要,我也毫無辦法。
    “各位,自求多福吧。”
    話音落下,那幾個剛剛還叫囂著要報仇的浪人,瞬間麵麵相覷,心徹底涼了半截。
    ……
    翌日,下午兩點。
    警察廳,辦公室。
    洪智有和周乙正對坐著,下著五子棋。
    任長春推門走了進來,看到周乙在,腳步微微一頓,眼神裏閃過一絲猶豫。
    洪智有頭也沒抬,撚起一子穩穩落下。
    “周隊長不是外人,直接說吧。”
    任長春這才上前一步匯報:
    “小洪爺,今天上午,憲兵隊的人把山本一城手下那幾個浪人全都給抓了。
    “就在不久前,山本一城以五萬康德幣的價格,把櫻花俱樂部給賣了黑爺。”
    他從懷裏取出一個牛皮紙袋,雙手奉上:
    “這是黑爺送來的地契和轉讓文書,您過目。”
    洪智有擺了擺手,目光依舊盯著棋盤。
    “先放一邊吧。”
    任長春會意,將文件袋放在旁邊的茶幾上,躬身給洪智有和周乙添滿了茶水。
    周乙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果然如你所說,山本一城撐不過一天。”
    洪智有看著棋盤上的局勢,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轉頭吩咐任長春:
    “長春,你最近就別來廳裏了。
    “去跟老黑一塊盯著俱樂部的工程。
    “告訴老黑,工程要快,但絕對不能馬虎,這可是咱們真正的銷金窟。”
    任長春躬身應道。
    “是,小洪爺。”
    說完,他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辦公室裏又恢複了安靜。
    洪智有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忽然問:“楊將軍那邊,有消息了嗎?”
    周乙神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還是沒消息。
    “新京那邊派出去的信使,按理來說,應該已經進山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信使至少沒落在日本人和國兵手裏。”
    洪智有點了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冰涼的棋子。
    “現在東南滿那邊,被程斌那些漢奸圍山了。
    “這幫人比猴還精,上山的路子他們一清二楚,外人想上去,的確很難。”
    他頓了頓,又問。
    “再等等吧。
    “對了,你們那邊的信鴿不好使嗎?”
    周乙看著他,目光沉靜。
    “沒用。
    “楊將軍他們轉移得太快,不像老駝山的四大隊,大多數時候都固定在一個地方。
    “信鴿就算是上了山,也未必能找得著他們。”
    洪智有輕輕歎了口氣,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盤。
    “祝將軍好運吧。”
    ……
    時間如梭。
    一九四零年二月二十三日。
    晴了許久的天空,不知何時又聚起了黑壓壓的雲層,透著一股難言的壓抑。
    下午,細碎的雪花又開始紛紛揚揚撒了下來。
    到了晚上,雪勢漸大。
    洪智有在叔叔家吃了晚飯,陪著雲纓聊了會兒天,晚上十點,才冒著風雪回到家中。
    剛脫下大衣,準備睡下。
    客廳裏的電話,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
    他走過去接起電話。
    聽筒裏傳來魯明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幹笑。
    “洪股長,知道了嗎?”
    洪智有眉頭微蹙,“什麽?”
    魯明在那頭頓了一下,又幹笑一聲:
    “沒什麽,沒什麽,明天廳裏會有一個大驚喜,等著瞧吧。”
    電話被掛斷了。
    聽著聽筒裏的忙音,洪智有心裏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濃烈。
    他轉頭看向牆上的日曆。
    二月二十三日。
    日值歲破,諸事不宜。
    值神,白虎。
    咚!咚!
    沉悶的敲門聲,在寂靜夜裏驟然響起。
    洪智有心頭一跳,走到門邊,湊到貓眼前往外看。
    門外站著一個人。
    是周乙。
    他拉開了門。
    一股夾雜著冰冷雪花的寒風,猛地灌了進來。
    周乙就站在風雪裏,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透著一股子脆弱的寒意。
    洪智有看著他,沒有說話,任由那刺骨的寒風刮在臉上。
    雖然無言,但他心中已然知曉了答案。
    兩人眼中皆是沮喪、失落、哀痛。
    周乙走了進來,洪智有隨手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風雪。
    他給周乙倒了一杯滾燙的熱水。
    周乙捧著茶杯,任由那溫度燙著掌心,過了許久,才用一種近乎呢喃的聲音,徐徐說道:
    “剛剛得到的消息。
    “今天下午五點左右,楊將軍被叛徒包圍,誓死不屈……壯烈殉國。”
    洪智有猛地伸出手,蓋住了自己的眉眼。
    他大口大口地吸著冰冷的空氣,胸口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那位在白山黑水間縱橫馳騁的英雄人物,終究還是落下了帷幕。
    這就是戰爭。
    無比殘酷,無比真實。
    在曆史滾滾的洪流麵前,洪智有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如此渺小。
    他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
    可卻什麽也改變不了,什麽也做不了。
    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見楊將軍一麵。
    周乙緩緩坐直身子,正然看著洪智有,血紅的雙目裏燃起兩簇火苗。
    “智有,咱們或許……可以做點什麽。
    “程斌、張秀鋒……這些叛徒,他們應該、也必須付出代價。”
    洪智有放下手,聲音沙啞:“你們有什麽打算?”
    周乙搖了搖頭,眼神裏閃過一絲混亂:
    “我不知道。
    “滿洲工委現在很亂,楊將軍一死對我們整體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很多人心思浮動。
    “敵人也肯定會趁著這個時候加強防備,甚至會利用這個機會大做文章。”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洪智有。
    “我希望你能幫我。”
    洪智有沉默片刻,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你列個名單,我來解決他們。
    “不過,這需要一定的契機和時間。”
    “但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親手送他們下地獄。”
    周乙猛地站起身,麵向洪智有鄭重地敬了一個軍禮。
    然後,他轉身拉開門,消失在了門外漫天的風雪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