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婆一起回母校，拜訪師長在伊森看來屬於基本禮儀，隻是他不明白為什麽在一番融洽的談話之後，話題突然朝著他預料之外的地方發展而去了。
    當他提出重建魔網的設想之後，教導主任瓦波爾先生的眼睛亮得像是燈泡，簡直就和一些魔物圖譜裏的夜行生物有的一比，以重建魔網的話題作為基點，瓦波爾先生還向他講述了許多學院內部的事項。
    比如大多數教授都反映失去了帝國的魔法卷軸市場之後，學院的財政出現了不小的萎縮，雖然學院根深葉茂，有著數千年的根基以及那些元素塑能師家族頂著，但是這仍然會是未來重要的改革方向；同時，學院教學體製的改革也迫在眉睫，純血家族的家主們在上個季度的會議中提出希望學院與時俱進，引進一些新的教育與考核體製……
    諸如此類。
    這一番長篇大論像是學院大會上才會出現的內容。
    “除此之外，還需要通過某個契機來讓你在教授們心目中建立起足夠的份量。”
    瓦波爾沉吟著，這次的危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再加上伊森和帝國之間的關係，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仿佛命運將伊森指引至此。
    “在那之前你可能還需要一些準備工作。”
    瓦波爾忽然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我恰好知道一些和魔網有關的事，你們應該認識麥卡德林院長吧？”
    “當然。”
    不但認識，還一起釣過魚。
    聽說在他所處的時代，麥卡德林院長是一位傑出的釣魚家，他們在岸邊還展開過一場旗鼓相當的釣魚比賽，雖然最終麥卡德林最終棋差一著輸給了伊森，伊森卻也對他留下深刻印象。
    大約就是“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吧”這種程度的記憶。
    “那就好，在第一紀元末期，院長曾經毀滅了魔網，勒令銷毀了所有與魔網有關的書籍，隻剩下一些宏觀的概述，但是，還有一些重要的資料被保留了下來。”
    說話間，瓦波爾瞥了凜冬一眼。
    這是連凜冬也不知道的秘密，也是光明社曾經共同守護的屬於學院的瑰寶。
    所有人明白一旦讓“黑魔王”知道了這件事會引發多麽可怕的後果，但現在……凜冬看起來已經徹底改過自新了，她就這麽眯著眼倚靠在伊森的肩膀上，溫馴得如同一隻小貓咪，很顯然她的靈魂已經得到了淨化，變成了一位“白魔法師”。
    瓦波爾難掩心中的激動。
    他很難想象未來學院有了伊森擔任院長，還有白魔法師版本的凜冬作為他的左膀右臂，學院的日子將會有多麽好過。
    ——讓魔法重新偉大！
    “去麥卡德林院長的居所看看吧，說不定你們能在那裏找到一些有趣的東西。”
    原來如此。
    聞言，凜冬恍然大悟，她倒是的確沒有闖進過那裏，因為那裏大多擺放著許多上了年代的老東西，看起來就和博物館沒什麽區別，負責看守居所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胖大媽，魔法才能平平，在其他人看來更像是學院聘來的清潔工。
    對凜冬來說，那裏沒有任何禁忌刺激的感覺——一個清潔工大媽能看守多麽不得了的東西呢？
    相較之下，圖書館禁書區的檢測魔法更新的頻率比月考都要頻繁，教授們恨不得把他們畢生所學都用到“防凜冬魔法”之中。
    她由衷地表示稱讚，“真不愧是瓦波爾教授，我之前一點都沒察覺到。”
    “這是所有人商量後的結果。”
    有人提出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一理論。
    雖然教授們都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凜冬在來到學院的兩年後，在魔法領域的造詣就已經超越了他們所有人，對於煉金學、魔術、元素製圖領域都有所涉獵，哪怕從未見過的魔法，凜冬都能在極短的時間找到破解的手段。
    這個孩子，就像是掌握了魔法的本質。
