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從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一大清早爬起來，認真地為學院的教授們準備禮物，她將魔力結出的雪厘子放進果籃，哼著小曲兒。
    有點擔心，但更多的卻是期待。
    學院承載著她的過去，而現在便是和戀人一起回家的日子。
    相比於凜冬與伊森之間愉悅的氣氛，學院的許多教授一宿沒合眼，凜冬的回歸讓他們意識到了一個嚴肅的問題——院長該不會又要開始盤算把隱者的名號傳給凜冬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院長的想法。
    這位老者作為元素塑能師幾乎取得了一切他所能得到的成就，多年來與四處斡旋，讓學院不必卷入到帝國的諸多紛爭之中，要說唯一的遺憾，那便是他依舊沒能幫助元素塑能師更進一步。
    凜冬則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們實在太了解凜冬的性格了。
    別看她平時不說話的時候一副高嶺之花的氣質，要是真把院長之位傳給了她，她第二天就要上房揭瓦了。
    但在另一方麵他們的處境就和魔術師一樣，已經有好幾代人沒能通過傳統的方法晉升聖者了，至於凜冬，她完全是一個另類，她總結出的那一套理論根本不具有普遍性。
    教授們知道這也是院長如此重視占星公會使者的原因，有小道消息稱近期法師塔發生了動蕩，前任博學者遇害，接任博學者頭銜的新一任占星公會領袖不但處決了凶手，還一躍晉升為聖者。
    從理性上，教授們也知道加強交流的重要意義，但卻很難邁過心裏的坎。
    “唉！”
    當清晨的陽光照進辦公室裏，教導主任瓦波爾長長地歎息一聲。
    杯子裏是第二杯用於提神的紅茶，昨晚他一宿沒睡，在伊森等人和院長離開後，他便召集學院的其他教授一起開展了緊急會議，事到如今，“反凜冬聯盟”有必要再次現世了。
    在凜冬離開多年後，聯盟有了新名字——光明社。
    瓦波爾是光明社的創建者，也是組織如今的領導者，在凜冬失蹤後光明社的主要活動就轉變成了遊曆於各個文明，尋找並在總結與神秘學相關的知識，但社團的成員們都不會忘記他們的初心，就是為了與“黑魔王”抗衡。
    為了避免考卷的題目泄露，為了在吃飯的時候不從湯裏吃到鼻涕蟲味的糖果，為了洗澡的時候不突然被澆一瓢冷水，為了學院的公平與秩序……
    想到這裏，教導主任瓦波爾的眼神陰沉而又堅定。
    更為了發生在他身上的慘劇不會重演！
    他摸了一把光禿禿的腦袋，那裏涼颼颼的，時隔多年，他已經習慣了頭頂的冰涼。
    “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聲嚇了瓦波爾一跳，他隔著門板都能感受到另一端傳來的恐怖氣息，散發著黑暗的氣息，不可名狀，任何與之對視之人都會染上不幸。
    他深吸一口氣，猶如直麵命運的勇士，“請進。”
    “瓦波爾教授好，你辛苦了。”
    黑暗湧入房間，手裏提著一個果籃。
    瓦波爾的視線幾乎立刻就被果籃裏晶瑩剔透的果子吸引了過去，他的心中響起了警報，光明社與“黑魔王”多年鬥爭的經驗讓他明白當凜冬露出這樣的表情，規規矩矩地向你打招呼的時候，多半已經在前麵給你挖好了坑。
    很顯然，果籃裏裝著偽裝成了果實的冰凍炸彈，隻要誤食一顆，就會立刻被凍成冰塊。
    此事在光明社“陣亡”名單中亦有記載。
    經過教授們的研究討論，他們發現凜冬的冰元素魔法與眾不同，能做到在將一個人完全冰封的同時，又不對他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這是超越他們常識的精細法術，然而凜冬卻隻會將她那些高深的元素魔法造詣用在惡作劇上。
    “瓦波爾教授，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丈夫。”
    凜冬把果籃放在桌上，甜蜜地挽著伊森的胳膊，小鳥依人的倚靠在伊森肩頭。
    當然，這在瓦波爾眼裏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凜冬和“小鳥”這種可愛溫馴的生物實在不沾邊，要是放在神奇動物界，那分明就是一隻會吐冰凍光線的鳥龍種。
