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相逢即是上上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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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父亦有犬子,比如林去憂。
有其弟子,必有其師傅,比如三清道人。
林去憂終究是吃了太年輕的虧。
庭院中,三清道人恍然大悟,以咳嗽幾聲化解尷尬,氣勢卻不見絲毫減弱,每每落下一棋子都要伴一句類似:“此黑子落處,仿若混沌初開,陰陽乍現,雖看似無序,實乃蘊含天地至理,吾之妙手,恰似那鴻鈞老祖點化乾坤。”
白衣太子看著毫無章法的棋盤,俊美臉蛋上早已布滿黑線,手停頓在半空中,實在不知從何下手。
三清道人挑眉得意道:“太子殿下,貧道這棋藝不比石博文差吧?”
石博文,當今公認第一大學士,
話音未落,又是一臭棋落下。
對眼前這位臭棋簍子,林去憂對視沉默許久,由衷稱讚:“好大國手。”
“太子殿下說到貧道心坎裏去了。”
三清道人喟然長歎,感慨之意溢於言表,恰逢這時,林去憂在仿若迷宮般錯綜複雜的棋局裏,竟能對上一手堪稱神來之筆的妙招。
誰知,眼前這道骨仙風的道人毫無廉恥心,將太子殿下這足以驚天地、泣鬼神的絕妙白棋,徑直丟入棋壺之中,還念念有詞,口中不斷嘟囔:“悔一子,悔一子。”
林去憂扯了扯嘴角,看向猶如被狂風席卷後的殘垣斷壁,七零八落,無奈認輸。
自打第三手棋落下之後,天寧太子爺便猶如墜入五裏雲霧,全然摸不清三清道人行棋意圖與目的究竟在何方。
三清道人哈哈大笑,收拾棋盤時滿心歡喜:“山下不太平,意王剛做了皇帝,百廢俱興,江湖各派動蕩。比當年莽荒大破天寧還要熱鬧。”
意王,便是剛登基的林乘意。
林去憂低頭,手指輕輕擦過棋盤上的一枚白子,神情冷淡:“他需要一柄刀,一把快刀。既要鏟除北州異心,又要替自己掃清江湖威脅。最後讓世子出手,既贏得人心,又除去眼中釘。”
三清道人沉默,目光似乎透過林去憂的肩頭,望向遠方山川,歎了口氣:“這就是你三年不學武的理由?”
林去憂把最後一枚白子丟進棋罐,抬眼看向遠方,目光深沉:“父皇暴斃是天意,林乘意背後布局,或許另有其人作祟。我自會查清,天涯海角也在所不辭。”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三清道人,語氣堅定:“隻是,我不想再見手足相殘的局麵。那柄快刀,我不願,也不做。”
三清道人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將最後一顆黑子收進棋罐。
林去憂冷笑:“你會說我不知天高地厚。江湖凶險,與虎謀皮,但不習武,憑一個太子名號,北州無人會買賬。”
忽然,一陣山風刮起,吹動兩人衣襟。
林去憂將棋罐遞給三清道人,袖中輕輕掏出一根竹簽,丟在桌上。上麵赫然寫著兩個字。
下下。
他目光一凝,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愁意,但旋即又恢複平靜,起身欲離開。
三清道人卻忽然開口,聲音如清風拂麵:“且住幾日,明日領你去見雲小。”
林去憂停下步伐,凝視著遠方的北山,歎道:“娘的劍還未從北帝城取回,我準備習武。”
三清道人問道:“當真不是家國不容,隻得出此下策?”
林去憂轉身,看著道觀外的青天,目光銳利,笑罵道:“去你爹的!”
三清道人一愣,沒料到這個一向紈絝的太子,居然會有如此氣魄。
他微微一笑,忽地調侃道:“季家閨女可真巧。意王的眼光不錯,先是看上了季長林,現在又準備做媒給你,若真娶了她,可謂天下美事。”
林去憂目光幽深,笑意勾起,卻沒有回答,輕聲道:“還未成氣候,怎麽你們都比我還急。”
“當真舍得這份難得緣分?”三清道人笑問。
林去憂深吸一口氣,淡淡說道:“季家已經賭上一個季長林,無論如何,她都會恨我怨我。與其如此,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斬斷孽緣。”
他說完,便轉身離開。
庭院中,三清道人手握竹簽,看著上麵的“下下”字樣,忽然笑道:“簽之凶吉,隻是表裏,哪裏有規矩可循,相逢即是上上簽。”
話音未落,他將“下下”改成了“大吉”,笑容愈加深沉。
院外,季莫寒正站在台階上,手搭在腿上,微微歪頭,眉眼間充滿了不耐:“你這呆子,解個簽竟花了這麽久,知不知道我在門外有多無聊?”
林去憂罕見沒有回嘴,靜靜地坐在她旁邊。
夕陽最後一抹餘暉灑在兩人身上,拉長了他們的影子,直至交織在一起。
季莫寒見他神情凝重,心中怒火漸漸消散,取而代之是深深疑惑:“是簽不好?大不了重新搖幾次,換個好簽,再下山也不遲。”
林去憂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季莫寒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問道:“你到底在裏頭算了什麽簽?”
誰知,林去憂一掃原先沮喪,做個鬼臉,玩笑道:“你猜。”
“無聊,不願意說便算了。”
季莫寒抿了抿嘴,也不繼續追問,三年相處,雖然經常打鬧,可林去憂的性子她若摸不清楚,當真是沒用心。
金燦餘暉中,藍裙姑娘明眸皓齒,她紅唇輕啟,語氣柔極了:“在山上歇息幾日再往北走吧。”
林去憂同樣嗯了一聲。
隻是這次笑意盎然。
兩人並肩走到三清道觀門口,還未出道觀,身後便傳來三清道人幽幽聲音。
“小青鬆,還不快去給太子殿下和季大小姐安排住宿,沒個禮數。胖乙,速去將山下與太子殿下同行兩位貴客請到山中。”
話音剛落,原本還在喋喋不休、口若懸河的胖乙道人瞬間像被掐住了脖子,聲音戛然而止。
他那堆滿橫肉的臉上神色驟變,嘴裏低聲嘟囔著“不妙”,心裏頭更是打定主意要腳底抹油,於是拔腿跑向下山方向,動作那叫一個迅速。
小青鬆道人也不著急追趕,隻是淡定起身,雙手插袖看向兩人,平淡道:“跟我來。”
山下,於伯早已喝了個爛醉如泥,趴在平天山腳下的酒館裏,嘴中不忘喃喃:“小二,繼續上酒。”
在馬車裏看書有些困乏,後腳跟來散心的芊雲兮在旁握著酒杯,看向喝得爛醉如泥的老人,目光有些複雜。
世人隻知平天山有三座奇峰。
第一峰為太清峰,常年雲霧繚繞,收香火供奉,常有太清之氣環繞,六宮十二觀,各有各姿態,各有各奇特。
第二峰為上清峰,峰體呈獨特的螺旋狀,宛如陰陽魚中的陽魚,蘊含著無限的生機與靈動,山上植被繁茂,多為珍稀的靈草仙花。
那第三峰呢?
芊雲兮放下酒杯,伸出纖細如青蔥小指,指了指酣睡過去的瘸腿老頭,朝剛進店的中年書生問道:“酒當真能解憂愁?”