    許多教授都對凜冬產生了這樣的評價，單論天賦，他們翻遍了學院的曆史書也找不出任何能夠與凜冬相提並論的人。
    哪怕麥卡德林院長都不行。
    這位學院的創立者在凜冬的年紀也還是一位剛剛邁入四階的“新人”，而且這還是出生於純血家族，自幼便開始接觸元素魔法的結果。
    這讓教授悲痛交加，他們能輕易想到如果這孩子能把她的聰明才智用到正途，未來將會取得多麽璀璨的成就。
    所以才誕生了完美學生“乖巧凜冬”的想象。
    而現在，瓦波爾從伊森身上看見了一切他們想要的，美中不足的恐怕也隻有伊森不是他們的學生。
    “總之，去那裏轉一轉吧，現在是最好的時候。”
    瓦波爾深深地看了兩人一眼。
    今天全麵停課，由院長下達的禁令尚沒有解除，兩人不會遇到太多幹擾。
    “感覺怎麽樣？”
    離開教導主任辦公室，凜冬親昵地挽著伊森的胳膊問道。
    她覺得自己今天的表現很好，要是給自己打分的話，應該能輕取13.0的高分——瓦波爾拉著伊森絮絮叨叨地了這麽久她強忍著沒哈氣，她的脾氣可真是越來越好了。
    要是放到以前，瓦波爾先生那所剩無幾的頭發多半也是不想要了。
    “很熱情，就是有些怪怪的。”安靜下來之後，伊森仔細品了品，“怎麽感覺我才是教導主任？”
    工作遇到的困難，學院未來的發展，甚至還細化到了新學科的建設問題。
    瓦波爾先生發表了自己的主張，他銳評了過去帝國的風氣。
    他認為倘若“毀滅日”是這個世界終將迎來的命運，那麽比起當鴕鳥，他們更應該直麵這場危機，因此學院早就該開設與邪神、儀式、信徒有關的課程，以前礙於教皇尤裏烏斯這個提議被無限期地擱置了，現在正是做出改變的時刻。
    然而這畢竟是一個未知的領域，學院需要一位真正的專家來擔任教授。
    伊森聽明白了瓦波爾的言下之意，教導主任是暗示他給學院引進人才呢。
    有關邪神的課程？
    他倒是的確能找到這樣的人，艾薇提到夢魘魔女現在就待在帝都，前段時間還向魔女專業評定協會貸款了一間大房子，把一樓改裝成了占卜店，很受帝國貴族們的歡迎；響尾也是不錯的人選，之前一直都待在三邪神神選者身邊當二把手，帝國以外的事務幾乎全都是由她來辦理的。
    仔細想來，他這一路上也結交到了不少朋友。
    “不是教導主任，是院長。”
    凜冬翻了個白眼，訥訥地說道，“他是以教導主任的身份，向新一任院長匯報工作。”
    這些都是真正的院長該操心的問題。
    她早就看出來了，這次的拜訪進行到一半味道就不對了。
    瓦波爾毫不掩飾“我全力支持你當這一屆話事人”的意思，連演都不演了。
    嘖，頭發還是太多了。
    “走吧，先去老院長的居所轉一轉吧，我之前還沒仔細看過那裏。”
    ……
    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瓦波爾卻仍然激動不已，他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暢想著學院美好的未來。
    作為學院的教導主任，他知道學院已經沉寂了太久，自亨利三世以來，他們的影響力每況愈下。
    必須做出改變！
    如果他還是一位熱血青年，他一定會捏緊拳頭想要幹出一番事業，但現在他已經五十歲出頭了，早就失去了當初的銳氣，越是上了年紀，他就越發覺得時代變化基本看氣運，一個人的奮鬥遠不及命運的垂青。
    而現在，元素塑能師們終於又一次迎來了屬於他們的時代！
    瓦波爾坐回到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他哼著小曲兒，拿起果籃裏晶瑩剔透的雪厘子放進嘴裏。
    帶著變元素的寒氣，很甜，使人清醒。
    緊接著，又有人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請進。”
    是其他教授們見兩人離開，立刻跑來他這探口風了麽？
    這是一個好消息。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把這個好消息向光明社的成員們宣布了。