    被這麽一隻凶殘的生物用利爪鉗子住了胳膊——他不禁對伊森這位年輕人感到同情。
    “瓦波爾先生你好，我是伊森。”
    伊森遵循帝國禮儀，向瓦波爾鞠躬致意，在來的路上凜冬向他提到瓦波爾是學院的教導主任，再早一些是著名的神奇魔物研究學者，如今帝國魔物圖譜上超過三成的危險種魔物都是由瓦波爾和他的團隊調查後編寫成書的。
    隻是他覺得凜冬和瓦波爾的身份調轉了過來，看兩人說話相處的態度，仿佛凜冬才是真正的教導主任。
    多麽懂禮貌的年輕人啊！
    隻可惜……
    瓦波爾悲歎，他都能想象到伊森在無人知道的地方被凜冬壓在身下，踩在腳下肆意欺辱的景象了。
    “這是我一些心意。”
    伊森把準備好的禮物遞交給了瓦波爾，瓦波爾看著精致的包裝盒，有些疑惑，“……這是？”
    “這是我們店裏最新研究的生發素，能很好地促使發根再生。”
    瓦波爾手一抖，鄭重地將生發素收進自己的辦公桌，這個禮物對他無比珍貴，甚至可能是他這些年來收到過最珍貴的禮物。
    他聽說過一些伊森在帝國的事跡，還有那廣為流傳的老森魔導科技店，讓他相信伊森贈禮的品質。
    事實上在動身出發之前，伊森就向凜冬打聽了瓦波爾先生的喜好，這位年邁的教授非常在意自己禿頂的問題，任何有關他發型的尖銳評價都會激怒他，於是伊森便叫來了羅威娜，從冒牌卡德拉的記憶寶庫中搜尋與生發有關的魔術。
    結果還真讓他們給找到了，就連羅威娜都覺得神奇。
    難道冒牌卡德拉也麵臨過脫發禿頂的問題，所以專程創造出了這樣的魔術？
    生發素本質上是煉金學的產物，提出了一些毛發特別旺盛的魔物，好消息是煉金需要的素材全都能在學院裏找到。
    至於瓦波爾教授為什麽會禿頂，那就是另一個惡故事了。
    說到這裏時，凜冬的臉頰浮現出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又一次用“嘿嘿”總結了事件的經過。
    不過這一次她強調了那屬於意外事故，絕非她的本意。
    有了生發素作為敲門磚，接下來的會談變得融洽了許多，在了解到了伊森的經曆與無底深淵的見聞時，這位看上去不苟言笑的教導主任頓時打開了話匣子，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欣喜，當伊森提到了血色的瀑布，以及棲息在血泉裏的九頭蠕蟲時，他更是直接拿出了羊皮書和羽毛筆。
    瓦波爾的魔杖輕輕一點，羽毛筆便在魔力的驅動下自動記錄下了他們談話的內容。
    記錄的同時，他還要求羽毛筆把九頭蠕蟲的畫像畫下來，記錄了它從九隻腦袋進化為十一隻腦袋的過程。
    還有長了七個眼睛的女性，那些看似衣服的裝飾，實際上都是血肉生成的人體組織——這是千百年來頭一次有人描述巴紮托斯的形象，即使出現在伊森麵前的不是邪神本尊，但也有著開創性的意義。
    短短十幾分鍾，瓦波爾便覺得與伊森相見恨晚，要是再年輕個十幾歲，他一定得竭力邀請伊森加入他的研究團隊，甚至立刻拋下教導主任的職務，重新踏上探索的旅途。
    更讓瓦波爾意外的是，今天的凜冬看起來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乖巧得像是學院裏的模範學生。
    安安分分地坐著，倚靠在伊森身上，臉上時刻洋溢著笑容。
    他那些準備成家的學生返校探望他時，大多也都會露出這般幸福的笑容。
    難道……
    凜冬真的改變了？
    在遇到了伊森之後改邪歸正，變成了一個成熟的人？
    按理說她在帝都待了這麽多年，又要經常出席宮廷晚宴，應當是了解貴族禮儀的。
    伊森則巧妙地把話題引向了凜冬在校期間的“光輝戰績”上。
    即使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他依舊被瓦波爾所說的行為震驚了，這些“光輝事跡”中就包括了瓦波爾先生禿頂的悲慘故事。
    那是一次由瓦波爾親自主持的突擊搜查，在此之前他們得到了可靠消息，指出了凜冬藏匿煉金、施法素材的窩點，一旦行動成功，他們不但能繳獲來大量凜冬非法私藏的素材，而且還能從窩點中找到凜冬直接的“犯罪證據”。