    然而下一刻，瓦波爾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在門被推開的刹那，他就對上了七隻眼睛，隻是一次對視，就足以讓他腦海中名為理智的弦發出了警告，他看見了辦公室的牆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著，露出了掩藏於其下如血管般的物質，仿佛那才是這個世界本來的樣子。
    它們不停膨脹收縮，那七眼的女性每向前一步，那由血肉編織的世界便要向瓦波爾延伸幾分。
    但在另一方麵，瓦波爾覺得自己和被天敵盯上的青蛙沒什麽區別，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將身體本能地貼在椅背上。
    他的餘光瞧見了桌上的羊皮紙，上麵是他根據伊森的描述用羽毛筆繪製的圖案。
    過膝的裙擺向他探起了腦袋。
    伊森說過，祂的衣服所用的不是布料，而是活著的生物。
    是他對於“毀滅日”的看法招來了邪神？
    巴紮托斯，真正的邪神，此時此刻就這麽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這絕不是人力所能對抗的災害，隻是看上一眼，就足以讓理智崩塌，更不必說與之戰鬥了。
    瓦波爾能輕易想到七眼女人的觸肢洞穿他的身體，接著從貫穿性的傷口中會湧現出扭曲的血肉造物，而他的身體也會被改造成樹狀物質，猩紅紀元的幸存者們將它們稱之為苗床，無法行動，卻又無時無刻不在孵化出新的血肉造物。
    然而就在他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時，七眼女人卻坐到了他對麵的椅子上。
    雙手搭在膝蓋上，坐姿很端正。
    她的嘴唇沒有動過，混沌的低語便傳進了瓦波爾的腦海。
    “我請教了安波利斯，隻是現在掌握得還有些不太熟練，等熟練了之後會好的。”
    這已經能算得上巨大的進步了。
    若是沒有安波利斯的指點，瓦波爾現在恐怕已經尖叫著把桌上的羽毛筆刺進自己的眼睛裏了。
    盡管那樣很符合巴紮托斯式的美學，但祂並非為此而來。
    祂認可了伊森的理論——人是奇妙的，不可再生資源，隻要他們還活著就能創造出無數令人意想不到的價值。
    所以，祂需要這些人活下去。
    “你、您來這裏做什麽？”
    瓦波爾從未像現在這般緊張過，每說出一個字，他的嘴巴都在打顫。
    “我聽說了你們的談話，你們提到要在學院開設與舊神有關的課程，於是我就來應聘了。”
    巴紮托斯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祂在帝都停留了一段時間，伊森的確完成了他的承諾，帝都的電影事業正在蓬勃發展的新紀元，就連帝都的王室成員都參了電影的製作。
    但問題隨之而來。
    帝國人的口味太奇怪了，並不符合巴紮托斯式的美學，和祂希望看到的影片相距甚遠。
    恰逢祂聽安波利斯提到伊森和凜冬回到了學院，在這位同類的建議下，祂有了新的想法。
    教育，要從孩子抓起。
    毫無疑問，學院可以成為培養出優秀藝術家的溫床，祂也正好從瓦波爾的談話中聽說了擴建學科的準備。
    “您……您要幹什麽？”
    瓦波爾一時半會沒能反應過來。
    巴紮托斯要來應聘邪神課程的老師？這、這不對吧？
    按照他原本的構想，是希望伊森能從帝國諸如收容局這類組織請來長期和邪神信徒打交道的調查員來為學生們開設課程。
    “我來應聘講師的職位，正如我說的，這項技能對我來說還不太熟練，但以後不會對你們的精神帶來太過嚴重的負荷。”
    “可是……元素塑能師不信仰神靈。”
    “我不需要信徒。”
    七眼女人說道，“我需要的是一批對藝術有興趣，有想法，有品味的年輕人。”
    伊森說的沒錯。
    隨著時代變遷，文明的推進，老舊的理念勢必會遭到淘汰，但本質卻不會改變。
    祂要把學院改造成祂的苗床，將這裏染上屬於舊神的烙印。
    哦……
    用伊森的話來講，應該是把這裏變成“巴紮托斯式藝術人才孵化基地”。
    這才是符合新時代的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