    一直以來，學院的教授們都苦於抓不到凜冬的把柄，從而造成了所有人都知道是凜冬幹的，卻又對她無可奈何的局麵。
    然而光明社的成員們沒有想到，這是由凜冬一手策劃的陷阱。
    她在“窩點”裏事先設置了大量陷阱。
    魔藥、魔法卷軸，還有記錄在那些禁書裏的法陣。
    為了掩護行動成員們撤退，瓦波爾肩負起了責任，留下為所有人斷後，在兵荒馬亂中，一支飛馳的寒冰箭幾乎貼著他的腦袋飛了過去。
    好消息是，瓦波爾沒有因此受傷。
    壞消息是，被寒冰箭“抹去”的部分從此便停止了發根的生長。
    “我不知道冰元素還有抑製生發的效果，這些書裏沒寫過。”
    凜冬小聲狡辯。
    “但校規裏規定過，在魔法決鬥以外的場合，禁止隨意使用攻擊性元素魔法，而即便在魔法決鬥的過程中，也嚴禁攻擊人體的脆弱部位。”
    “對不起，瓦波爾教授。”
    一時間，瓦波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瞪圓了眼睛，脫口而出，“你剛才說什麽？”
    “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黑魔王”居然道歉了！而且態度十分誠懇，一點都不敷衍。
    更重要的是，她還變向地承認了自己過去的“罪行”，“黑魔王”最讓教授們頭疼的地方，就是她幾乎從不留下證據，一旦興師問罪，她就會裝傻充愣。
    而就算在極少數情況下遇到了百口莫辯的情況，她也絕對不認錯。
    她的態度把不少老先生都氣進過醫務室。
    “你……真的認識到錯誤了？”
    瓦波爾又一次問道。
    “真的意識到錯誤了，過去是我太幼稚了，犯了很多錯誤，給你們添麻煩了。”
    凜冬的道歉一氣嗬成，餘音在瓦波爾耳邊久久縈繞。
    他這是中了幻術。
    也許從凜冬和伊森走進這間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中招了……是果籃裏的雪厘子造成的麽？
    瓦波爾的大腦飛速運轉著，試圖揭穿凜冬的又一個惡作劇。
    在伊森身邊凜冬乖巧得像一隻小貓。
    這便是曾經存在於眾多教授想象中的T0學生——乖巧凜冬。
    那便是教授心目中的完美學生。
    瓦波爾握著杯子手用力了幾分，隻剩下一半的紅茶在杯中微微搖晃。
    他沒能看出破綻，眼前的凜冬看起來像是真正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於是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另一個念頭——幻術的世界又有什麽不好的？
    緊接著，他聽見了伊森有些尷尬的笑聲，“哈哈，原來她在你們那裏是這樣的啊，和在我這裏完全不一樣。”
    伊森也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情人眼裏出西施。
    羅威娜總是指責凜冬喜歡哈氣，還會對搭檔下黑手，她在學院更是頑劣到了令眾多教授談虎色變的地步，但在伊森的印象裏，凜冬還從來沒有對他哈氣過，更沒有對他施展過惡作劇。
    “看來她已經改變了。”
    “我相信你。”
    瓦波爾深吸一口氣，就在剛才他發現了伊森此生最偉大的成就，那些來自帝國的吹噓都比不上這件事——他把“黑魔王”改造成了一個乖巧懂事的好姑娘！
    至此，昨晚他們討論了一整夜也未能找到解決途徑的話題終於有了新的進展。
    瓦波爾看見了另一條道路。
    “伊森。”
    這讓他情緒激動，徑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對於隱者的頭銜和院長的身份怎麽看？”
    在瓦波爾看來，強大從不是衡量隱者的唯一標準，每一位院長都是教育家，他們見證了無數元素塑能師的成長，在他們的人生中起到了燈塔的作用，這也是每一任隱者都受人敬仰的原因。
    伊森完成了連院長都不曾做到事。
    他改變了凜冬。
    此時此刻，瓦波爾的眼神變得深邃，他已在心裏做出了決定。
    隻要伊森願意，他將全力支持伊森成為學院的下一任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